方沁坐立难安地在屋里绕着圈子,恨不能当即出门去将岚鸢给接回来。 她不明白,为何找到了人不能马上带回来见她,殊不知,春香楼里的岚鸢在几日前还面如菜色形销骨瘦。 哪是刚找回,分明是被找到后模样太过凄惨,杨月仙只得逼着她先将养好身体,等瞧着能看了,才让宝瓶回禀方沁。 那厢,杨月仙与岚鸢最后再叮嘱几句,“丫头,和你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 岚鸢揣着包袱皮点头,面上沉静如水,“记清楚了,不能和娘子说实话,要说我在红翠馆里做厨房,不惹娘子伤心。” “嗳,这就对了,你自己不硬气起来,指望谁来帮你?就是你家娘子不去寻你,你也不该绝食寻死。”杨月仙与她笑着,“傻丫头,咱们女人只有这身子是得力的不成?你越这么想,越只能依靠别人。” 岚鸢虽不明这妓馆花娘有何立场劝慰,但念在是她在当中牵线搭桥将她送回小娘子身边,也点头答应。 杨月仙欣慰,“这就对了。” 哪知话头一转,杨月仙拢拢衣袍笑得花枝乱颤,“如今你家娘子跟了吏部侍郎东阁大学士,你要愁眉苦脸地回去,她还不被你给带得哭哭啼啼的,她一难过,中堂大人也不好过,中堂大人一不好过,我就叫你主仆两个跟着难过。可明白了?” 岚鸢不甚明白,安远侯府和齐国公府都出了事她是晓得的,可娘子怎会突然跟了一个此前从未听说过的中堂大人? “请问…而今的吏部侍郎,他姓甚名谁?” 杨月仙抿唇一笑,说起他,嗓音娇俏别提多甜,“姓曹,名煜,字熹照。” 枯坐半天,等到日头西斜,方沁终于在曹府盼来了岚鸢。 虽说瘦得简直认不得了,可方沁见了她仍是喜悦大过一切。 “岚鸢…” “小娘子!” 岚鸢见了她便跪倒在地,膝头瘦得发尖,从裙下顶出来,看得方沁都替她疼。 方沁将她赶紧掣起来,“快起来,不要你跪,怎么瘦成这样了?可是他们苛待你,不给你饭吃?” 岚鸢见她哭,不敢令她往悲处想,只笑,“小娘子你就别说我了,我瞧您分明也瘦了。” 说着将人端详,却觉着方沁与其说是瘦了,倒不如说她褪去了青涩。女孩儿到年纪都是要清减些的,腰上脸上的肉消退,跑到胸脯和臀腿上去。 当真不再是个小姑娘了。 岚鸢怅然道:“娘子变化太大,要在街上遇见,我怕是要认不得了。” 宝瓶见这主仆两个说着又要愁眉苦脸,赶忙道:“恭喜姑娘,这下子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方沁笑看向她,“是啊,年末总算有桩好事。” 等将岚鸢迎进屋去,宝瓶顶个笑脸将岚鸢当个小主子那样侍候,端来热茶又替她拧巾子擦脸。 方沁自是念她的好,“宝瓶,多谢你替我在外头想办法寻人。” 她起身到妆奁前,拉开小抽屉取出一只嵌宝金钏儿来,“宝瓶,这个你收着,值几个钱。等将丹筝找到了,我再许你更贵重的。” “这不好收。”宝瓶搔搔胳膊没接过去,眼梢瞟着岚鸢,有些吃味,“都是我分内的,姑娘也是我的姑娘,都是我该做的。” “你得收下。”方沁将金钏塞进宝瓶手里,“都是将来能傍身的东西。” 宝瓶心上一热,揣起来,“嗳。” 夜里方沁让丫鬟铺床,和岚鸢睡一个铺,她问岚鸢后来国公府的丫头们都去了哪。 岚鸢沉默了会儿,“岁数大的和我们不关在一处,我们先在牢里待了有小半个月,后来被带出去,在个院里让人牙婆相看,有的被卖去当粗使丫鬟,有的就被选了接客人去。” “之后你就进了厨房?” “是,起初是要我跟着花娘,好在人家还不缺接客的,反倒是厨房里病死一个,我说我能煮饭,他们就先让我去厨房做着。” 方沁不疑有他,抓着岚鸢的手,“咱们都有好运气,只是可怜丹筝还没有消息。” 岚鸢侧身将方沁抱着,“小娘子,能再回到您身边就是我最好的运气。丹筝没准是进了私宅,这才寻她不到,我瞧那春香楼的花娘是有神通的,她找不着的人没准真是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去了。” 方沁点头,“那也好。” 岚鸢笑起来,“其实丹筝那个丫头真没准,说不定有天就自己跑来找您了。” 方沁让她逗笑,虽然笑意转瞬即逝,“你可知道我还和静雪他们有走动,静雪还在南京,咱们小澜苑的人都还在南京。” 说到这儿,二人鼻酸地抱在一处。 岚鸢问起她想问又不敢问的,“娘子,您在这儿可受委屈了?” “他待我还成。” “娘子…你,你们。”岚鸢一咬牙,“他可对您做什么不该做的了?” “没什么,横竖我第一回给了想给的人。”方沁说起来还能笑,两个女孩子额头对着额头,“你不知道,那次差点没给曹煜气死,他可真滑稽,以为是我什么人,和我计较这个。” 也只有当着岚鸢,她才流露几分当年的调皮劲儿。 岚鸢却笑不出来,泪水打转只感到愤愤,忽然想明白,“不是第一回?该不会您和连三爷——”她吓得捂胸口,“小祖宗!您怎么能!” 方沁忍不住笑出声,又正色想了想,“有什么的,要是没那一次,才叫遗憾呢。” 二人渐渐都有些困了,方沁闭眼睛与岚鸢道:“明天除夕,你陪我一起将这屋子打扫打扫,耳室里还闲置着小澜苑的家具,咱们一起都给它们换进来,还有那个紫瑛的珠帘子,咱们给它挂上……” 青居外边,曹煜提着灯笼夜晚归家,方得知找回了岚鸢的消息。 他记得那是跟在她身边安静点的丫头,还有个闹腾些的仍不知去向。 “老爷,您回来啦。” 宝瓶看见院外有一豆灯火,披上外衣从偏房出来,哈欠含在嘴里,“您来歇息的?请回吧,姑娘今晚和岚鸢一个被窝睡的。” 曹煜猜也猜到,他官场应酬沾染一身酒气,本意也只是来瞧瞧她,既然已经睡下,那便作罢,“人在哪找到的?” “翠红馆,不肯伺候人,让个狎客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来就闹绝食了,找着的时候好悬就剩副骷髅架子。” 宝瓶比个手势,“月仙姐花了这么多银子才将人赎下,她问您什么时候得空,也去春香楼瞧瞧,别枉费她一番心思。” “替我谢她。” 曹煜只撂下这么一句,深深朝那窗子往一眼,提灯踅身走了。 * 岁除之日,除旧布新,方沁与岚鸢忙活一上午,跑进跑出张罗着将青居布置。 二人都忙得有些灰头土脸,好容易将家具都换成旧的,还有一扇紫瑛珠帘没挂,叫了小厮敲钉子,而后一个挂钩一个挂钩的将帘子固定。 方沁伸手抚过珠帘,浮光跃金,声音悦耳,声声将她唤回记忆深处。 曹煜除夕大早上外出,这会儿归家,一身绯红公服,不知临过年还有什么要事要他披着这身皮出去招摇。 他进屋让流光浮动的紫瑛帘晃了神,一瞬叫他梦回两年前,方沁一口一个煜哥儿地与他谈心。 她那时那么信得过他,那么愿意对他委以重任,却被他屡次从中作梗,如果不是安远侯府与齐国公府为方沁和顾梦连定过亲,那想必顾梦连早就寻人不见,与他的沁儿早早断了。 曹煜缓步慢行,沿路都是熟悉的摆设,不由得喜上心头,“沁儿,你在哪呢?” 岚鸢从帘那头出来,抬眸看他一眼,寻常道:“娘子在梳妆。” 曹煜径直与她错过去,往妆镜走去,见方沁这是刚刚出浴,正对镜描眉,接过了手上眉黛,与她献殷勤。 “我来。” 方沁没有拒绝。 他躬下身,食指勾过她小巧的下巴,见她才泡过热汤两颊各一抹飞红,双唇诱人好似枝头红果,眉黛迟迟不肯落下。 方沁垂眼瞧着他胸前精美绝伦的云雁补子,等不到他落笔,想将脸偏回去,又让他勾着,她颦眉展露些许不耐,得他在眼角眉梢各落下一吻,慢条斯理在她脸上一笔笔作画。 岚鸢垂手站在边上,心里直滴血,曹煜要敢与小祖宗用强,就是抄起家伙和他拼命都使得! 等画完了,曹煜忍耐也到极限,忽将人抱起来放到妆台上,后者小声惊呼,越过他肩只见岚鸢两手攥得发白,浑身都在打颤。 方沁摇摇头,抬手摆摆叫她出去,曹煜回首看一眼又与她鼻尖对着鼻尖,“怎么了?要她出去?” 鼻尖上下蹭了蹭,是她在点头。 曹煜笑了笑,“她不出去也没关系,我只和你说几句话就要带你去个地方,得把她留在这,不能带去。” 方沁这下没点头,被他捏着下巴与他蹭蹭鼻尖,算是颔首答应。 她蹙眉,“别这样。” “那叫我一声煜哥儿。” “煜哥儿。” 曹煜手环过腰,得寸进尺,“再叫我一声夫君呢?” 方沁只觉心跳都停了一下,闭了闭眼,挺腰吻在他唇畔,“煜哥儿,你要带我去哪?” 她怕他仍不依不饶,睁眼瞧他反应,却见他清如朗月的丹凤眼眸泛起层层喜悦,竟像个孩童一般,快乐来得如此简单。 “走,我带你去了却那桩横亘你我二人间的心事。” 马车疾驰往刑部大牢,这条路方沁认得,先头去提老夫人的尸身就是走的这一条路,她心有预感,蓦地坐直了身体。 曹煜觉察她的不安,没说什么。 待到角门,二人先后步下马车,他托一把她的胳膊,竟感到她有几分退却。 “曹煜,今天是除夕……”她控诉他的残忍,挑这个日子领她来见顾梦连的尸身。 曹煜自有他的考量,“岁除之日,除旧迎新,今日不见难道来年新年伊始再来见?”他转而道:“你若不想见他那更好,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 “我要见。” 方沁接受顾梦连的死讯也有多日,自认最伤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不再脆弱,随他步入刑部东边角门,进了仵作房。 刑部派了一个仵作随行,给二人递上浸湿的巾子掩面,方沁失魂落魄的接过去,眼里只有木台上那具被棉布覆盖的身躯。 她颤巍伸手,要去掀开那布,却被仵作拦住,“夫人,不可。” “掀开。”方沁陡然看向曹煜,“不让我看到他的脸,我如何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替她掀开。”曹煜淡然与那仵作发话。 布子一掀,却是面目全非,方沁膝盖一软,嗓子眼冒出声哀呼。 曹煜将她接住,臂膀环着她两肩,“还看吗?” 方沁耳朵像被棉花塞着,仅剩最后一线理智在问:“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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