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气虽消了几分,仍觉得他的话分外无理,禁不住反驳道:“倘若公主与亲王一样,永享开府置官署之权,就像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是需要再费神的?” 其实,与则天皇后的交谈,已经让我明白,公主即位不仅现在没有可能,甚至永远都没有可能。但我不愿承认,尤其不愿在他面前承认。 “团儿”,他面含担忧,又握紧了我的手问道,“你当真觉得,如今的几座公主府,对朝堂、对百姓有益么?” 我终于心虚,没有办法再罔顾事实地陈说下去,却还是嘴硬道:“现在不好,未必以后就不能好。” “现在不好,未必以后就不能好”,他又重复了一遍,双手按在我的肩头,认真地说,“团儿,我们不要再争吵了。” 被他紧紧地拥进怀中,周身都被清苦的气息包裹。可是本该让我感到安心的怀抱,此刻竟这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他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着说,“武延基的弟弟要回来了。” 我心头一滞,不敢相信地问他:“武延秀……被默啜可汗放出来了?” 他闷闷地回道:“突厥进犯怀远,战败求和,武延秀是筹码。” “九年……九年了,武延秀终于能回家了。” 话一出口,我更觉得难受。武延基死了,武延秀还有家吗? 肩头蓦地一疼,我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锢得更紧。他的牙齿还在我的肩头,虽没有再用力,却仍旧锁着那份疼痛。 “疼……” 轻微的呼唤被他游移于肩颈的啃噬阻断,隔着轻薄的衣衫,滚烫的气息一寸一寸蔓延着灼烧我。我被他搅得情动,却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旭轮,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轻轻移动的唇齿答复我,原本放松的双手又一次紧紧环抱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他在在意什么,心中一阵难受,用力挣扎着。 “旭轮,你停下,你放开我。” 他感受到了我的不愿,力气又加重了几分,我挣扎不过,心里愈加难熬,干脆软下身子,不再抵抗。 他却突然一个激灵,停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捧着我的脸,下唇被他咬得发白。 “对不起,团儿。” 终是心软,我抚上他的手,细细摸索上面稠密的疤痕,阂目叹道:“旭轮,别再多想了。” 他再次拥我入怀,只是这一回,很轻很柔,像是怕我如雨露一般消失。 屋外响起齐郎的叩门声,我紧了紧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强笑着说道:“我都要饿死了,还不让我用晚食?” 因皇太女一事遭到满朝反对,李显试探过后便没有坚持。只是自那之后,弹劾安乐公主的奏章就一直不胜枚举。 弹劾的内容真真假假,可即便确有其事的,诸如借斜封官敛财、修建私宅,太平公主和长宁公主也都如此,骂名倒都让安乐公主一个人担着了。 李裹儿年轻气盛,一向不懂得收敛锋芒,况且多半也得了李显的默许,示意公主府的臣僚轮番驳斥,朝堂终日被唇枪舌战充斥。 我也不得不承认李旦所说的,这样的局面,实在称不上河清海晏。 难道公主,就只有自愿低皇子一等这一条出路么? 想得出神,等阿鸾近身过来,告诉我来人已到,我才转醒,懒懒搁笔。 阿来雀跃着进来,着急忙慌地行了礼,又兴高采烈地问道:“侧妃找我来有什么事啊?” 我急忙让他坐下,叫阿鸾替他倒好了酪浆,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一事相求,但不想让安郎君知道,你可愿帮我?” 阿来突然怔住,似乎很意外我竟有事瞒着安平简,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半是欺骗地解释道:“你放心,此事没有涉及安郎君,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再平添了他的危险。” 阿来想了片刻,点点头道:“侧妃当然不会害安郎君,到底是什么事啊?” “安郎君如今大多在临淄王府,你陪着他时,只要帮我留意,临淄王府中任何有关太子殿下的消息。” “太子殿下?” “只需暗中留意,不要被任何人发觉,明白吗?” 他重重点头道:“侧妃放心吧!我一定办好!” 我不禁被他的样子逗乐,撑着头笑道:“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冒冒失失的?” “安郎君也说,我阿弟都比我稳重些”,他笑着挠挠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问我,“对了,侧妃知不知道……静法寺的慧苑法师又病了?” 我心中大惊,拉着他问道:“他不是已经大好了么?上次我去崇福寺,见他精神不错啊。” 阿来撇嘴回我:“慧苑师父不叫我告诉侧妃,可我想着……侧妃应该很想知道。” “你刚才说……他在静法寺?什么时候去的?” “就是前些日子,他还为我死去的阿娘亲自抄经,慧苑师父对我很好的!” 我不敢去想最坏的可能,试探着问道:“你去静法寺的时候,可曾察觉寺中有任何异样?比如……是否有对他不敬的侍者?” 阿来锁眉摇摇头,“都很平常,慧苑师父只是体弱,饮食起居都有人照料。” 我这才放心,索性起身道:“我这就去看他。对了,若是安郎君问起……” “我便说是侧妃问我慧苑的事。” 我点点头,对他叫着他的小名,“谢谢你,小蛮儿。” 慧苑果然又病了,我被侍者引到他的书斋中,见他还在伏案提笔,全身的重量似乎都撑在面前的书案上,纸张层层叠叠,几乎占满了所有的空隙。 “慧苑。”我上前轻唤。 他微微抬头,愣了片刻,苍白的脸上绽出眉目生动的笑,“我不知道竟是你来了。” 我坐在书案旁抱怨道:“若不是阿来告诉我,你还要瞒我多久?我既不知你生病,又不知你到了静法寺。” 他坦然一笑,“不过刚来了几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身子也是弱了不少,时常生病,若次次都要告诉你,只怕你要烦了。” “怎么会?”我轻嗔道,“不过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在崇福寺吗?” “身子不好,法会、俗讲、译场这些事都帮不上师父。我便想着,找一处清净、又离师父不远的地方,安心著述就是。师父就送我来了这里。” “延康坊里的静法寺,本也算大道场,可我来时见僧众并不多,也是国师有意安排的吧?” 他抿嘴点头,“师父待我……我实在无以为报。” 我侧身向书案好奇地看去,见上次正在写的《华严旋靍章》已经成册,其余散落的纸张也像是已经完稿。 “《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音义》,按师父的心愿,都已完成,只剩最后校勘。”他轻声解释道。 我心生敬佩,感慨道:“这样短的时间,你想写的,和国师想让你写的,都已经做到了。” 他坦然一笑,看着我悠悠地说:“如此一来,便心无挂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掩饰起方才的情绪,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听闻宫中又出事了?” “安乐公主请立皇太女,此事慧范有奏章力保。朝臣本就不满僧道干政,如此一来,更落了口实。” “师父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了然地笑说:“国师洞察世事,不会在意这些。况且,圣人为了安抚臣僚,已撤去了慧范的郡公爵位,应该没什么大事。” 他不屑地轻哼,“空门之人,本就不该受爵。师父都一再力辞,慧范竟这般坦然受之,到今日的局面也是咎由自取。” 我抿起嘴唇,心里很是复杂。 慧苑赤子心肠,看不懂贤首国师的考量,也猜不透佛门与皇室的牵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和亲(上) “十三娘,你在想什么?” 隔着不到两尺,微凉的气息围绕在我的身旁,慧苑一脸关切地向前倾身。 我用手撑起下颌,歪着脑袋看向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像你这样涅而不缁的人,世间究竟会有几个呢?” 他竟低下头来,露出几分少郎君才有的腼腆,抿嘴笑道:“你取笑我。” “不是取笑”,我的心中荡起一层一层的失落,低头看向书案,“是真心这么觉得。” “政变第二日,你带着我闯尚药局,在广运门同安国相王有过争执。十三娘,你和安国相王之间……有什么事么?” 我被他问得心中疲累,浅浅一笑道:“慧苑,我不想说。” 他愣了一会儿,仓促地低头,“那我就不问了。” “这里不比持明院,我不便独自逗留太久,你多留意自己的身子,我再来看你。” 慧苑轻轻抬头,清癯的面容晃过一丝黯淡,“好。” 他被侍者搀扶着,坚持要将我送到寺外,寒冷迎面而来,法净寺的山门里传来几声轻咳。 我急忙回头望去,见他半举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十三娘……” “嗯?”我歪头轻问。 “神秀大师在洛阳圆寂,你阿兄快回长安了。” 我有些困惑,“我知道啊,怎么了?” “上元灯节……”他轻轻抿嘴,“可愿让你阿兄带着你来旁边的西市看看?” 我放松地一笑,“今年恐怕不能了,圣人专门下令,连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都要进宫赴宴。等明年吧!” 神龙三年的上元灯节,皇帝李显、皇后韦氏登临大明宫的丹凤门,亲自向宫外撒钱,并放两千宫女出宫,准她们游玩一夜后自行决定去留。 与此同时,丹凤门前,还挂着几颗人头。 “武当县丞周憬、处士韦月将、洛阳百姓张仲之、祖延庆,几次三番于朝野市井,污蔑皇后与静德王武三思。光禄卿王同皎,买凶暗杀静德王,妄图逼宫废后。此五人皆被问斩,今日之后,头颅继续悬于西市,以作警示。” 内侍们高喊着皇帝李显的旨意,从宫外到宫内,一遍又一遍,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我知道阿姊这个皇后当得不会容易,可还是没有料到,宫变过去不到两年,这样的事会接二连三地出现。 洛阳百姓、武当县丞,竟会将宫帷秘闻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能将阿姊与武三思玩双陆棋的事绘声绘色地讲出? 我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洛阳百姓王庆之三番五次进宫请愿。 王庆之自然是被武承嗣驱使的,那这些人…… 我不敢想最坏的可能,可是到如今,我也不会事事都再问李旦了。 宫宴之上,裹儿挨着阿姊,与李显一起坐在麟德殿上席,其余官眷依品级而坐。 我便依礼坐在金城公主身旁,见她粉装玉琢,分外可爱,忍不住对她笑道:“公主愈发出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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