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的大雪在太阳底下迅速消逝,只剩下屋脊上残存的一点。北风呼呼, 吹动枯枝衰草,也滋扰常青的草木。天冷大家无事做, 只取暖闲聊这一项。 辞辞戴着围脖儿跨进门, 樱儿正在窗前拿大绷绣嫁衣, 簌簌在旁偶尔指点几下。她到底大两岁,什么事都赶在前头,前年秋天订的亲事, 未婚夫出外做生意未归, 嫁衣却是一早做成了的。 为免接下来冻手冻脚难过, 屋里这几个凑钱买了份差不多的薪炭。谁不爱暖融融的呢。 “这件真青色果然好看。”辞辞凑过来, 蹭蹭摸摸,“配这条银红的帔子绝了。” “石榴花绣起来也好看, 手真巧。” 樱儿听了得意地笑:“承蒙您夸奖。”她眉眼弯弯的, 充满新嫁娘的喜悦。 眼看手下针法就要出错,簌簌赶紧拍她的手背:“给我仔细手底下的针!当心刺破手指头!” “烟雪呢?”辞辞张望了一圈儿。 “家去了。”簌簌看一眼窗外, “容雪被赶走了, 她爹娘总要问一问究竟的。” “哦。这样啊?”辞辞点点头, 除了围脖儿到榻上挨着人坐了, 随手拣起块布头, 缠在指节上低头玩了好一会儿。 樱儿偶尔扫过来, 见状停了手,指着她笑话:“瞧瞧这个人,无聊到这个份上,真真可怜。” 簌簌也笑:“瞧你,三岁小孩才这样玩,大姑娘该正经地做一做活儿,往后绣嫁衣裳了,不至于像某人一样忙乱。” “好嘛好嘛。”辞辞只好丢开手,微微咬了下嘴唇又放开,“那我也来绣个小玩意儿?” “要绣什么?”簌簌问了声,低头翻捡合适的布料。 “合欢花吧。”辞辞想了想,“做个荷包,粉色配白底的。” “成。” “好好的绣合欢花做什么?莫不是……”樱儿耐不住地停了走线,笑眯眯地往她身前凑,“要送给心上人?” “去!”辞辞飞快地别过头,嘴硬,“合欢花怎么了,我就喜欢合欢花!做出来给自己挂床帷不成吗!” “就算真有这回事,你都开始绣嫁衣了,我凭什么不能送荷包给心上人……”她佯生气,嘟囔几句。 “不错不错。”簌簌从旁帮腔,“是这个理儿!” “想想也是。”樱儿彻底撂了手头的活计,帮着从针线奁里找那种淡粉的丝线和用来区分的红线,“左右我们都要嫁人,不如嫁到同一处,往后做邻居,互相帮衬,生了孩子再结亲家,亲上加亲……” “哈哈哈……” 簌簌笑出眼泪,顾不得将衬面递给辞辞:“这人不愧将为人妇,想法这样长远……” 辞辞笑疼了肚子,好半天才抬起头回应:“首先,首先我得先有个心上人。” “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怕找不到好的。”樱儿顺嘴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辞辞联想从前叶大人许她一门好亲事之语,顿时气闷:“不许再打趣我了。” “好好好。”樱儿觉出她情绪不对,也不问,只保证道,“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啊。” 簌簌轻轻碰了她一下,将上好的手绷递过来。 辞辞扑哧笑了,用笔描了合欢花的轮廓来。 …… 她做事向来受不了歇歇停停,过午再去三堂时,那枚绽开的合欢已经半完工了。 午后无风,冬日负暄。叶大人正和人议事,她便坐在廊下仍做她的活计,做细致活儿需得全身沉浸,哪里顾得上外界的声响。 她今日别出心裁地松松结两个髻,新缝的发带扭在一起再垂下,白绒绒的围脖儿,水红袄,柳色长裙,随意又高挑,正对着难得的日光专注于飞针走线。 叶徊推开门便撞着这样一副如画的场景。 他打定主意不惊动,站在不远处望了她许久,看她灵巧地翻动双手,发髻微动,垂下来的双脚晃晃悠悠。慢慢地,他凝住的视线穿越了时光。廊下的女子换成了妇人装束,闲时刺绣莳花,每个傍晚都在这里等待夫君还家。 他倏地笑了,仿佛真的看到了不久的将来。 辞辞正琢磨针法的转换,听到动静抬起头,将绣绷收在簸箩里:“大人何时来的?怎么都不出声?” 夫君是何时回来的?怎么都不出声?他还不曾跳出这时光流转的幻术。 “大人?” “义,义兄?”她一脸担忧地走过来。 一声义兄唤回他的神智,叶大人的笑容渐渐消失:“那是合欢花?” “是。” “冷不冷?” 辞辞摇摇头:“不冷的。” 叶徊却不怎么信她所说的,顺势牵起她的手将人往里带,趁机感受,她的掌心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果然是不冷的。 “合欢花很好看。”他贪恋她手中的温度,将人带到圈椅里才肯罢手,“有一件要事与你说。” “哦,好。”辞辞的心扑通扑通跳,努力使自己凝神静听。 只听叶大人道:“此前我令阮流珠牵头整合云水商会,此事如今已完成了大半。” “半个月后,县衙要宴请十几位商户代表和本地士绅,届时种种,需你费心。” “好。”这便是身为县尊大人的义妹应当做的事。辞辞赶紧应下。 “不必紧张。若遇上不懂的地方,开口问我便是。”叶徊回到书案前,将方才的噪郁之气驱逐了,温言安抚,“县衙里的人手随你支使。” “想与阮家娘子商量,也是可以的。” “谢谢大人。我记住了,一定不会辜负。” 她总是这样疏离。叶徊心情复杂地翻出邸报:“接着绣花吧。” “好。”辞辞定了定心神,继续未完之事。她强迫自己抛却那些个虚浮的杂念,专心致志构思花朵深浅的点缀。 叶徊看着对面女孩儿娴静的模样,只觉得时光的幻相绵绵不绝地包围了他。他走到哪里也避不开,也不想避。 书房里,烛光下,辞辞或绣花或读书,他在一旁批公文或看邸报,偶尔抬头言语几句,累了就相拥在一起,耳鬓厮磨…… 他肯定那是不远的将来。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早该找个合适的时机说清楚了。他心道。 …… 这时节天黑得极早,约摸到酉时三刻,辞辞做成了一枚合欢花荷包。 她盯着那枚完成度很高的荷包许久,看一眼案前笔走龙蛇的人,终于下定决心。辞辞摸了几下脸颊,酝酿着开口:“大人?” “什么事?” “我有事想出府一趟。” 叶徊抬头,看清她为难的脸色:“你去吧。早去早回。” 过了走廊,辞辞脚下生风,疾步走出,生怕被人叫住交给落下的物件儿。 天空越发显晚色,室内的灯火加了又加。 辞辞走后,叶徊走过来,静静地看着那把空了的圈椅半晌,目光移动又顿住。 她走得这样急,来时带的东西都未带走。针线筐箩没有收拾,绣合欢花的荷包静静地躺在桌上。 合欢花。 他扯了扯唇,伸手将那枚新做的荷包揣在手心里。合欢花,这倒是个好兆头。 ---- 小旗子真的不能立啊,被我外甥女传染了感冒,喉咙又干又疼,免疫力弱到想哭。终于更了。明天我努力……捉虫也明天。晚安!
第63章 秘密 ===== 说好只是义兄妹的关系, 她却在叶大人面前一次又一次失控。 天色转深沉,寒风乍起,辞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步出县衙,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走停停。她如今不必受宵禁的限制, 这城中任何一处都去得。 不知不觉走到中秋节当晚放灯的河边,她望着银月下的粼粼波光发了会儿呆, 转而忆起生辰那日得喜楼上观的五色焰火。她抬头望天空,天空中星星点点。过往没有痕迹可寻, 遇见就像一场梦境。梦境者, 梦里以为真实, 梦醒以为荒谬。 这场美梦终究会醒的吧。她心想。心中的贪恋越多越苦恼,她才不要这样!辞辞狠狠地摇摇头,拧了两下发烫的脸颊。 她痛苦地嘶了一声。 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花枝巷了。 到了家门口, 没有不进去的道理。辞辞犹豫了几下, 拐进巷子里敲门。 咚, 咚咚—— “来了来了!谁啊?”不久门缝打开, 赵俊生透过缝隙往外张望,“呀, 阿辞回来了。” 他的面上有了笑意, 敞开门又退几步。赵家厅上亮着昏黄的光,此刻大家都在一处, 就寝前坐着聊天。 “嗯。”辞辞低着头走进来。 “娘!看看是谁回来了!”赵俊生忙朝门里喊。他顾着欢喜, 没有觉出她的异样。 “辞辞!”下一刻, 赵家伯母惊喜的声音响起。赵家伯父和刚过门的嫂子也迎出来, 葛秋云笑盈盈地过来挽她:“快过来尝枕瓜糖和玫瑰渍梅子, 刚做好的, 才说要给你留呢!” 沈辞辞脸上重现出笑容,挨个儿打过招呼,携着到厅上说话。赵家伯父去看药炉,俊生夫妻手头也都有事,赵家伯母拉着她叙话。 “那天夜里你来去匆匆,神情也不怎么对,叫我好一通苦恼,连着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赵家伯母拉她坐下,眼下果然有一片乌青。 “差俊生去打听,他竟是个没用的,只说什么事都没出,叫我放心,呵。”赵家伯母按着她的手背,看着她的眼睛,温言劝,“好孩子,遇到什么一定要和家里说。” “如今亲眼见到你好好的,我也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她说着,果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辞辞眼眶湿润,赶紧认错,简单地解释了一番:“确实有事,不过都是别人的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是我考虑不周,没提前跟家里交代。” 赵家伯母便道:“既是别人的事那便不提了。只是下一回可不能这样了!” “好。再没有下次了!求您快些原谅我吧!”辞辞笑着保证,“您要是不原谅我啊,那我只能灰溜溜回县衙去了。” “好好好,这就原谅你!今晚不许走!” “不走不走。” 得了这句应承,赵家伯母立刻要指使俊生,看向左手边,却见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再往窗外看,对面屋里有盏灯火移动。想是俊生赶去生火了。 “这小子倒还有点眼色儿。”她笑。 说话间,葛秋云重新泡了壶茶送进来,又把满满一攒盒吃食摆到辞辞面前,献宝似的:“辞辞快来试一试,这糖好不好吃。” 辞辞捻起尝了一块,瞬间眯起眼睛:“清甜弹牙,不错!” 又捏起一块梅子:“这玫瑰味儿真好闻,梅子腌得刚刚好,多一分则咸少一分会酸。” “小嫂子手真巧。”她由衷赞道。 葛秋云扑哧笑了:“这是你的强项,我不过跟人学了点儿皮毛,倒显摆上了,小门小户的,脸皮忒厚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4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