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不由得心间一凛。 “我知你心里在盘算着些什么,若是把这事捅出去,搅黄了息哥儿和宁远侯府的这桩婚事,兴许有朝一日世子爷一位就能落到你们二房的两个庶子手里了。”郑老太太冷笑着说。 她矍铄的眸子里仿佛凝着寒刀,透过外衣窥见了苏氏的内心,苏氏也是笑意一僵,正欲解释之时,却听郑老太太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我只告诉你,这爵位绝不可能落到二房。” “老大老二都是我的嫡亲儿子,谁的孩子做世子爷与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可与我们郑国公府百年的威望来说却有天大的差别。” 苏氏哪里敢直面郑老太太的怒火,当即便要说不敢。 谁知郑老太太已把手心里握着的茶盏砸到了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几乎要震破苏氏的耳膜。 “我会把这哑巴远远地送出京城,或是让她去家庙里空度残生。其余知情的人也会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若是外头还有半点风言风语,就全在你身上。”
第40章 劫 郑老太太除了威胁和恐吓了苏氏一通外, 更是将知晓此事的丫鬟们统统威胁勒令了一番,吩咐她们不许往外泄露半个字。 若是府里传出了半句风言风语,便将这些知情的人统统发卖了。 “还有息哥儿那儿,这事也不许告诉他。”郑老太太面沉似水地吩咐道。 厅内厅外的丫鬟们听了后皆应了下来, 立在廊道上的连霜听了郑老太太对烟儿的安排, 心里极为不落忍。 说是让她去家庙里了却残生, 可一个身子孱弱的婢女,又该怎么在寺庙里过完残生?其实就不过就是放她自生自灭罢了,不过把话说的好听些罢了。 “让她在府里好好将养,等息哥儿大婚前, 便把她送出府去。”郑老太太如是说道。 连霜忆起在耳房里孱弱的面色煞白的烟儿,本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做了世子爷的通房丫鬟,却是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她心里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身边的翠竹见状耸了一把她的肩, 劝道:“咱们不过是伺候人的丫鬟, 只有安心听主子吩咐的道理。” 连霜听后点点头,谢过了翠竹的好意,只道:“翠竹姐姐说的是, 是我犯了痴心了。” 半个时辰后,绿珠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来, 李休然接过后便喂着烟儿喝下, 又在她的腰腹部施诊。 喝了点参汤后, 烟儿总算是缓过了些精气神,瘫软无力的四肢总算是能使上些力了, 只是下腹里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仍是没有消减,折磨的她泪意似决堤。 耳房的软榻上铺着一层棉布, 不过须臾功夫,这棉布已被烟儿下身的血迹和恶露浸湿,模样实在是触目惊心。 她疼得额角不断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张了张嘴似是要呼痛,也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休然便只得加快手上施诊的动作,确保能完完全全地护住烟儿的性命。 至于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只能化为一团尚未成形的血肉。 不多时。 那股撕心裂肺,摧心挠肝的痛意终于消弭息止。 大汗淋漓的烟儿也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反复濒死的鱼终于尝到了一点甘霖。 李休然忙走到桌案旁去写药方,如今烟儿的命虽已保住了,可身子却损伤了大半,需吃一剂要催出体内的寒气才是。 绿珠和连霜听到里头的动静息止,忙走进了耳房。绿珠的一颗心都安在俊朗的李休然之上,说话间已围在了他身侧。 “李大夫,这孩子……已没了吧?” 李休然握笔的手一顿,旋即眼觑了脸上的一切神色,只平静地回答道:“已处理好了。” 绿珠瞥见他俊白的面容,脸上的羞意更甚,只说:“我们老太太的规矩,李大夫是知晓了的。” 大户人家的阴私事众多,在其中做府医的人更要小心谨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得好好掂量。 李休然旋即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明白。” 而连霜已走到了烟儿身旁,见她半阖着眼儿,好似已脱了力的模样,想起这娇花一般的人被摧残到了这等地步,心里实在是难过。 她没本事为烟儿挣出一条生路来,也不敢将郑老太太对她的安排告诉她,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她几分。 连霜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条粗厚的大围布,先是盖住了烟儿的身子,而后便将还在与李休然说话的绿珠唤了过来,道:“走吧,咱们一起把她抱到澄苑去。” 这也是郑老太太的吩咐,且抱回澄苑的路上还要极为小心,且不能撞见来郑府做客的宾客们。 绿珠听到连霜的唤声后,也红着脸从李休然身前跑开,她忙与连霜一起抱起了烟儿。 本以为两个人要极为小心地才能抱得动烟儿,没想到怀中人的重量仿佛几根羽毛堆在一起一般,实在是身轻如燕,让人心悸。 李休然见状也想上前帮扶一把,可伸出手后却意识到自己是个外男,还是不能知晓太多内情的府医,便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躲着人,连霜与绿珠两人总算是将烟儿送回了澄苑,只是这等阵仗能躲过外院里的婆子,却躲不过正屋里的圆儿。 她一见烟儿这孱弱的模样,心便不停地往下坠,一股不好的预感由心而生,迫得她僵在了原地。 连霜与绿珠将烟儿放在了罗汉榻上,而后才与圆儿说:“快些烧些热水,再打了帕子替你家姑娘擦擦身子。” 这话一出,圆儿霎时身形一晃,眼瞧着便要往地上摔去,幸而连霜扶了她一把,嘴里道:“好好照顾你家姑娘,不然……” 烟儿的命就更苦了。 圆儿含着泪应了。 * 烟儿醒来的时候已日落西沉,下半身的痛意已不似几个时辰前那般疼痛。 只是醒来之后,身子没有那么疼了,心却像被蚁虫啃噬的缺了一大块,钝痛的让她喘息时只觉心肝脾肺被人挖空了一般。 她茫然地偏头,正巧能从支摘窗的窗棂处望见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黄澄澄的清辉仿佛镀了金一般,让人辨不清前路。 倏地,这个时节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纯白无暇的玉兰花,先是挂在了蜿蜿蜒蜒的灰墙之下,而后被一阵凉风拂过,落在泥泞的杂土之中。 烟儿的眸光虽着那朵玉兰花浮浮沉沉,凝神之时眼前的视线已被氤氲而起的泪意遮掩。 她倏地想起了母亲投井前念过的那一句“宁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①” 那时的她不明白这一句诗的意思,后来她学会了丹青,在郑衣息的教导下画了一朵在枝头抱香的梅花,那时才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深意。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烟儿阖上了杏眸,任凭两行清泪流淌而落。 待夜幕降临之时,李休然给烟儿配的药也终于熬煮好了,圆儿先是端了一碗粥来,让烟儿喝一些垫垫肚子,再饮下了这一碗泛着苦意的药。 圆儿煎药时已是哭过一场了,此刻的双眸仍是通红无比,烟儿扬起头时正巧瞧见圆儿红肿的双眼。 她身上虽无多少力气,可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圆儿手上的软肉,并朝着她莞尔一笑。 笑时眼角还噙着泪花,模样可怜又柔静。 似乎是在说:不要哭,我一切都好。 谁知圆儿见了她此等模样,眼中的泪水却愈发如断线的风筝般不停地往下落。 哭着哭着便有些止不住的态势。 姑娘怎么可能一切都好?那可是活生生的磋磨啊,流了这么多的血,膝盖上的淤青、耳朵上的伤痕,样样都触目惊心。 若这些痛还能忍受,可丧子之痛又该如何平复? 明明。 姑娘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偏偏要被人如此□□践踏。 圆儿早明白奴婢的命如蝼蚁一般轻贱不值,可她总以为姑娘是不一样的,世子爷早先与姑娘同寝同住,教姑娘读书画画,多少值钱的私物都如流水般送给了姑娘。 她本以为姑娘如此美貌灵秀,又柔顺沉静。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爷总会顾念几分旧情。 可如今却是大错特错了。 圆儿泪流不止,引得烟儿也落了泪,她这才止住了哭声,挤出一抹笑道:“姑娘不能哭,将来会落下风沙眼的毛病。” 烟儿泪意涟涟地抬起手,朝着圆儿作了两个手势。虽只是两个手势,却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如今她已失了郑衣息的宠爱,圆儿却还愿意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侧,她心里万分感念。 只可惜她说不出来话,无法将心内盈存着的感激统统告诉圆儿。 “我去给姑娘灌个汤婆子。”圆儿擦了擦泪,又往外间走去。 烟儿便躺在罗汉榻上,目光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下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空荡荡的正屋里到处是富贵奢靡的摆设,烟儿望来望去,直至倦累到阖上眼睡去时,也不曾往支摘窗的方向再望去一眼。 既是那一扇支摘窗正对着郑衣息的外书房,而此刻的外书房也灯火通明。 她都不曾望过去一眼。 翌日一早。 连霜遵了老太太的吩咐,并带了些亲手做的糕点,来澄苑瞧烟儿。 见她脸色不似昨日在耳房挣扎时那般惨白,心里的愧怍敢便也减轻了一些。 她将糕点递给了圆儿,虽是竭力掩饰,可望向烟儿的眸光里还是染上了一分同情。 烟儿却无所察觉,她只知昨日迷迷蒙蒙的时候是连霜安慰了她几句,还从圆儿口中得知了连霜和绿珠将她抱来了澄苑。 她心内感激不已,昨夜里已让圆儿将她妆奁盒里的值钱首饰统统拿了出来。 这些首饰都是郑衣息送她的,爱恋一场,她已伤成了这副模样,便也不愿再留着这些首饰。 连霜本是推辞不肯收,可听圆儿在一旁说:“连霜姐姐还是收下吧,我们姑娘也不愿再留下这些了。” 触景生情一词连霜也明白,经了昨日的惨事,她自然同情烟儿,如今见烟儿的嘴角虽还挂着笑,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仿佛被人掐灭了一般。 哀莫大于心死,约莫就是如此。 收下这些名贵的首饰后,连霜愈发坐如针毡,喝光了两杯茶后才寻了个由头将圆儿支出了正屋。 烟儿疑惑地望了过来,便听连霜俯在她耳边将郑老太太的安排说了,而后便道:“你且去求求世子爷吧,总要寻出条活路来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爷不至于让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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