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眼里只有墙下那疲倦的人影,竟是连他半句话都听不进,她朝他走过去,蹲下身,拿手帕轻轻擦拭他沾染尘埃的脸侧。 顾梦连一眼便看到她颈侧红痕,却似没有看见,只望着她,“你等我,沁儿,你等我,我一定带你离开。” 方沁心头酸涩,抬眼瞧他,柔声道:“不要管我了。”她摇摇头,“我过得很好,曹煜会让你走,你走之后不要再回来,去哪都好,只不要再回来了。” 她话音算得上冷淡,顾梦连皱起眉毛,“为什么?” “我和曹煜就快完婚了。” “我知道,这都是他逼你的,你根本不爱他,你心里的人是我,对不对?沁儿,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你,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来!我们已经完婚了,你可还记得?你带着亲手绣的盖头来寻我,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那不作数的,我傻你也陪我傻吗?” “就是作数的!你别怕,别信他说的话,更不要为了我委身于他。沁儿,你还愿意相信我吗?我一定能带你走,我做出承诺,只要你相信,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会实现。” “别说了……别再说了……” 方沁哽咽摇头,张开手似是想去触碰他的面容,曹煜掣起她胳膊将人拉扯起来,“怎么不告诉你的连哥哥,你不仅快为人妻,也快为人母了?” “你放开我,曹煜…你放开我!”方沁责骂想要挣脱,反被曹煜紧搂在侧,勒得她胳膊生疼。 曹煜见他二人说不尽的你侬我侬,深深吸气,胸腔上下起伏,恶狠狠道:“说啊,告诉他,你揣着个什么宝贝?尚不知男女,也有四个月了,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不是?” 方沁泪蒙蒙不语,反而是顾梦连震惊过后高声喝止,“曹煜,你不要欺人太甚!” 曹煜怒不可遏笑得一声高过一声,掐过方沁下巴,凝视她道:“你恨他吗?”他伸手指向顾梦连,“你本不会生下这个孩子,却因为他不得不回来,生下这个本该早早被你扼杀的孽种。” 他越说,笑得越开怀,方沁却不能在他眼里找到半点快乐。 “你本来在杭州多快活,若不是他自投罗网地回到南直隶,你会被我抓回来吗?你恨死我了吧,那你为何不恨他?是顾梦连害了你,害你不得不生下这个孽种。” 方沁瞧可怜虫似的瞧着他,“你不要这样说。” 曹煜冷笑,“我哪里说错了,你会回来难道不是因为他?” “曹煜,这孩子不是孽种,你不要这样说。”她淡淡道出心中所想,“这孩子差点被我扼杀,如果连你也这样说他,那还是不生下来为好,你觉得呢?” 曹煜片刻怔愣,顷刻红了眼梢,他嗤笑了声,长出口气将她松开,“我觉得你今天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什么话要对连三爷讲?要没有了,便话别吧。” 顾梦连痛心疾首,“沁儿,不要……” 方沁得知他还活着便足够欣慰,至于旁的,早都错过不必再反复回望,何必为二人已经结束的感情平添遗憾。 他们回不去了。 她拿出一条破旧的玛瑙红绳,贴身收好在顾梦连前襟,眼里噙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看他。 仿佛在说,连哥哥,就将我忘了吧。 “你活下来还有许多个明天,就让当年那个小姑娘独自走在雪地里吧,你背着她,永远只能在原地打转。” 我也要丢下那个小姑娘往前走了,以他人之妻的身份。 当天夜里顾梦连便重获自由,浑浑噩噩行走长街,不见前路,更不见归途,但他绝不会就此放弃,绝不会就此将方沁拱手让给曹煜。 他怎舍得丢下她孤身一人,他要带她离开,也要除掉曹煜,报夺妻之仇。 五日后,曹府大吹大打金鼓齐鸣摆起喜宴。 因办得匆忙,只宴请了些与曹煜平日里走动频繁的同僚好友,宾客稀少,排场却大得惊人。 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去都乘车骑马,锣鼓声里小厮丫鬟前呼后拥,乍看去给足体面,够南直隶百姓茶余饭后说上三天两天。 来宾都知道曹煜迎娶的是老家表妹,先头生病了使得喜事推迟的那位,她在南直隶没有娘家,便少了接亲的一步,时辰到了抬进嫁妆走个过场,在前厅拜堂。 “你们可有谁见过新娘子了?听说是曹中堂年少时订的姻亲,只是一个乡下女子。” “乡野村妇,又有谁好奇她的模样?要我看,曹中堂娶她也只是图个名声,横竖将来也不是不能纳妾。” 王书愚从边上挤进去,目不斜视地拍掌,“大喜的日子,你们就这么多嘴。” 新娘子让喜婆牵了出来,瞧那身段纤纤袅袅,再瞧那大红窄袖里露出来的一双手,十指细长莹白如玉,众人均是始料未及。 这哪是村妇?盖头不掀,说是神仙妃子也未尝不可。 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走上前,在宾客的道贺声中从喜婆手里接过红绸的另一端。 堂上空空荡荡,连新郎官新娘子父母的牌位也无,喜婆因此越发卖力气,吊起嗓门给新人唱贺词。 方沁曹煜各执红绸两端,在众人欢天喜地的喧闹声中,朝墙上大红囍字躬下身体。 新婚夜曹煜喝得烂醉,散席后甚至不能送客,被架进屋来倒头便睡。 方沁双手置于膝头,端坐在他旁侧,她今日穿的是早前为顾梦连预备的喜服,这是曹煜的要求,她没什么所谓,只是有些不合身了。 喜婆领小丫头端着合卺酒进来,新娘子还在等着揭盖头,新郎官却已经酣然大睡,见到这一幕,不免有些抓耳挠腮。 方沁轻飘飘解围,“不喝了,将酒端出去吧。” “那盖头呢?”喜婆问得小心翼翼。 方沁自己将盖头挑开,露出张粉面慵妆,在满屋朱红的映衬下显得淹然百媚的脸,“都出去吧。” 她见到屋里红烛滚烫,四处张贴大红喜字,再偏首看向曹煜,恍惚间瞧见他一身石青色道袍,款步往小澜苑来,笑称她小祖宗,与她问安。 而今他们竟已有了孩子,成为正式夫妻。 起先担心曹煜真的要她顶着肚子行周公之礼,眼下他吃醉过去,她便放心地让岚鸢丹筝伺候着卸下满身金玉。 环佩叮当,吵得曹煜翻了个身,方沁拿眼睨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你这样乱动,没的再打到我,我今晚就去耳房睡了。” 等了等,被装饰得红红火火的床铺上无人回应。 “丹筝,给老爷烧壶浓茶放着,他这样到夜里是肯定是要难受的。” 方沁洗过脸换了身衣服,由岚鸢拿了些果腹的小食,往屋外去了,外头让红灯笼照得亮堂堂的,她走在廊上,素着张脸,静谧端稳,半点不像是她今日大喜。 远处湖心的亭子都挂了红灯,照得湖面泛起暖红的涟漪,一时间连那四面临水的六角亭看上去都不再孤独。 屋里曹煜在门关上后缓缓睁开双眼,瞥见妆凳上留下的她的喜服,望穿秋水地那么侧脸盯着,直到眼珠干涩,不得不阖上双目。 这便是他们的新婚夜了。 作者有话说: ORZ (作者在这里放置了一个曹狗,路过都可以踹一脚)
第54章 婚后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甚至更少见到曹煜。 方沁听说安远侯府的二爷还俗回京了,她知道,那不是早年剃度出家的顾家二爷, 而是死里逃生,现下又苟且偷生的顾梦连。 当年武举, 顾梦连也曾名动京城,如今朝堂上的老人也都被清缴大半, 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 处死的处死, 几乎没人再认得他。 没人再认得当年一夫当关, 在城破之日浴血护送顺恒南下的小顾将军。 安远侯现今颐养天年,彻底不涉军务,如此也好,他会安稳地娶妻生子, 以他二哥的身份继续恣意纵情地活在世上。 盛夏里蛙鸣来得突然,歇一阵吵一阵,用过晚饭, 方沁饮下安胎药,扇着蒲扇在院里喂鱼。 蓉姐儿下了学堂还在做功课, 青居在大片浓绿和方沁一袭素衣的衬托下便显得寂寥了些, 不过周芸派人来信,说过会儿带周荃来贺她新婚。 听见院外人声, 她以为是周芸来了, 抬脸却见多日未见的曹煜踱步走来, 问她用过饭没。 他是稀客, 成婚以后鲜少露面, 好像与她不熟似的。 这无非是在交由时间浇灭肝火, 好让他们下次见面开口说话时不会剑拔弩张,更像对新婚夫妇。 方沁将鱼食罐子搁在石头上,“用过了,药也喝了,喂喂鱼打发时间。” “是喂鱼还是喂蚊子?”曹煜眼光落在她手背,上头明晃晃一个红色斑块,“进屋去吧。” 方沁随他回屋,走起路衣料随动态贴在腹部,又大了一些。 曹煜眼梢瞥过,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陌生小心的模样就像那孩子不是他的一样。 “你要摸摸他吗?”方沁见他小心翼翼瞧着,坐下后挺腰信口问了一句。 曹煜一愣,伸手过来,久违地借摸摸孩子的名义,温柔地触碰她,“还不会动?” 方沁摇摇头,搔搔手背,“不会,也可能是我粗心,没能察觉。” 她抬下巴指使丹筝去取止痒的清凉膏来,丹筝取了来,却发现已见底了,便小跑着去库房领。 方沁指头轻轻在手背搔痒,曹煜看着那点泛红肿起的肌肤,只觉心上也一并发痒,没头没尾说了句,“到夏日里青居蚊子多,这院里绿植和鱼池都养蚊子。” 其实这话还有半句,他想叫她搬到主院去,本来说好拿青居当娘家,成婚之后再搬去与他同住,这下她有孕在身,便又找了个怕他睡相不好打到她肚子的理由,不肯从“娘家”出嫁。 “还好,水池平日都有专人打理,又养了鱼,蚊虫活不下来。”方沁说着褪下鞋袜,却见她脚面也有一颗红肿的包块,“我本来就招蚊子,往年会在屋里熏艾驱蚊,今年不能熏了。” “为什么?” 方沁挑眉觑他,“你怎么连娠妇不能熏艾都不知道?不过我也是看慧卿怀蓉姐儿才知道的。” 说到这,她想起昨日曹煜让下人拿辽东来的家书给她,信上说他们到了辽东住得吃得都不差,有自己的院子,曹煜的确派人提前打点过了,方其玉休养几日也会正式到衙门点卯上任。 唯一不好的是慧卿落下病根,不能劳累,方临玉的两个姨娘又都置身事外,碧莹只好挑起家务重担。 “信我看过了,谢谢你,我和蓉姐儿回了一封,明日还请你带出去。”方沁往门外张望,“丹筝怎么还不回来。” 方沁说着要掐那蚊子包来解痒,曹煜把她的手给牵过去,俯首以舌尖轻轻撩动那斑块,方沁微微一怔,是晓得这个拿津液止痒的土方法的,可他这么做,显然不是单纯为了给她止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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