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入宫的掌药,奉太子之命前来治疫。” 看守的宦官,狐疑地对视一眼,宫中女官屈指可数,司药局早已荒废,何时出现个掌药来。 宋长瑛冷下脸,拿出腰牌于二人看,喝道:“有腰牌在此!开门,带我进去!” 小檀木嵌银的腰牌,绘有官纹,确为官家鱼符。 其中一个这才陪笑:“奴才许河,这是宋洋,奴才们眼拙,怠慢姑姑,这就带姑姑进去看看。” 宫人都被关在里头,皇上虽然将此事交给贵妃,贵妃娘娘却只派了宦官看守,只有晨起和夜里才有送药送饭的,其余时候都是门窗紧闭,任由里头哭喊呻吟均充耳不闻。 宋长瑛粗略大量一眼疠人坊,问道:“一共有多少人?” 许河道:“到至今恐怕有五十多人了。” 放出裴府染病百姓不过七日,竟然扩散的如此快。 宋长瑛微蹙眉梢,戴好事先沸水煮泡过的面巾,拿着纸笔,从最边上起推门进去。 染病之人甚多,一屋里挤好几个人是常事,而皇帝薄情,甚至有些嫔妃也被发落到此。宋长瑛打眼看到那忆兰轩的主子,心中动容——看来太子所言非虚,只是不知道皇帝此举,究竟只是出于忧惧疫病,还是放纵贵妃娘娘除掉皇后,就未可知了。 宋长瑛一一替他们脉诊、看舌。 走到主殿里时,便见到皇后娘娘。 屋子尚大,摆设装点也算得上体面,看样子贵妃没有太撕破脸,但原先这处到底是冷宫,门窗朝阴,屋里昏暗暗的,难得见光。 皇后娘娘病恹恹靠在榻上,神色晦暗,见着她行礼,也无甚反应。 皇后性子冷清,尤其在病中,恐怕提不起精神同自己周礼。宋长瑛也不等她便起身,取出医箱内软枕。 “皇后娘娘,臣替您脉诊。” 皇后倒是应了,并不为难使性子,只是抽不出什么力气来和自己说话,还在身边还有个伺候的宫女。 “娘娘是几日前出现的症状?” “应该是一日前夜里,娘娘突然开始的。” 从裴府病人来看,这瘟疫染上约莫三四日左右发病,也就是说,皇后娘娘染病有可能是裴府病人放出去的第三日……怎么会如此之快。 她紧紧蹙眉,有些想不通。 按理说,裴端抓的最多不过是些商贾之家,这些商贾最多是同朝中大臣,再传到后宫,不应当如此快才是。其余宫人都是昨日夜里发病,皇后病症似乎来的蹊跷。 宋长瑛又询问了她宫女这饮食腹泻情状,心里已有大半把握,皇后有人照顾着,病症并不严重,若是按照在裴府研究出来的方子好好服用照顾,应该不会出事。 可她又觉得,皇后娘娘态度冷淡,似乎对自己性命,并不很关心。 若是人生死志,药石无用。 她不敢肆意揣测,只吩咐宫女过来。 “娘娘最近不便多食,但下泻呕吐后,你记得用糖盐兑水给娘娘服下。” 她正要走,皇后突然叫停了她:“替本宫看看王德兴。” ……王德兴!那正是她去抄家宋府的宦官之一! 那宫人看她一眼,平淡道:“姑姑往这边走。” 主屋一边还有个耳房,冰冷石砖上泛着湿气,爬过几只猖獗的老鼠。而稻草堆里却窝着个人,看衣着打扮,像是个宦官。 宫女解她疑惑:“王德兴原是中宫总管太监,娘娘看重他,你要好生医治。” 地上都是秽物,空气也是恶臭难闻,那人显然是高烧昏睡过去了。 “治倒是可以一试,可不能叫他继续待在这不通风的耳房里。” 宋长瑛看向这宫女。 “你的意思?” 犹豫一会,她还是摇头:“姑姑先放着吧,娘娘吩咐了要他伺候,旁的屋子是不能去的。” 宋长瑛心中直觉古怪,已经烧成这样人事不知了,还能伺候什么呢。 不过宦官也总归是皇后的奴才,她没资格管着别人如何处置,只能先点头,往后再来想法子。 她有话要问对方,自然不能让他烧得一命呜呼了。 将这些人查看完,已经傍晚,宋长瑛写了方子,分着病情急重叮嘱人拿药,纵使心中万分疲倦,仍然是打了水烧沸洗浴。 太子令她在卓沂堂住下,原先这里便是司药局的,只是荒废了,没有打理,更没有热水饮食供应。她还是领的冷宫膳食,勉强入口。 草率用完饭,宋长瑛不由思量起事情来。 她今日一番查看,仅有一个王德兴是她要找的人,况且对方是否活得下来也未可知,其余皆是不在,她为女官又不能随意在后宫寻人,诸事麻烦。 这样算来,竟觉得同太子交易有些亏本。 若是裴端愿意帮她,自然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可对方不愿,为何不愿她进宫?仅是忧心自己身染瘟疫吗? 神思恍惚间,居然感到颈窝微湿,好似裴端眼泪落下时那般,烫得她心头一晃——原来仅是下雨。 自己不告而别,想来对方定然是要担心的,即便昨晚生了龃龉,总还是要说几句。 念此,她回屋寻出笔墨。 ——她只想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他身上残缺,愿意做他对食一话,并非是要以此要挟他帮忙……她是愿意的。 下笔时,唇角竟是微微勾起,眉眼也舒展开。 或许她并不如裴端一般情深如许,但也并不讨厌陪他过寻常夫妻的日子。
第四十三章 垂怜 五月份。 太阳逐渐热辣起来,往日热闹的街市变得些许萧条。拉着药草的马车轮滚过青石路,发出声响。从街边倒下的杂物中扑出来个乞丐,拦在了马车面前,那马夫犹豫一下,被逼停了,角落里忽而窜出七八个人来,一起扑向马车拉着的货物。拉货的立刻惊惶下车,大喊着有人抢药。 裴端等人本就在附近,听到动静带人前来。 这些人个个面色枯黄,身体消瘦,没什么反抗能力,刚刚是仗着人多才敢拦车,见到有几个带刀的站在面前,哪里还敢抵抗,不消拔刀就已经跪在地上发抖了。 裴端道:“不是京城中人?” 萧谨点头,“看样子应该是北边逃荒来的难民。” 这些人是冲着他们下发的药材来的,而有京中户籍却染病的,都已经被端王安排好了。 那几个跪下的流民没有求饶,拦下朝廷的货,本来也是抱着一死的心,何况还碰上了个衣着不菲的大人物,更是心生绝望。 “这些药材不能予你们,但从这往西去的百药堂,有朝廷设立的义诊,由大夫给你们开药方再拿药,而后有人带你们去病坊住下。” 流民惊愕抬头,不可置信地流下泪来,连连感激。 端王殿下接管城中疫民时,起初京中官员都是不看好的。没料到他居然做事果断迅速,好似对付此事万分熟稔似的。 才半日已经封锁城门,控制人员流动,非路引不得出入,染病之人都迁进病坊,设立义诊药堂,处理掩埋尸体,竟然都做得井井有条。 一时间,京城中都传他是得了医神华佗托梦相助——盖因他令大夫采用的方剂,比之以往大夫笼统使用的度瘴散效果更为显著。 裴端回府已迟,叫下人打水,从容地净手沐浴,点了灯去看堆积在桌上的信件。 门外传来敲门声,汉青汉竹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公公,夫人一早便离开了,我们拦不住。” 他点点头,面上仍然没什么反应,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挥手让他们退下。 如今各处没有路引不得出入,有皇宫和端王消息,都是以信件联系?。太子昨夜封了个掌药女官,今日李长安就把消息告知了他。 ——无需多想,也知定然是宋长瑛了。 也是,他不帮她,也总还有别的人。 好像宋长瑛天生便与他不合,上辈子裴端助势太子,她就站在贵妃身边,这辈子自己同端王联手,她偏偏又被太子招安,还真当是笑话一场。 如此也好,总比上辈子好,女官脱了奴籍,不至于发配去守王陵。 也不会……看见自己临死狼狈。 手指拿到下一封信时,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的清苦气息,裴端不由心头一跳,不敢低头去看。 忽然是宋长瑛寄来的…… 在昨夜那晚阳春面后,那颗早已被他埋葬的心不安分地蠢蠢欲动,欲要破土而出。裴端甚至可以预料,只要宋长瑛勾指点头,那颗心就会以破竹之势疯长。 他不能否认,他希望宋长瑛留在他身边。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宋长瑛不知晓她父亲死去的真相。 贪念一起,就生出痴妄来,所以他才暗中解决了当初同去宋府抄家的内侍,只余几个身份不同一般,不好随意打发的。 在裴府中有人因疫病而死时,他收起了那些被污染的衣物,命李长安带去宫内,五月初,正是入夏宫人添置夏衣的时候。 只差一个,就能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疫病之中。可偏偏宋长瑛还是入宫了,裴端没有阻挠,也阻拦不得,从宫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已经在等了。 ——等,等上天愿不愿意垂怜,让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宋长瑛在信中也没写什么黏糊的话,仅仅是讲了宫中疫病情况,只是提笔到皇后娘娘这里,想起裴端如今同端王身处同一阵营,她还是顿了顿,隐瞒了其中蹊跷。 有她盯着,御医的方子起效,宫人大半都已好转。宋长瑛第三日过去请皇后娘娘脉诊,居然意外地见着了那个王德兴歇在主屋里,虽然仅是打了个地铺,倒也没像之前那样窝在肮脏阴湿之处了。 皇后身边宫女盯着,宋长瑛没有多问,一边脉诊一边思量。 此次瘟疫起病急骤,而宫内发病这些人,大约可分为两批,其中皇后宫中伺候的、司礼监几个内侍最早,都是在裴府病人放出不到三日就有了症状。想来并不是裴府后院中人传染,而后来多数宫人,则是符合的。 皇后宫内染病来的奇怪,而很明显,眼下病得最严重的,就是眼前这王德兴。她也问过这宫女王德兴什么时候发病,对方却有意隐瞒,只报了个同第二批宫人同样的时间——宋长瑛自然不信的,但也不多言。 她身份是太子亲指,贵妃不得不允。宋长瑛向贵妃要了灶和人,就在冷宫熬药。 药材是不缺的。宋长瑛要做的便是每日查看病人情况,依照病情算好人数和剂量,基本上整个上午都耗在了厨房里,而后交给让宦官去提药。 下午她自己则提了一壶沉甸甸的药汁子,去皇后屋中,一来是太子要她照料,二来也是她私心想盯着那王德兴病情。 等她出来时,见着两个宦官抬了尸体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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