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叫那卖糖油饼的挪地方,县衙的墙都叫他熏黑了!” “大人,大人……” 殷若“借”到了马,从后门出,沿着县衙绕半圈,在大门外的上马石前勒住。 周大人在县衙门口犹犹豫豫,她干脆跳下马,走到跟前,挥着石锁乱甩,把看热闹的人轰远了。 冯主簿在柱子后探头探脑,趁周大人上石头时,抓紧问:“大人,这驱赶小贩,凭的是哪条法例?” 周大人眯着眼看他,淡淡地回:“《大闳律》户律食货第三条:以食贿赂者,犯人笞二十,官吏初犯笞二十七,累犯,官追夺名,吏罢役,俱不叙。” 真有啊?冯主簿莫名感觉腿疼,不敢再惦记嘴了。 大不了,以后跑远一点再吃,掏钱买来吃。 他不敢再看笑话,毕竟自己就是笑话,灰溜溜地回去办公务。 周大人不肯叫人扶,催殷若先上。 殷若个子没他高,但人家力气大腿脚灵活,轻松借点力就翻上去了,还能叫马儿乖乖地靠近上马石,方便大哥搭上来。 “大哥,你抓着我衣衫,坐稳了。” 周青云咳了又咳,不敢造次,两头各掐住一点点。 没有马鞍,殷若怕他坐得不舒服,骑得并不快。守城门的几个小兵不认识他俩,但巡到此地的壮班不会忘,有他们帮忙开路,不用停下来啰嗦。 城外的路不好走,马走得再慢一些。 “大哥,真有那一条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周青云惊喜,反问:“你背过《大闳律》吗?” “没有,看过《律令直解》 官方出的律令注释版 。” “这个更好。方才那条是我编出来的,吓唬吓唬他。” “哈哈,果然如此。” “搬是真要搬,他们凑得太近了,不合规矩。衙门里都是要紧事,隔墙有耳,叫有心人听去了到处传,不好!” “有道理。大哥,你喜欢做官吗?” 周青云还没答,她接着说:“我师兄讨厌这个,他说官字两张口,一张口要钱,一张口要命,管富人要钱,管穷人要命。” “他是什么样的人?” 提起师兄,这姑娘喜气洋洋,兴奋地说:“他文武双全,是宏拓九年的进士,他不愿意做官,为达成父亲遗愿才去考功名。他跟我共一个师傅,学的是剑,武艺还不错。他为人正义,见不惯这些昏天暗地的事,因此我们……” “他叫什么名字?” “姓千名渺。” “名万里。” “大哥怎么知道?” “猜的。” 殷若又咯咯笑,高兴地说:“想来你们有缘。” “他家里有人做官吧?” “叔叔伯伯在军中,两个千户,一个百户。他爹去得早,生前只做到总旗官。他母亲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因此教他要习武,也要念书。” “他母亲对他寄予厚望。” 殷若没往深里想,应道:“是,因此他没去武举,先考了功名。” 虽然捧了这位师兄的才情,但在武艺上只说“还不错”,想必差她自己许多。这个千万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因此借孝顺之名,扬长避短,躲过武举。 周青云不留神发出了一声笑,怕她追问,忙说:“一会我在里边问话,你到外头看着,以免有闲人靠近。” “好!大哥放心。”
第23章 潘山乡离城近,因此好做那进城的生意,稍微赶一赶就到了地方。人也特别好找,路边锄地的老农一听这个名,就指着不远处冒烟的方向说:“来得及。” 这话也对也不对,来得及是人还没下葬,来不及是人在棺材里。 棺材四周哭哭啼啼的人里没有老妇,周青云心凉了半截,殷若在嘈杂声中不停地凑到人前搭话,没一会就喊:“大哥,我们该走了。” 周青云出来,望着坡下叹气。 “大哥,怎么了?他到了这年纪,又有一副好板,还有儿孙烧纸守灵,算是善终啦!” “找不着人,这一时半会,我也没主意了。” “找着了呀!” 周青云愣神的工夫,她直接从路边往下一跃,抓着这竿竹借点力,顺利晃出去,蹭到了下一竿。她只靠这三下就到了水塘边,对着塘对面蜷缩的身影喊:“江婆婆,江婆婆!” 看起来像是干草的一团动了动,渐渐升高,露出人形。 “大哥,我先过去,以免她掉进水里。” 等周青云绕啊绕,绕到那边,老人家手里的馒头只剩了一小半。 瘦得可怕,像是紧紧巴巴蒙上一层薄皮的骷髅,指骨像是要戳破扎出来似的。头发全白,乱糟糟的,头顶一带少到盖不住头皮。 烂蒲鞋,裤子上补丁盖补丁,上衣更破烂,两边袖子加起来都凑不够一只的份,她用稻草胡乱扎了个披风样式罩在上面,隐约露着黄到发黑的皱皮。 周青云一见她这模样就明白了——老头死了,儿女没打算再认她,兴许他还没死,他们就把她赶出来了。 他蹲下来,大声问:“老人家,你还记不记得方画,方芝?” 江婆子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被刀疤穿过的右眼泛红浑浊,只有左眼还能用。她眨了眨眼,含含糊糊答:“她可不是好人。” “她年轻时生得什么样?” 江婆子垂眼看馒头,手不动,脑袋凑上去啃一大口,慢慢嚼,就是不答。 殷若又掏出一块饼塞给她,还拿话哄她:“你要是好好地告诉他,我们带你回去吃牢饭。” 周青云错愕,随即笑起来。 牢房能遮风挡雨,每日有糙米饭吃,死了还管收殓,对这老妇人来说,不算是坏事。 果然,江婆子抬眼看她,问:“牢里的饭要钱吗?” “不要,去不去?” “去。” “那你好好回答我大哥。” 江婆子将最后那角馒头送到嘴里,两手同时摩挲着手里的饼,垂着头说:“我不如她,价钱低,有人愿意赎我。她要用我替他养儿子,就仗着身份把这事搅黄了。等那肚子快要瞒不住了,外头那男人就想法子把我们弄到了婉华楼,她做鸨子,我还做那事。” “等下,江瘸子不是你儿子?” “谁?” “你卖给方画的儿子叫什么?” “我吃过那虎狼药,生不了,那本来就是她的。” 周青云连咳了两声,不愿意污了殷若耳朵,想把她支开。殷若却急着问:“对面那些子孙,也不是你的?” 江婆子苦叹道:“我以为是,含辛茹苦养大,可人家不认。” 殷若气呼呼地踢了一脚,一块不大的石头飞向了池塘,咚一声,没入了水中。 周青云哄一句:“小妹,你去那边看看竹林里有没有笋,有就找东家买一些,回头我们烧肉吃。” “好!” “再找一下里正,有事要交代。” “知道了。” 她一走开,周青云抓紧问:“她不喜欢这个儿子,所以丢给你?” “这是下人的种,她不愿意要,怕给她的好儿子脸上抹黑。” “她在这之前,确实生过一个娃,对吧?” “应该有的,只是从来没见过。有一回我替她倒尿壶,听她说了句梦话,喊的是‘我的岁儿,娘想着你’。” 江瘸子名梆,就在身边,绝不是这个岁儿。 “你见没见过她没画脸之前的模样?” 江婆子点头又摇头,眯着眼说:“那些疤是真的,烫出来的疤,只能先用膏子填平,再上厚脂粉遮盖。我听她那男人说过‘你又回不去了,何苦招惹她,不如安心跟我过’。这男人虽有些本事,但生得丑,腰背从来没挺直过,奴才种子一个,她怎么能甘心跟他过?” 周青云听懂了她的意思:那些疤,怕是得罪了人,被加害来的。 “鹅子脸,偏圆的眼,她会涂涂改改,让它变样子。鼻子半边好半边坏,想来先前不会差。嘴角天生是翘的,像是要笑,后来不是凶就是苦,就不那样了。” 周青云摸出一张纸,展开,挡了下半部分再让她看。 江婆子细看了一会,说:“眼睛像是这样的,鼻子眉毛不是。几十年了,我恨着她,从来不愿意回头去想,忘得差不多了。” 她将饼子塞进稻草下的衣襟里,望着塘面,摸了摸脸上的疤,又说:“她也恨着我,她说我生得这样寻常,又无才情,怎么总有男人愿意倾尽所有来待我?呵,世间哪有那样的好事。” 周青云劝道:“此生已不可追,你以诚心待人,积攒了福德,来世必有好报。劳你起身,跟我走一趟。” 他伸手,老人家立即避了,这让他心酸——她为了这汤油头,下那么大的决心才出来,可惜那人贪的是色不是德。他大失所望,不仅慢待她,兴许还拿过往心酸来羞辱她,致使养子女跟着轻视她。 一则马载不下第三个,二则老人家这把骨头经不起。 周青云拿出符牌,向里正亮明身份,义正严词细数了江婆子一堆罪名,再问里正是等着衙门来拿人,还是这里往那边送。 一个叫窝藏,一个是揭发,里正当机立断选了后者。 “此人干系重大,牵扯许多,还要留着细问。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必定是同犯杀人灭口,意图掩盖。到时,本官只找你要人。” “是是是,小的亲自押送。” 马背上坐两人,后边还驮着两只装笋和萝卜的小麻袋,走得更慢了。 趁这会僻静,周青云抓紧说:“方才这婆婆说方老娘早年生过一个孩子,照我先前猜想,是那房盛,可仔细一琢磨,别的都说得通,唯有这年纪对不上。” “大哥是说,人真是方老娘杀的,她是为了保住亲生儿子在房家的地位?” “我们不知道他家里那些阴私,但房盛亲口承认人是他杀的。你说房家千给他下毒,恐怕是真的。她每月固定的日子去房家,应当是约定的探望。她要强迫梅娘,而不是一手包揽,怕是不想将来坏了儿子的名声。” “房盛连路都走不了,也就杀不了人,必定有人帮他动手。房家千常去婉华楼办事,因此方老娘有机会下手。她年纪大了,打不过他,但可以在茶酒里下药迷晕他,再勒死,只是胖子太重,她搬不动,所以尸首留在楼里。可是楼里还有那么多人,这……” “他们私底下必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房家千用了她多年,一时轻率也是有的。” “那神秘孩子比江瘸子出生更早,那不得四十了哟?” “是啊。” “四十,四十能当爷爷了,那会不会房盛是她孙子?”话才刚出口,殷若就明白过来,摇头说,“房盛是她孙子,那房繁也是了,总不可能为长孙杀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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