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传来一声闷哼,裴端霎时间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你……” 宋长瑛陡然瞪大瞳孔,收紧手指,掌心已被捂热的匕首重新推回袖中。 这人真是个蠢货不成! 没等她骂出声,方才掷刀之人已经爬上马车,提刀砍来:“裴阉受死——” 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宋长瑛下意识掏出袖中匕首抵挡,她没习过武,这刀劈砍过来,登时震得手腕痛麻,失了力气。 匕首落在马车上,发出闷响,眼见那刀要劈向二人时,汉竹摆脱了其他人的纠缠,跳上马车,一剑将这人捅了个对穿。 他扑通一声倒下,猩红的热血撒了两人一身。 宋长瑛这才大口喘气,压下心中惊惧,低头看向裴端。 那深受一刀的裴端却没晕过去,脸色惨白,只地盯着落在地上的匕首,神情仓惶,双手微微颤抖着。 “你全知道了……” “你全知道了……还要在我身边虚与委蛇……” 汉竹全然不知发生什么,怔愣看着两人,直到宋长瑛冷下声:“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回府!” “是!”
第四十六章 两清 裴端背上还在不断往外流血,额角也尽是细密的冷汗。来不及多想,宋长瑛撕破袖子,紧紧捂在他伤处,又是片刻就被染红。 正要仔细处理,不料裴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她推开。 如同一场荒唐大梦被点醒,周遭尽是嘲笑,嘲他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沾满了惨白的脸颊。 他开口冷笑。声音尖细难听,更如砾石磨过,破败不成样。 “姑娘还真是菩萨心肠,若是宋大人泉下有知,怕是要被你气活过来!” 宋长瑛垂眼,方才被推开时跌坐在地上,掌心恰恰按在方才掉落在的匕首上,瞬间划开了皮肉。她的血同裴端流出的血交织在一块,将袖口湿透。 这把刀,先是沾了她父亲的血,然后是自己的。 一瞬间,她脸上的担忧和温柔就开始迅速消退,似乎是浮于表面上的客套关切完毕,漠然瞬间浮上深邃幽暗的眼眸。 “裴端,匕首落在我手里时,我本来并未信他……你又何必不打自招。” “那又如何?反正你我是一辈子的仇人了。” 他病态地笑一声,支撑着身子往前爬,迫使宋长瑛手中的刀同自己逼近,抵在仰长的脖颈。 “宋长瑛,你倒是杀了我,好替你宋氏满门报仇,也不枉你如此委曲求全,好好一个高门小姐,沦落到委身太监亵玩的地步……哈……你不嫌脏,我都替宋大人面上无光……哈……” “裴端!” 裴端凝视着宋长瑛的面容,看到她深眸里因不加掩饰而显得尖锐的愤怒,竟感到一股畅快的痛意涌上心头。 宋长瑛紧抿唇角,几乎克制不住杀意,攥紧匕首的手微微发颤。最后一脚踢在他膝盖上,让他伏倒在地上,刀刃下滑,正是不偏不倚,抵在激烈跳动的心脏。 他仰头,看到宋长瑛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自己,掌控着自己的生死。裴端被操控般,并不想挣扎或是躲开,任由那刀尖一点点刺破他的皮肉。脑中想象着宋长瑛那双素来温润内敛的眼睛带着狠戾和恨,一刀刀划破自己的皮囊。 ——可宋长瑛没有。 她的愤怒似乎仅是投入深潭里的一颗石头,振荡起一圈涟漪后又被吞没,便只剩下冷漠和平淡。 “裴端,虽然是你自己犯蠢连累于我,可我宋长瑛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况且……我父亲的死,你也不过是充当了皇帝的一条狗,我宋长瑛还不至无能到拿一个奴才来出气。” 裴端失血过多,神智已经不清,听她的声音缥缈似梦,时远时近。浑浑噩噩间,胸口传来刺痛,那匕首锋锐的刀刃猛地捅进最深,他却不觉得痛,只凝视着宋长瑛沾血的脸,那淡色的唇瓣开开合合,说着最无情的话。 “这一刀,当为我父亲还你的,是生是死,全看你造化,从此你我二人仇怨两清……” 手指使力,刀刃便干脆利落地往外抽出,直到这时,裴端才察觉出扯着心肺钝痛,呼吸都难以为继。 不、不要、杀了我、杀了我…… 眼前昏黑一片,裴端艰难喘息,窒息的恐惧让他剧烈挣扎,伸出手紧紧攥着女子染血的手腕,却丝毫撼动不了,扑腾了一会,又陡然瘫软下来。 夜色下,马车快速跑过长街。 汉竹快马加鞭,完全没注意到车上动静,急急赶回裴府,喊了下人搀扶着已经昏死过去裴端进了屋内。 前院灯火通明,被围得水泄不通。 宋长瑛站在一旁看他们进出忙碌,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手上的本已麻木的伤口竟也开始泛痛。 还是汉青先注意到她神情怪异,担忧地询问:“夫人手上的伤,可要大夫看一下。” “不用。”宋长瑛摇头:“我自己来就好,你们照顾好公公,我这就走了。” 汉青看她转身往外,还以为她是要回原先房间,忙拦住她:“夫人,公公已经把你的屋子搬来西厢了,您要歇息的话,恐怕得等下人重铺一下褥子。” 晚风吹得宋长瑛袖袍猎猎作响,汉青看她在月色下的影子被拉长,虽然身上都是干涸交错的血,却觉出几分脱俗的冷淡。他看得失神,好似诗文中的羽化登仙的气质就像夫人这般。 “夫人……”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不必劳烦你了,我不在这住……以后,也不要叫我夫人了。” —— 西山上有一汪的湖水,明镜一般,映着黛色峰峦,如纱片云。应是清澈宁静的去处,今日偏有人打搅她清净。 那女子素手放下一盏金灯,袖袍不慎落入水中沾湿,捏起一点柔情,水波便潋滟起来。金灯上有半根白烛,在河灯周围洒下淡淡的金鳞,水波轻晃,就将那一点金色流光漾开。 初春的湖水冰冷刺骨,这一点温暖便显得格外贴心,引诱着沉溺在水中的“东西”靠近。 白烛上隐约雕了两个字,贴近一看,写的是“裴端。” “它”不认识,却觉得分外可爱。 虔诚的用指尖触摸到那点温暖明亮,蒙在眼前猩红的血色便消失了,金色流光也仿佛随着水波颤动起来,恍惚间金灯犹如千瓣的金莲,花瓣绽开又凋零,刹那间的繁华美好在眼前盛放后幻灭,只剩一根素白的烛。 它默然盯着那平静燃烧的白烛,纵然万般珍惜喜爱,却不敢再触碰一丝一毫。 很久以后,它才想起自己是谁。 裴端的魂魄不是在死去第二年的清明散去的,而是在这一天惊慌失措地掉进了西山上的镜湖里。这湖里有几分诡异,坠落以后,就冻得他神魂四散,记忆全失,若非那根刻了自己名字的阴烛点燃,他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游荡回王陵之中,自己生前待的破茅屋已经已经是一团废墟。裴端实在无处可去,兜兜转转,又停在那堵熟悉的门前。 一灯如豆,描摹女子乌发间素色木簪。 这次,裴端只守在窗外,他已知对方恨极了自己,不敢再靠近。屋里女子指尖翻过一页书卷,他就轻声数一颗天上的冷星,虽然没人同他说话,却好像是一问一答,便不那么寂寥可怜。 “一……” “二……” “三……” …… “四十六……” “不对。” 屋里传来女人低低的声音,裴端下意识侧目望过去,对方仍然低垂着头,目光落在书页上。 应是书上写错了什么。 裴端这么想着,继续仰头望天上孤冷的星子。 屋里没有动静,好久也没翻书。 良久,又是一声不对。 宋长瑛抬头,目光落在窗外疏影横斜之中。 “方才应是四十五。” 裴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成一团,把自己藏在枝叶间。可他偷偷看宋长瑛,对方目光空茫地落在窗外,并不像是看见了自己。 他又试探着伸出手,在宋长瑛眼前晃了晃,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压迫着心脏的紧张感减弱了不少,他松了口气,然而紧跟着,宋长瑛又说话了。 “许久没听见你声音,我还以为你已经投胎去了。” 裴端再次惊恐地卷成一团,慌里慌张地将自己埋进泥地里。 那边不知他狼狈模样,还在继续说话:“你不用慌张,我看不见你,只听得到声音,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说到这,她微微抿唇笑了一下,宋长瑛今日穿的白青色交领袍,泛青的衣摆轻轻浮动,那张脸不是多好看,眸子却别致,冷冷清清的。弯眼含笑时,眼角细细的皱纹衬出几分岁月的柔和感,仿佛温柔的风扑面迎来。 裴端从土里钻出一点点,只露出眼睛。 他仰头静静望着她,感到宋长瑛身上有种微温的喜悦潮水一样涌向自己,铺天盖地地将自己浸润。 “对了,你为何总是偷偷骂我?” 裴端于是羞得无以复加,逃得飞快,活像是有狗在追。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捅完刀子了?(???)?优雅 没想到吧不仅没有心软照顾他反而又补了一刀?? 裴*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端:谢邀刚准备先婚后爱老婆单方面离婚了
第四十七章 前尘 久久没有听到那声音在自己耳边念叨,宋长瑛知道他是真的离开了,不过这次同上次不一样,他走前是出了声的,应该不至于一消失就消失半年。 她遂阖上书页,准备关窗户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若是他晚上还要回来,需不需要留扇窗呢,鬼魂的话应该都是可以穿墙的吧?也不好说,总之王陵这不敢有歹人,留个窗户也不打紧。 最终,这窗户还是留了小半个缝隙。 但第二天一整天,宋长瑛都没在耳边听见那小鬼的碎碎念。 今日出诊时,有宫女赠了她一壶桂花酿,夜里宋长瑛拿出来温了温,又端出两盘凉菜在桌上。 馥郁清甜的酒香扑鼻,宋长瑛也觉得馋虫微动,就着凉菜喝下半壶。 她喝醉了也同往常一样安静,脸上一点红没有,面白如瓷。只是微微蹙眉,轻轻揉了揉眉心,一只手支着额角,浓黑的眼睫垂下。 深秋寒重,她就这样在窗前打盹,明天定然是要不舒服的。 萧索的秋风骤起,吹得窗扉吱呀作响,宋长瑛淡青的袖袍里鼓满了风。这风来的诡异,吹动的方向同庭院中摇动的树影正相反。 窗户险些被关上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 脸色和神色都半点不变,深邃的眸子很冷静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前方——半点看不出醉意,清寂寂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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