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各项战时工事至深夜,接风洗尘的宴席准备完毕,太子一行欣然赴之。 夜宴开场,丝竹管弦齐悠扬,婉转的歌喉先行暖场,惹得众人纷纷寻觅那唱歌的佳人。 一阵未闻其声先闻其人的撩拨后,清越坊新进的舞姬戴着轻纱,由一众娇娥簇拥着踏歌而来。伴舞次第散开,红衣美人持披帛飞上莲台,跳起颠倒众生的舞蹈。 乐曲婉约时,她是一束娉婷的豆蔻,在最好的年华里舒展柔美的腰肢。乐曲低迷时,她敏感纤细,轻如鸿羽。乐曲肃杀时,她的臂钏和脚链叮叮铛铛,仿佛剑声铮挣,震慑天地……在场宾客如痴如醉,连见多识广的太子殿下都只盯着莲台中心的女子看。 舞姬感受到场上最尊贵之人的注目,嫣然一笑,足尖轻点,顺着彩带掠过来,大胆地抛出了自己的披帛。接过她抛出的橄榄枝,便能轻轻松松将她带进怀里。 太子微笑着,作势要接。 变故就在这瞬间发生了。 刺眼的银光晃过,电光石火之间,美人变成了居心叵测的毒蝎,露出了藏匿已久的凶器。 太子不及拔剑,随手掷出酒盏,抓住时机以一记掌风逼得此女后退。 莲花形的琉璃碎了一地,太子殿下敛了笑容,哪还有半点沉迷的意思。与此同时,门外厮杀声响起。 刀光剑影制造了一场又一场血光。宾客中有胆小怕事的藏在案下,也被拖出来斩杀。那几个柔柔弱弱的伴舞也露出了獠牙,和太子带来的侍卫缠斗在一处。 近身失败,舞姬弃了匕首,改从腰间抽出软剑拼杀过来。太子持剑而立,纵身闪过或与之交缠,双方你来我往,各有防守和格挡。这居然是个劲敌。 一刻钟后,因为力气悬殊,舞姬的剑率先被弹开,左肩被挑出血花,随后的掌击也落了下风。 眼见舞姬处了颓势,方才躲着的庞允文忙出来见风使舵地护卫太子。舞姬奋力掷出一枚金簪命中他的喉咙,颈间鲜血淋漓,这个伪君子瞪着眼睛扑在地上。 几个挂了彩的伴舞如初登场那样护着舞姬且战且退,外面还有接应她们的人。 “莫追了。”太子叫亲信都撤回来,“孤留着她还有用。” 今日之事并不让人意外,庞允文眼见构陷上司之事败露,内心惶惶不安,只能仓促接受有心之人递来的时机,把这场宴会当做投名状或者立功场。 一场骚乱至此平息。 晚些时候,太子率人探视符将军,又命人将符夫人秘密带来。 夜色已深,烛影跳跃闪动,太子殿下看了眼前的妇人半晌。 “你真的是符夫人吗?” 符夫人跪在地上,闻言一脸诧异:“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妾身不是妾身,又该是何人?” 太子于是着人取箕斗册来。 这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指纹。为了防止恶意冒充与替代,朝廷修箕斗册,录入所有军户的手印,用以防备有心之人渗透。孰是孰非,只消比对指纹的形状,真相自然分明。 待箕斗册取来,十一告了声唐突。他仔细查验了符夫人的掌纹,又看看泛黄纸页上的痕迹,反复比对,不可置信地回禀:“殿下,一模一样。” “符夫人,就是符夫人。” …… ----
第65章 伤逝 ===== 嘉定三年, 阙天关。 风沙凛凛,残阳如血,这两样东西强横地占据人的眼眸。小太子在这样声势浩大的暮色中练习挥剑, 过路的风裹挟一阵浓浓的血腥, 他停下来, 挨着破败的墙体谨慎地将目光投向四下。 不远处有个男人怀抱一个妇人,一动不动地待在夕阳下。 小太子揉揉眼睛。 那竟是个熟悉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朝夕相处, 他对此人很是敬服。 他定定心,跑过去同他敬佩的人打招呼:“符将军?夫, 夫人这是怎么了?” 符将军的夫人胸口中一把短剑, 血色污染衣裳, 血水滴滴答答,流动,凝结。她无力地耷拉着头和手臂, 一双眼睛虽然瞪得老大, 眼珠却是偏移又浑浊的。 “殿下, 帮我个忙。”男人至始至终低头关注死者。他喉咙里发出的动静喑哑而杂,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 “什么?”小太子凑过来。 “帮我在这里找个风景最好的地方吧。” 小太子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跑出去。 他四处走动, 左看右看, 摒弃犹豫和其他复杂的情绪,选定了一处绝佳的位置, 长河边。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那里能承接磅礴的日落, 且正对着军营方向。 等他返回时, 符夫人的眼睛已经合上了, 胸前的凶器也除了, 鲜血喷涌出来,到处都是。 小太子伸手递出一块帕子。 “谢谢。”这人接过,开始揩净妻子的脸,细细整理她的发髻和衣裙。他扯下一条长长的布料包裹她的伤口,裹得紧紧的。那块缠在尸体上的布料很快变了颜色,湿哒哒的深红色。 符将军抱着妻子起身。符夫人的长裙垂落,鲜血亦垂落,草木沾染。 “那里。”小太子指了指河边。 “不错。”男人抬起头,凝视那个方向许久,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放妻子平躺着,开始拿随身的铁戟刨土。 小太子怀着满心的疑惑一言不发地站在这人身后,瞥见这人脑后的微霜,颤抖的手腕。苍天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河边的土质地湿润,深坑很快挖成了。 入葬时,符夫人双手交握平躺着,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可怖的伤口。她恢复了从容与美丽,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睡着了。 最后一捧黄土撒下。她的丈夫慢腾腾地起身,到河边清洗混着血和泥的双手与脸颊。 小太子望着那个简陋的归葬处许久,想了想,分几次从周围取来一些草皮做了掩盖,一样到河边盥手。他蹲下来,感受水波流动,冰凉淌过指缝,好清晰的感受。 “夫人是细作。”男人把水扑在脸上,“我不想探明她究竟来自哪一方,也不想知道她曾经做错过什么……” “这样就好了。她永远都是大家记忆中的模样。”他转过头,诚恳道,“太子殿下,您能原谅我的私心吗?” “我愿意把我的过去和将来都献出来,替内子赎罪。” 小太子沉默片刻,郑重地点点头:“孤发誓,这将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人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开始低低地抽噎,在风中发出困兽那样绝望的吼声。 符将军的夫人自此消失在世人眼中,在众人的遗憾声中落得个下落不明生死不明的结局。多么体面的结局啊。 离回京还有一段时日,小太子再也不肯来这个地方练剑了。 …… 太子摒退众人,对着如今的符夫人讲出了这个故事。 “符将军如今得了呆症,依旧只记得夫人最美好的样子呢。”他神情冰冷地望着眼前的妇人。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站在阳光下,这段阴差阳错的往事也不知是何全貌。 这段隐秘的过往使得符夫人原本自若的神情彻底崩毁,她坐在地上,半是了悟半是错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顾形象地大吼大叫,捶胸顿足,将发髻扯乱,眼泪流满面颊:“我好恨他,夫妻十三载,他竟不知我的为人,任由那个冒牌货登堂入室……” “我受困于贼人,他不仅没能认出我,还将我的襄儿教成了畏事懦弱的模样,我好恨呐!” “符正宏老匹夫!天底下你对不起的人就是我!老匹夫,老匹夫……”符夫人用尽全力朝内室的方向喊。 等到眼泪都流尽了,她抱膝缩在一块小角落:“也对,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功业,大丈夫何患无妻,我排在他的功业后头……” “冒牌货?”太子捕捉到其中的关键,深思之下俊眉蹙起,“若真是如此,也是符将军大意。” “那人是我的孪生姐姐,我的好丈夫,我的好姐姐,呵,呵呵。”符夫人冷笑连连。 太子极敏锐地联想到从前薛姨娘的故事:“可是与前朝之事有关?” “是,我们的人生全被兴隆年间那场双生儿的谶语给毁了。”符夫人将手搭在额头上,“原先他们说今岁诞生双生子女皆为妖邪,后来生生演变成只要是双生儿都该去死。” “那年我们八岁,生生被拆开了。我留在父母身边,我那姐姐被送进了春风堂。” “春风堂?” “当时有一位容贵妃娘娘,她的孩子也被害死了。她因为怜悯其他无辜受难的孩子,就建了座春风堂,专门收容这些被迫害的双生儿当中的一个,给予他们遮风避雨之所。” 符夫人口中的容贵妃倒不似沈余口中那个为了权利疯魔的女人。太子凝神继续往下听。 “毕竟是贵妃娘娘,那些人再如何作恶也需得避着她的锋芒。”符夫人恢复了些神智,“随后天下大乱,爹娘去世,我们姐妹也彻底失去了联系。” “二十三岁那年我嫁给了符正宏,他那时是已经是起义军里的小头目了。”符夫人缓缓起身,拍打衣上的尘土。 太子请她落座。 “谢谢殿下。” 符夫人道:“容贵妃死后她的心腹太监谢启年接管了春风堂,谢启年是个忠仆,继承了容娘娘的愿望。只是这春风堂传到他干儿子蔡全祯手里,意义就变了。” 蔡全祯也是当世名头响亮的人物,此人是南宣皇帝身边的起居舍人,小朝廷能够苟延残喘到如今他功不可没。 同南宣小朝廷扯上关系,春风堂的用处不言而喻。 “时光荏苒,当年的那些双生儿各有境遇,尤其是夫人你。”太子叹息一声,将当年的情况猜了个大概,“于是蔡全祯便起意,叫你姐姐寻机替换了你。” “太子殿下果然聪敏。” “姐姐以为受了前朝的恩惠,全无半点姐妹情宜。”符夫人的眼中再无一点波澜,“他们没有杀了我,想来是想留着我来威胁符正宏。” “愿意放我回来,自然是别有所图的。” 太子的目光闪了闪,抬手斟茶水:“谢谢夫人肯告诉孤这些。” 南宣小朝廷这几年依着外患获得的喘息也是够久了,待边关战事了结,也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应当的。”符夫人起身,盈盈下拜,恢复了贞静从容,“殿下是有大志向的人,妾身与有荣焉。” 二人说话间,符襄赤着足从内室奔出,面上兼有急色和喜色。 “母亲!太子殿下!父亲醒了!父亲醒过来!”他边说边抹眼泪。 太子和符夫人对视一眼,急忙入内。 醒来的符将军歪在迎枕上,满面红光,眼睛有神,半点儿不像个久病之人。 这却是回光返照之相。太子见状心里一沉,急忙赶到他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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