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安摇头:“这不成,太危险了。” 宋长瑛道:“我会量力行事的,而且,即使我不愿掺和进去,太子有意扶持女官与宦官抗衡,即使五年任期到,恐怕也不会轻易放我独善其身。” 再者,其实她也不愿请辞。她如今一个孤女,宋家虽然还有旁支兄妹在,但到底同自己关系并不密切,去投靠他们寄人篱下,宋长瑛心中是不愿意的。而以她这曾为宦官对食的身份出宫,嫁人太容易被夫家看轻。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个女官,吃着公粮,做点自己愿意做的事。不能嫁人对她来说,并不算坏事。 唯有在皇城中这点不好,想脱身漩涡,还得慢慢来。 —— 瘟疫一难过,京中又繁华起来。顾淮安会试在即,宋长瑛也不得安宁,太子原打算以举荐形式封女官,宋长瑛却建议让女官同男子科举一般以考试招募。 不同于伺候主子的宫女,女官起初作用是掌妇学之法,以教后妃四德,后又需要处理内廷事务,因而更加注重识文断字的能力,同时也需要一定才情,以考试招募,再合适不过。 至于这考试内容,又得详细划定。本朝女受收过教育的不多?,沿用前朝考教的繁杂内容定然是不合适的。宫中如今只有她一个掌药和两位承恩尚宫,自然是交给她们来做。 女德女训,本是女官考教重点,宋长瑛却认为此项可入宫后再培养,只出在较为简单的明经,也就是填空。书法算术法令也有一定考察,至于赋诗,则是完全划去了。剩余的,则是按照考教职务专门出的问题,如医理、乐理、筹算等。 如此忙活,已是深夜。 净手时,指尖碰到腕上沁凉的镯子,宋长瑛动作微微一顿。 理应还他。 她没有刻意去打探,不过既然没有消息传到自己耳边,性命应该是无忧的。 女官考试的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日。比科举会考晚上十五日。会考前日,宋长瑛支了假期出宫,买了点东西,正好也顺路看望顾淮安。正是才俊倍出的时候,顾淮安丝毫不敢托大,连夜啃着晦涩古板的书籍,眼下都青黑一片。 “淮安哥哥,准备的如何?” 顾淮安捏紧眉心,苦涩道:“只觉得头昏脑涨,好似都看了,又好似全没记住。” 宋长瑛在旁低笑一声,“你是太紧张了,苦读了这些年,不会记不住的。明天就要考试,不若出去散散心。” 她推开窗,庭院外十分开阔,前几日的暴雨将天空洗得澄净透彻,空气也是带着股绿叶的湿润清新。 顾淮安眉头也舒缓下来,道了声好。两人才转了一会,远远听见有人说话,隔着镂空花窗望过去,是两个丫鬟搀着位小姐往这走。 顾淮安:“那是张小姐,是老师的独生女。” 虽然之前为了救母一事同张蕴有些嫌隙,不过到底还是师生,顾淮安如今还在他家府邸读书。 宋长瑛若有所思:“看来是专程找你的,我便不打扰了,你去迎接一下吧。” 事情都准备妥当,宋长瑛继续回宫做她卓沂堂的掌药。 虽然有御医,但女医官在皇宫内却是无可取代的。御医是皇家主子的专用大夫,除去皇上后妃,也就只有像裴端这般权势滔天的宦官请得动。而奴才宫人生了病,若不是主子怜惜替她请医,就只有自己依着经验去太医院抓药。况且后宫中女子多妇人疾病,就生出许多不便,仅把脉看相治病总是含含糊糊的,像她这般褪了衣裤检查私处情况的实在很少。 起先这些宫人也不愿意,宋长瑛看得这样的病人多了,她们也不推辞了,只是还很羞怯,每次来卓沂堂,都是遮遮掩掩的,好像生了病是多么不能为人所知的事。 会考三日后放榜,顾淮安果然高中,张家为他设宴庆祝,宋长瑛正是忙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没能出来,只写了信送了贺礼,叫人带出宫去。 那小太监走过长门时,对面忽拐出宫女环伺的妃嫔,他忙俯身回避,等人过去。身后蓦地有了些簌簌动静,这小太监惊觉转身,却见身后一条枯瘦影子站在树影之后,吓得跌坐在地上。 装了贺礼的盒子也摔落在地,掉出一块合对的鸳鸯玉佩来。
第四十九章 完璧若碎 那身影走近了,华贵的锦袍下是一具更显消瘦的身体,小太监看清了那张脸,慌忙跪下,哆哆嗦嗦地告罪。 “冒冒失失,险些冲撞贵人,你在哪当差的。” “回掌印,奴才是卓沂堂的。” 他没说话,蹲下身捡起那玉佩,缓慢开口:“这东西是哪来的?” “是、是瑛姑姑让奴才送去宫外张大人府上状元郎的贺礼。” 裴端抬高那玉佩,对着月色又看了看。 玉质润泽,沐月若浸水,雕工也是上乘,鸳鸯交颈,喃喃嗳语。 摔了顾淮安与她定亲的玉,她就又还了一块完璧。当真竹马青梅,两相不移。 阴炙的浊气迅速膨胀起来,他呼吸急促混乱,难以忍受地抓紧手指,忽然高高扬起手臂,狠狠将它掷在地上。 顷刻间,四散的碎片如飞雪迸溅,衬着莹莹月光,淌了满地。 明明说过什么愿做他一生一世的对食!明明厌他恶他至极……做出一副心无介怀深明大义的虚伪失态! ——他偏不让她如愿。 再抬起头抬起头,他长长吐息了几口,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吞了回去。 “转告你家姑姑,这贺礼咱家没留神磕着了,向她告罪。” 这哪没留神的事。小太监暗自腹诽,却也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应了。檐下宫灯刮灭了,庭中一片昏黑,只能看见些暗影。直到裴端走远,他才松口气。怎么第一次办这种差事,就碰上这煞神。总觉得比起之前来,这裴掌印生了一场病后更加阴晴不定了。 宋长瑛收到一盒子的碎玉时,尚在给一个吃坏了肚子的小太监写方子,闻言只让他放着,等人都走了,才拿起来看,紧拧了眉。 她做女官不过半个月的事,俸禄不多,虽然得了皇帝赏赐,到底也没有多少积蓄。这玉佩花了她不少银子,还未送出去就让人砸了,多少是有些恼怒的。 但眼下却不好去触那人眉头,只得退避一二,得先做好太子吩咐的事情才行。 至于赔礼,改日出宫亲自送给顾淮安就是。 男子会考十日之后,便是女官选拔考试。 宋长瑛与苗尚宫,再一位司礼监掌事同时监考,考试地点选在礼仪房。这些前来参加考试的女子下了马车,便由太监一个个检查名帖。 检查到一半时,队伍忽然停住,听见那头喧闹,跟着一个太监便说什么要叫人拉出去。 宋长瑛闻声过去,看那被拦下的女子眼眶发红,满脸屈辱。询问那太监,说是身份与名帖不对,再一核对,竟是太监手上拿的那份名单写错了字。 不免尴尬,领着抄写的人道了歉,才客气地送那小姐进去。 开考前,又闹幺蛾子,一个迟到的妇人将将赶来,说是入宫时有人给她指了错路,险些走去娘娘宫殿去。 等人到齐,皆在案前坐下开考,忽而殿中闷热无比,有两个人热得快晕过去,宋长瑛支了冰水来,才好些。 如此一天下来,这些夫人颇有怨言,苗尚宫同她说起心中担忧,重振女官第一次考试,便弄得一团糟,不知会不会叫皇帝怪罪。 宋长瑛只笑了笑:“若是一切顺利平安才有古怪呢。” 女官重振,定然要跟宦官分权,如今又没有放心的人可用,怎么指望宦官那头不来添乱呢。那有手段狠的,还有想污蔑她们走露试题的。 好在提前预备过,抓了人,大的麻烦没闹出来,小吃些亏,服服软也不是坏事。 是夜,宋长瑛同苗尚宫、胡尚宫以及司礼监三位掌事,六人一道判卷,顺带分配人手,有太子坐镇,总算不敢出事。 批改完毕,六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拿出那一捧统共才三十份通过的试题。 即便是粗陋改题,能松则松,入宫的女官还是不多。毕竟入宫做了女官,任职期间是不能嫁人的,官家未出嫁的小姐很难有愿意去的,多是孤寡妇人。 太子也面露不满之色,宋长瑛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之前压在心中的念头说了出来:“臣有一想法。” 太子点头,“你说便是。” “臣以为,这女官选考,不该只从官家小姐夫人中选拔,平民女子,甚至宫中奴婢,都应给与机会。” “你说的倒是容易。”一同判卷的太监道:“这官家小姐夫人们尚且识字,宫女平民大字不晓,如何入宫为官。” 宋长瑛看也不看他一眼:“既然大字不晓,那便教就是了——公公不也是入宫后才在内承学的筹算?” 内承教的东西繁多,故司礼监太监们也大多都识文断字,通晓经义。 太子轻轻点头,“既要充实六宫一司,就不能忌出身,就与内承同制,以宫学生选考擢升。” 如此一来,这女官一是从家室清白的官家夫人中着选,另则在宫中开了宫学,则令奴籍的宫女有机会识字学算,若是能通过考核,也可脱籍为官。只是官家夫人一考核入宫便有职位,宫女们却要从最低等的一层层考上来,更为艰难些。 因而,宋长瑛同两个承恩尚宫晚上便要预备文书,早上还需给宫女讲课。要鼓励这些不识字的宫女过来实在也不容易,毕竟她们平日里被奴役,身心皆疲,但有脱籍为诱,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 眼见听学的宫女越来越多,三人都无法应付,宋长瑛这便请示了太子。 隔了三日后,皇帝指派了今年殿试的前三甲任职之前,暂在宫中修书顺便讲学,也正好给新晋的女官培训。宋长瑛身上担子一下轻松下来,只需要教她司药局的女官医理便可。 顾淮安今日穿了身紫檀色的立领袍,一改往日朴素清雅,显出矜贵气度来,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两人迎面相遇。 宋长瑛先作辑道:“见过顾大人。” 顾淮安甚少见她当差时端庄严正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你不必这么叫我……如今只不过是个闲职。” “暂且是闲职,但我这边的宫学生可全都依托您照顾了,顾大人可要万分上心。” 恭敬完后,宋长瑛挨近了一点,放下架子:“没能亲自去贺喜淮安哥哥高中,原先也是准备了贺礼的,只是出了些意外,日后定然补上。” 两人闲话一刻,又各自做事。六宫一司人手充足上来,在太子示意下,逐渐接管了许多本由宦官掌握的事宜。 这日,皇帝跟前当差伺候的,不再是御前总管太监,而成了承恩尚宫苗玉。 若论伺候皇上,这宫中也没人比裴端更清楚,帝王的衣服尺寸,爱喝的茶几分冷热,何时添墨搁笔,每日该穿什么样的衣裳,他都一清二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6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