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点头,她也想到这点。 “姑父的金疮药化腐生肌,一定能让伤口愈合更快。只是这疤痕,”她垂下眼睫,略悲伤道,“疤痕是去不掉了。” “没关系,衣物穿上都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我又不在乎,”李存安嬉皮笑脸,“还是你想给别人看?” 陈宜被逗笑,忍痛,指节轻敲他的脑门。 帐篷里传出笑声,门外才问:“贤侄,我能进来吗?” 范可耀等了许久,一进来先夸陈宜“脸色好了许多”,再夸李存安“心思缜密,照顾得好”。 看两人心情不错,才言明,皇帝已经来旨,催他们进宫受赏。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不准备去,”他拿出一封信,“这封信我会托回鹘使臣带回京城。” “上头除了悔过和一些表忠心的话,再就是说明陈宜姑娘杀敌英勇,差点为国捐躯,且与侄儿你感情甚笃。” “求赏不能说得太透,皇上圣明,自然懂什么意思。” 李存安同范可耀见面寥寥,未曾想他会专门为自己请愿,震惊感动之余,欲下跪道谢。 范可耀托住他的手,望向陈宜,颇有慈爱长辈的模样,“我是为陈宜请命。” “她救我堂亲,于我有恩;连杀敌军两员大将,忠勇无双。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配你小子绰绰有余。” 他说的是真心话,便是男子也少有陈宜的勇劲儿。若不是自家小子已娶亲,他也想陈宜进家门,给他做儿媳妇。 陈宜想起身,奈何动作起来下半身疼痛,只得半撑身体,欠身,“谢谢范大人。” 两队人马准备启程的时候,河西军也赶到。李存安刚给马车铺好绵软被子和软垫,燕笳领人半跪。 “属下来迟。” 李存安没看他,进帐篷抱陈宜出来。倒是陈宜见他们一群人跪着,奇道:“燕笳,你怎么来了?” 她低头,见燕笳身着铠甲,头戴冠冕,又笑问:“啊,你升将军啦?真好。” 燕笳抬眼看她,不可避免地撞上李存安冰冷目光,心虚地低下头。 陈宜还想再问,李存安略抱怨道:“我抱不动咯。” 陈宜听出撒娇味道,自觉掀开车帘,任他放自己进去。李存安也要跟上马车,燕笳喊住他。 “少主。” 他听从李嗣行指示,磨蹭了些时间,见陈宜双腿包缠纱布,心存愧疚,声音都畏畏缩缩。 “陈宜姑娘,她……”他迟疑道,“她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双腿烧伤,还差点丢了命。”李存安语气生硬。 燕笳嘴巴微张,呆站原地,见李存安坐上马车,拉住缰绳,似要策马离开,才反应过来,招呼手下上马。 “你们回去,别跟着我们。”李存安终于正眼看他,眼神示意身后。范阳节度使的人已换上随侍衣裳,与他们点头致意。 燕笳只得看他们离开。 陈宜在马车里,听得清楚,没再问李存安和李嗣行的事情。他们父子关系如何与她无关,短短半年,李嗣行在她心目中形象已大打折扣,她不会再为他说半分好话。 为防颠簸,马车行驶极慢,就算这样,半月不到,一行人也到了靖远。 “我们在这里歇段时间吧。”陈宜实在闷得不行。 范阳来的人守着陈宜像保护刚出壳的小鸡,轻哼一声,就立刻嘘寒问暖,紧张得不行。沿途看到有酒家挂牌,出售九酝春,想买一壶尝尝,又被严令禁止。莫说酒,牛羊肉都不许她碰,吃的东西清淡出鸟了。 她躺在马车里,朝李存安眨眼,掀开窗帘,对他们说道:“我们在靖远有府邸,还认识好多熟人,你们不用担心,快回去吧。” 李存安“哦”了一声,也让他们回去,好不容易才把几人哄走。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到了三和巷才发现,公主给买的那座府邸已修缮完毕,大门敞开,里头正热火朝廷的酿酒。 马车停在门口,李存安和陈宜沉默。 “里头的人你认识吗?”李存安问陈宜。 陈宜透过小小的马车窗户望过去,有限的视线里,正在捶打稻米的匠工很眼熟,搬运料子的她也认识,就是站在院子中间指挥的女人,她不认得。 “认识……”她拖着长音,手指戳出窗洞,露出一小截,“除了她。” 这么大的马车实在显眼,里头的女人掐腰,大声吼问:“两位买酒吗?买酒从西市进。” 女人银盘脸,头发像稻草,束起还算清爽,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干练,且具亲和力。 她走过来,很热情,“不好意思,今儿个酿新酒,味儿太浓了,就把这边门也打开,散散味儿。” 酒香味确实浓郁,陈宜闻着像九酝春,又有点不一样,略有点刺鼻,不禁自言自语:“不是九酝春?” 女人听到,扯嗓子道:“咋个不是?咱就是正宗九酝春呐!整个河西,整个北境,就咱一家九酝春酒坊,不信问街坊呐!” 她鼻头冒汗,着实激动。 街坊闻言,也都帮腔。 “是的,是的。九酝春还叫兰春酿的时候就在这里啦。” “我们看着它酿出来的呢。” 陈宜见到这些熟面孔,也很激动,想下来打招呼,可腿动不了。 “李存安!”她急得敲车,“快抱我下来!” 车帘掀起来,众人看见陈宜,先是欣喜喊她,“陈宜回来啦!” 继而看见她的腿,笑容僵在脸上,陷入沉默。 酒坊的匠工听说她回来,也都跑出来。一个个壮汉,看见陈宜的样子,眼眶都红了。 陈宜也发现气氛不对,“你们干嘛呀?我回来,都不高兴吗?” “高兴啊!”陌生女人先反应过来,推李存安,抱陈宜进门。她放下卷起的袖子,扯平衣裳,憨笑道:“俺去喊梁直过来。” 匠工引两人往前院住所里走,“屋子里都可干净,嫂子每天打扫。” 陈宜才晓得,梁直在靖远娶了妻,就是刚刚的干练女子。难怪不愿意回庐州。 陈宜久违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深吸空气。李存安一遍遍进来,收拾包裹。他第一次进陈宜的闺房,位置摆设都闹不清楚,有些手忙脚乱。 “好啦,别收拾了,”陈宜拉他坐到床边,搂住他,钻进怀里,“有家的味道了。” 她抬脸,伸出食指,卖乖道:“就差一壶美酒。” 李存安任她攀抱,轻碰她的小腿,“不痛了?” 陈宜立刻全身紧绷,痛得紧闭双眼,还咬牙,“没那么痛了。”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董参母亲的哭喊声最先传进来。 “我的乖女哎,怎么回事?你的腿……” 她话说一半,推开门,陈宜尴尬地松开李存安,李存安瞥她,大手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微笑点头,与众人打招呼。
第47章 长大了 董家二老愣在门口,梁直抻头,如无事般钻到陈宜床边,顺手就拉住陈宜的手腕,把起脉来。 他眉头紧锁,李存安紧张问道:“怎么?病情有变?” 梁直打眼色,似有难言之隐。 董家二老和表嫂领悟,退出房间。李存安硬是不走,陈宜推搡,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表嫂临出去前点上檀香,古朴的香气充盈房间,抚慰人心。 “你说吧,”陈宜左手捏右手,颇为紧张,“我都撑得住。” 刚刚她表现坦然,只是佯装镇定,不想李存安担心。 梁直摇头,抿唇不快。 “你怎么又跟他混在一起?让董参父母怎么想!” 他懊恼地打开药箱,不停地念叨:“你家嫂原来是保善堂的药娘子,你们临走时,董参特地交待她帮看酒坊,不然我也娶不着她。” “你要我怎么做人嘛?” 他撸起袖子,掀开一半被子,看见陈宜双腿惨象,顿住,不说话了。 陈宜松气,看来自己的身体还行。表兄支开别人,并不是病情恶化,只是抱怨她和李存安重归于好,让他难做了。 “表嫂看起来好凶,”她凑近梁直,压低声音调皮道,“她会罚你跪搓衣板吗?” 梁直翻她白眼,“你表嫂温柔得很,至少比你温柔。”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陈宜瘪嘴,双手抬起膝盖,弓起一只腿,再弓另一只。她已经很熟手。 梁直一巴掌打开她的手。 “别动。”他说。 他洗净双手,一圈圈揭开纱布,最里一层粘上皮肤,梁直提着纱布边缘,取出一罐膏药刷在纱布上面。陈宜立时觉得双腿凉丝丝的,最后一层纱布撕下来居然不疼。 平时李存安再轻手,也会带下来一些新生的皮,这次完完整整,没有一点缺失, 皮肤上还有薄薄的、亮晶晶的油。 她睁大眼睛,梁直得意道:“这是我和你嫂子新做的药膏,我爹没参与。” 说着话,银针已经刺进拇指尖,陈宜颤动,梁直停手,等她适应,很快转动银针继续刺进去。 他埋着头,手臂肌肉还和从前一样健硕,陈宜盯着他沉着的侧脸,心中动容,“表兄不一样了。” 梁直笑,没有抬头。 “就是好像突然长大了。” “瞎说什么呢?”梁直瞪她,换另一种药膏轻抹在伤处,“我是哥哥,你是妹妹,这话要说也是我说。” 手指触碰伤口,还是疼,密密麻麻,像冬天被毛绒织品电到,可以忍受。 “有一点疼,忍一下,”梁直拔了整一罐涂抹,“伤口的沟沟角角都要抹到。” 这瓶药膏陈宜熟悉,闻着味儿就晓得是姑父拿手的金疮药,颜色偏深,应该梁直又改良过。 药箱双层,瓶瓶罐罐铺满。梁直裹好纱布,拔出银针,打药箱底下拿出两袋油纸包好的配药,显然是来前早就准备好的。 他放在床头,收拾好药箱。 “烧伤夜里难熬,这个一包熬成一碗,可以止痛安眠。” 他轻抚陈宜头发,眼中含泪,“我们小宜受苦了。” 陈宜握住他的手摇头,“没事的,不苦了。” 她的心里确实不苦了,不如说,苦尽甘来。 屋外,李存安靠墙抱胸。董家二老也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僵持许久,董父先打破沉默。 “听说公主遇难,少主节哀。” 真是好话题。李存安笑出声,“我不哀伤,没什么好节哀的。” 他们不过是平民,不懂节度使和朝廷各怀鬼胎,被他说得怔忪,接不下话。 李存安直接道:“她不死,我怎么娶陈宜呢?” 董家二老脸都绿了,又对河西少主无能为力。 李存安站直,抱拳行礼,“感谢二老照顾陈宜。如今她已与令郎解除婚约,河西不会亏待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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