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本事,被轰了。” “你学过功夫?” “皮毛,强身健体的蠢把戏,好练出些力气讨生活。” “有没有养牲口,会不会骑马?” 殷若摇头,将纸张四角轮番伸进碗里沾湿,然后将它抹平贴在墙上。她望着画上的怪人,慢悠悠地答:“女人骑马,那是侮辱了牲口,容不下的。大人,我家殷茵会洗衣裳,也会做饭打扫。” “容我再想想。” 殷若噗嗤一笑,主动说:“大人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杀完人后飞奔到下一处杀下一个?这也容易,譬如顺着水漂下去。运夜香的车也在这时段经过,房家运粮的车,每日卯正二刻 6:30,一个时辰两小时,卯初是点,卯正是6点。 从库房出,辰初一刻 7:15,辰初7点,辰正8点 到粮店,还有,梁家每日一早派车,去和顺宫接他家居士到绸缎铺掌柜台……大人,这些只是我知道的,指不定还有。” “你知道真凶是谁?” “大人可是眼睛不好?” 他只当它是字面意思,淡淡地应:“是啊。” 他往左转了一点,背对着那些墙洞,接着说:“那夜香……” “封了城门,倒完夜香,车回不来。典史家的孩子没了,还得继续关着门找。大人,家家都有几桶夜香倒不出去,铜狮县要成桶屎县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鲁班头拔了刀指向号房,咬牙切齿低吼:“除了大人,没人进来过,我们的人嘴紧。妖女快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殷若笑道:“我不会妖术,大人想知道就站过来些,盖着眼睛罢。” 她长相不俗,声音也温柔,自带一股子山溪的清冽,让人听了还想听。周青云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殷若用那支毛笔指向了墙上第三个洞眼。 她人在牢房里,鲁班头依旧警惕地提刀在前。周青云将耳朵贴在窗洞上,很快笑了起来。 “班头,这外边是什么地方?这么热闹。” 鲁班头愣住,殷若代答:“马圈巷,没有马,驴子多。大人出门不想弄脏鞋,不妨去那租上一头。” 周青云问:“贵不贵?” 殷若摇头,说的却是:“我不知道。这些事,是给人跑腿时见识到的。殷家除了男人,别的都是狗,狗不配拿钱,自然没坐过驴。” “班头,守好牢门,我知道这案子要怎么破了。殷若,若无意外,钦差本月下旬到此,你要是想活命,就什么都不要认。” 殷若缓缓道:“贱命一条,不值得大人奔波。” 她嘴角的笑,初见动人,然而一直挂在那,便有些诡异。 周青云冷了脸,斜睨那案上的纸张,粗声粗气说:“你只管记着就行了,本官要做的事,就一定要成!” 这模样,这气势,像极了那位守备大人。 鲁班头接连看了三眼,随即以刀背敲击牢门上的锁,对着殷若怒骂:“老实点,把该写的早些写了,到时候夹棍一上,可就写不成了。” 殷若嘴角再上扬,眨着眼说:“穷短命,早就认了,不劳大人费心。” 周青云冷哼一声,放了狠话:“我叫你活,你就只能活。” 殷若的嘴角渐渐垮了下去,她转头,又看起了“画”。
第6章 周青云没有急着离开,他捻着指头,从牢房北走到牢房东,再是西,走得慢,看得细。 鲁班头心急如焚,又不敢泄露半分,只能暗自思量:外边那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东西会不会是从洞里传出去的? 倘若让老爷知道事情就坏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完了。 好不容易看着人走到了看守口,谁知周青云又是一个转身。鲁班头浑身冒冷,不敢再耽误下去,疾声说:“大人,这不合规矩!” “是吗?” 周青云没有多做计较,抬脚走了。 鲁班头跟到狱房门口,亲眼盯着他穿过门回了二院,这才放心叫出心腹高老牙,在他耳边细细嘱咐,然后卸下朴刀放在兵器架上,换下公服,匆匆出了衙门。 周松比方管事到得早,寺里的和尚此时正在做早课,香客还未上山,因此后院清清静静。他将近来这些事仔细捋了一遍,一见到人,便言简意赅交代。 方管事年纪大,办事老练,夸了他两句,又点出四处不足,接着说:“他行事怪诞,也说得通。” “此话怎讲?” “那是个油子,七八岁就敢凭一副空豆腐担子混到庙里行窃,偷了几年的粮才被发现。” “这……” “家里穷。他爹是个不成器的废物,考不上功名,又拉不下脸做工,还贪杯中物,脾气也不好。他娘要供着这么个祖宗,扎花扎到瞎了眼。外边没地,家里没钱,他不想饿肚子,可不就剩了偷。” 算算年纪,这是偷十几年了,只怕那位神偷老大哥就是他自己。 “老爷怎么找了这么个人?” 方管事笑道:“你要是见过周家的主子们,就知道为什么挑了他。这么说吧,给他粘点胡子,就能走马上任做龙虎将军 二品武职,周三爷的位子 。” “这么像周三爷?” 方管事白他一眼,再看时辰钟,接着细说:“他常在天桥底下扮花子,乞讨是假,找机会偷东西是真。那里热闹着呢,杂耍、小戏、说书,还有摆摊吆喝的,戏院离得也不远,他什么都学。据说他最爱看戏,想过拜师学艺,那一带谁不知道他的底细,哪敢把个偷儿收进门,因此被轰了出来。他不死心,常跟着那些气派的少爷老爷们,假扮随从混进去看戏。” 寺里学字是假的,天桥底下卖字画也是假的。 “那些腔调,全是戏里学的吧?” “你也别小瞧他,这样的人,为着活命,最会察言观色,心眼比筛子多。方才听你这么说,他还真有可能把案子给翻了。咱们虽不用管那娘们活不活的,但要是这位周老爷救了她,英雄救美,她跟周老爷一条心,为着感激,指定要说出点什么来。那你小子可就要立功了。” “这……来得及吗?” “你帮上一帮。” “好,正好守牢门的班头也是自己人,我托他多照顾照顾,更显情谊。” “谁?” “跟着三房的鲁鹰,如今在衙门里做着牢房班头。十来年没见,我没认出来,倘若不是他主动认我,我还不知道这里也有自己人呢。” 方管事皱眉,隔了一会才说:“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但你也不要太老实。这东西只有一份,谁得了,功劳就算谁的。老爷办事,只看结果,他可不管谁在中间出了力,就是我,也不过一点跑腿的赏银,别的,那是想都不要想。你娘记挂着你,我疼她,这才主动请缨出来吃这个苦。” “叔叔放心,叔叔的大恩,我一刻也不敢忘。要不是您提携,我还在外头当狗呢。” 方管事很享受地点点头,又指点他:“那个鲁鹰,你先用着。只是你这边的消息,瞒一半,不要什么都交出去。” 周松点头,试探着说:“周青云太穷,又要面子,没有好衣衫就不肯出门,因此事办得慢。我想着,是不是给他置办几身,让他多到外面逛逛,好叫人知道这位周老爷长什么样。” “是这个理,东西我都带来了。周三爷爱穿沉香和茄花两色,他膝下那个浪荡子也穿这两样,这包袱里都是一样的料子,绣着金线,保管他爱穿。” 会不会偷偷把金线拆下来? 周松笑了,点头说:“那是。” 方管事从青色包袱里掏出一大包银子交给他,周松马上拆开,抓了四锭宝银往他怀里塞。 “这是我给叔叔的孝敬,还请叔叔务必要收下。” 统共八锭四百两,占太多容易惹事,不如细水长流。方管事满意地点头,只要了两锭,笑道:“本不该收,又怕辜负了你,如此,便拿一点意思意思。” “多谢叔叔。差事要紧,我这就回去了。” “去吧去吧。” 周松提着大桶从正门回去,特地把桶放下,好叫他们看清楚里头的东西。老的这个想上手翻,周松抓一把钱塞给他,又从桶里找出两块点心孝敬他们,这才顺利进门。 桶子上边一层是吃的,周青云闻着味,站起,大步迎上来,欢喜道:“烧鸡,桂花糕,还有什么?等等,羊肉……是古楼子!” 周松故意将最便宜的那样放上来,周青云一打开荷叶包,失望地丢下,嘴里嫌道:“这是辣菜饼,一股子呛味,我吃不惯。” 这是穷人的吃食,如今他把自己当成了老爷,自然吃不惯。从前草根子都吃得下,这才发达几日,辣菜饼都上不得桌了。 “这是小的为自己买的,爷吃羊肉饼子。” 周青云早已将古楼子拿到手,大方地掰下一角留给他,捧着剩下那大块,大口大口往嘴里填,刚啃完这个,又去掰烧鸡的腿。 他嘴里塞满了肉,含含糊糊得意:“以我的人才品貌,姜家怎么舍得丢下?你放心,好好办差,从此吃香喝辣,还能穿绸的。” 周松适时地捧上两句,又将小包袱展开。 周青云丢开烧鸡,将银子摸了又摸,掐了又掐。手上的油沾到了上边,他心疼银子,舍得脱下旧布衫拿来擦。 再爱不释手也不能露太久,他藏好了银子,再来看衣衫。这回不用还在吃饭的周松,自个跑去打水,将手洗了又洗,甩了几遍,再在纸上正反都印上一会,等手干干爽爽了才敢去拿。 一大包袱都是体面的好料子,但人不够体面了。他高声疾呼:“快去烧水,我洗个澡。” 周松刚迈出门槛,又听他喊:“打好了水,你就去外边买小厮,顺便打听下婉华楼在那。你放心,姜家这么有钱,我不会做对不起姜小姐的事。案子,是为了案子。我告诉你,我已经想到了万无一失的好法子。明儿我就要开堂审理此案,你到外头兑点铜子,散给那些小叫花,叫他们到处传一传,来看的人越多,事成之后,我就算一战成名,扬名立万了,哈哈!” 不知这又是哪出戏上身,但这模样,并不招人厌。随他闹去吧,横竖翻案成不了,丢的是周家人的脸。 周松想到这,心生一计,倒回头出主意:“要不这样,我先去买小厮,打听地方。传消息的事,让小厮去办,我陪大人出去逛逛。大人生得这样的容貌,又有这样的气派,下边的人,就是不为案子,也该为了大人的威仪赶来。” 周青云两眼放光,拊掌道:“言之有理,就这么办。” 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不无遗憾地叹:“天生文弱,到底少了些气势。” 沾上胡子能更像,但那未免太刻意。周松便夸:“正是少年英才,更惹人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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