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来第一天就曾叮嘱过,一旦有宫人去世,必须尽快掩埋,最次也要用石灰撒上,不能丢弃在冷宫里不处理。只是她今日查看,宫人情况均已好转,却到夜里出了事? 念此,宋长瑛走上前拦住他们,亲自查看了尸体,一掀开,便是一股恶臭。 ——分明已经是死了好多天的。 “这是怎么回事?”宋长瑛冷声道。 许河道:“回姑姑,这几个是您未入宫前就已经死了的,奴才们今晚上送药时才发现。” 显然发病更早……宋长瑛眉头紧锁,又问:“可知者几个公公姓名。” “这,奴才几个身份低微,不曾见过,需得回去问问别人。” 宋长瑛点头,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不安。刚要离开,远道而来两个宫人,拦在她面前。 “瑛姑姑,御前来人,皇上召见您!” 皇上如何会召见她,宋长瑛心中一顿:“臣刚从疠人坊出来,要先回去更衣洗浴,公公稍等。” “诶!皇上龙体不适哪里等得!姑姑快跟奴才走吧,到御前在更衣净手!” 入宫许久,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乾阳宫,李长安在殿门口候着,面色并不紧张,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姑姑别紧张,如实说话就好。” 这也应了宋长瑛猜测,一路上她便想着这事,虽则端王殿下抽调了大半御医义诊,但皇帝不适,还不至于要找自己一个刚封的掌药,恐怕是与皇后太子相关。 隔着帘子给皇帝诊脉后,她道:“皇上应只是不耐暑气,食积发热。” 皇帝点头:“年年到此时节皆是如此……可有什么好法子。” “年年如此,需治脾运中,倒置清热。可开些平胃散,辅以饮食药膳,行气和胃。” 皇帝倒也不在意她开了什么方子,敷衍应声,便直接问了。 “你是何人举荐?” 宋长瑛自然不敢欺瞒。“回皇上,臣愚钝,乃是太子举荐入宫。” “哦……朕知晓,你也是裴端对食?怎么如此之巧。” “皇后娘娘病重,太子殿下心忧,因臣识文辨字,通晓几分医理,这才指了臣。” 本朝男女大防甚严,女子受学不多,而杏林世家传医学于女子的更是少,此话倒也不假。 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皇帝沉默良久:“贵妃告知朕,疠人坊宫人已大半好转,你是个好性子的,前些日子太子奏请女官入宫,却有几分道理。” 思衬良久,他挥退宋长瑛,道:“请太子来乾阳宫。” 这晚注定是个不平夜,乾阳殿急召御医入宫,贵妃娘娘前来侍疾,又召太子前来觐见,到第二日便称病罢朝。联想宫中瘟疫蔓延之势,许多人内心惶惶。 宋长瑛也不得心安,她才面圣回来,将将睡下,皇后身边的宫女就急促敲门,将她喊醒了。宋长瑛带着医箱过去,重病的却不是皇后,而是那太监王德兴。 她一看那王德兴面容赤红,双眼瞪大浑身抽搐,就知道他同那些富商一样,到了这病最凶险的时候,熬过去了便是生机。遂不敢怠慢,也得亏之前处理过好些个同他一样的,现在已经熟练。 吩咐宫女在旁同自己帮忙,绑紧了王德兴四肢,压舌脱衣,湿布擦身散热。 不见成效,她写了药方令人去抓药,自己则抽出针来,“压紧他,不许动。” 灸风池、合谷,采十宣、耳尖、点刺放血。 贴身的衣料染红一片,片刻后,王德兴身体抽搐一下,终于不再痉挛,气息也平静下来。 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在路上
第四十四章 平息 王德兴昏睡了一天,从鬼门关里走一遭,翌日傍晚才苏醒。宋长瑛得了人通知进来送药时,夕阳刚要落山,透过竖格的窗往外看,一半是昏红色,一半暗暗。 王德兴从皇后娘娘屋内出来,接过她药碗,一口气喝完,张嘴用沙哑的声音对她道谢。 “姑娘知晓,后宫疫病播散,都是奴才之罪,此番即便是皇后不怪罪,也瞒不过圣人……姑娘本来不该救我,可奴才感念姑娘给我最后一点时间,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奴才尽可详说。” 他是必死之人。 皇后有心隐瞒他发病时间,皇帝才不至怪罪皇后,可他到底不该醒来。 宋长瑛道:“你认识我么。” 王德兴:“姑姑是裴总管的对食,咱家自然认得。” 宋长瑛接着道:“时十三年十月十五日,司礼监承办远到凉州拿人,抄家宋府。公公亲自带人前去,后得皇帝封赏,调去中宫总管。” 他的神情愣住,死死盯着宋长瑛,而后移开视线,低低笑一声:“宋家的人还真是好手段,当真是够忍辱负重!不过姑娘机关算尽,也只能拿我们这些替人做事的奴才出气,说来当真可笑。” “……你说什么?”宋长瑛拧眉,迟疑道:“我并未对你们下手,若是如此,又何必救你。” “你没有!可那些人……”他猛然瞪大眼睛,好似明白过什么来,登时失语。 宋长瑛上前一步,一手握住了对方肩膀:“你都知道什么!宋家当日抄家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德兴摇摇头,勉强地笑了一下:“咱家还以为姑娘你多有本事,原来也被瞒在鼓里,姑娘是不知道,您那位裴总管,当日与咱家同领了圣上谕旨吧!” “那夜,是他亲手杀了你父亲——逼得你母亲同兄长一起自缢而亡!” 宋长瑛心脏猛跳,后退一步:“可都虞司没有记载……” “当初裴端还只是个小小掌事,抄家当日,他莫名消失了两天,回来后因擅离职守,被干爹责骂,论功行赏时,自然不在名列。” 消失两日,往返凉州时间,正与她逃出遇见对方的时间对上。 细细想来,她告知裴端自己身世时,对方的反应也不像是刚知情的震惊。而入宫后,他也频频关注自己……可他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为何还会对自己如此不加防备,这王德兴是如今唯一活口,全凭他一张嘴的事。 不可信。 宋长瑛摇头:“口说无凭,况且裴端与我父亲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杀手,我不信你。” 王德兴失笑一声:“无冤无仇?姑娘,他是个太监,心气傲又睚眦必报,需要杀人立威,有什么缘由可要的——何况你父亲,还那样当着众人之面喊他阉狗……” “他那样心气高的人,若问理由不过是痛快罢了。” 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光忽明忽暗的。宋长瑛盯着地上的影子,只感觉有种令人难以呼吸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至于证据——你大可以问问裴端,识不识得这个……” 被丢在地上的匕首,云璃纹饰,错银刀柄,乃是御赐她父亲宋贺之物。 “这刀上沾的,是你父亲的血。” 她有些不太想听了,可王德兴还在说。 “姑娘当真是被他柔情蜜意哄着昏了头,竟也觉得他裴端杀人作恶要的什么理由?当日同去宋府的,都是他裴端深宫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何曾顾念情分,如今只有咱家一个活着……” 王德兴抬起眼看着她,眼瞳里映着昏黄灯光,从里头透出股悲凉。 是夜,宫女手底下端来一碗汤药。 王德兴当着皇后的面亲自喝下,而后跪在她塌下,低眉垂眼道:“奴才走后,娘娘万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太过操劳,拖累身子。” “你,不怨我?” “……” 他没有言语,皇后素来冷漠的眼中微微动容,伸手过去,仅在将要触到他额心时,停在了原地。 “娘娘莫要为了奴才这等人,失了身份。” “你可有,什么心愿?” 王德兴终于抬眸,深深凝视着榻上满面病容的女子,头一次做出了堪称冒犯的举动:“……能死在娘娘面前,已经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到底没有开口祈求什么,他五脏六腑烧痛,呕出大团秽物后,跟着又是鲜红的血,不过片刻,已经没了气息。 “娘娘,这尸体如何处置?” 皇后垂眸,仍然在回想方才趴在她脚下的奴才,深深看她那一眼是何意,却终究没能明白。 “便说是得了疫病死的,烧了尸身,不要叫人看出端倪。” “那宋掌药那边?” “太子既然用她,那便信她。” 宋长瑛回到卓沂堂,外头灯影闪了闪,有太监敲门禀告。 “何事?” “姑姑之前要问的,那几个公公的名字,奴才们都知晓了。” “……你们说吧。” 贞治十五年五月初,春夏之交时,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好似后劲不足,叫人早有预料地截断在酿成大祸之前,月半时,就已经熄了猖獗之势。 防治瘟疫乃是大功一件,皇帝当朝赞赏端王殿下,封赏不断,端王却一反往日骄傲自满姿态,谦虚地跪下来。 “儿臣不敢居功,此次治疫有方,更是因有人献出良方,才能如此顺利。” “哦?你且说来,朕重重有赏。” “乃是如今戴罪府中的御前太监——裴公公。” 他重回司礼监掌印之职,比以往更得皇帝宠幸,而因端王一派在民间推波助澜,百姓得知诏狱抓人真相,他的名声也好上不少。 面圣前夜。纸窗内朦胧微光,这屋的主人已经离开好些天了,今晚里头才点了烛火,来的却是别人。 裴端坐在椅子上,垂眼打量,未得宋长瑛邀请而入内,他是第一次,可要仔细算算,前世宋长瑛不知晓时,自己不知同对方共处一室多少个日夜了。 良久,他吩咐下人。 “去将夫人的东西都搬到西厢来。” 他俩一向客套疏离,分房而睡,汉竹不明白他的意思,还当是要换屋子,汉青却反应过来了。 “以后夫人可是要同公公住在一处?” “……嗯。”裴端点点头,眉眼不似往常阴沉,汉青隐约觉得,公公近来脾气似乎比以前好些了。 翌日清晨,面容柔秀的宦官又重新穿上了紫金锦袍,含笑而立。皇帝仍是习惯了他伺候,今天本应该是李长安当差,却指了裴端上前。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裴端自然低眉顺眼:“奴才不辛苦,做错了事受罚,都是应当的,是皇上仁慈。” “行了,”皇帝提笔写字,“日后行事更要明白分寸,可不是次次都能救得了你。” 御前当差回来,已经是站了一整个上午。李长安殷勤地搀着自家师傅回了监舍,端茶倒水,客气得很。 “有些日子不见师傅,怪想您的。” 裴端嘴角一扯,敲了敲桌案:“坐下说。” 李长安这才收了满脸的笑,讲起宫中近况。疠人坊宫人皆已好全各自当差,只死了几个发病早没来得及救的。说到这,他压低声音:“那王德兴,虽然熬到姑姑进宫了,也一直昏睡着,第三天晚上就烧得厉害,没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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