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味道?节度使大人特地喊来酿酒的?那咱们能分点不?” “不是不是,你听岔了。我听说是因为节度使大人喜欢,少主把人找来的。” “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咱的份儿不?” 人越来越多,原本寒凉的帐篷都热乎起来。 陈宜摸摸泥土,皱眉抬头,“麻烦大家让让,我家这酒得腊月藏窖,这里的土有点热了。” 当兵的互相看看,忽地爆笑,七嘴八舌道:“姑娘见笑,咱河西别的不敢说,冷起来冻死人是常事,您要是嫌不够冷,我带您去外边。” “您”,陈宜好久没听这称呼,原地蹲着呆了好久。 耐不住士兵们热情,陈宜被拉出营帐。 迎面,一队骑兵奔入,流血的流血,昏厥的昏厥,有一个捂着肚子,手心血呼啦几,像是肠子。 士兵们立刻绷紧神经,全部上前帮忙,或抬人或按住伤口,手法娴熟,分工明确,看来这种事常常发生。 陈宜抱着酒罐,随手抓住一个小将,指甲恨不得掐进对方肉里,“去东囚营,找我姑父梁芨,他可以救人。” 小将疑惑看她,不耐烦地甩开,没甩掉。 “刚刚那个人,”她指着肠子掉出来的士兵被抬进去的帐篷,“他可以救活他。” 她急切得额头冒汗,对方总算相信,一边爬上马,一边恨恨骂她:“救不活老子砍死你!” 陈宜瞅见远离的马屁股,冲回去放下酒罐,也融入人流,冲进那只帐篷。 没有人管她,都在忙活,躺在床上的人没气了,握着他手的战友,掉不出一滴泪,用被子盖住脸,算送上一程。 陈宜想帮忙,又不知干什么好,前后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陈宜!” 呜泱跑动的人流中,她回头,看见熟悉的一张脸,急匆匆朝这边来。
第8章 合作愉快 董参换了身军装,陈宜差点没认出来。 “天呐,我总算找到你了!” 他抓住陈宜的手,没来得及说下去,就被旁边的兵拽住。那个兵嘴唇发抖,满手是血。 “董大夫,你快来看看小江,”他听起来快哭了,还强撑着说话,“他的……他的肠子又流出来了。” 闻言,董参撇开陈宜的手就往里冲。 陈宜大喊:“我去熬药!董参,你撑住!我姑父在来的路上了,马上就到!” 也不知道董参听到没有,说罢,陈宜就跑到炉子边,掀开锅盖一看,是常用的止血药,熬上一大锅,确实方便。 不消半柱香时间,小将终于接来梁芨,梁太医一路小跑,看见陈宜,老远就问:“病人呢?哪个最严重?” 陈宜指向里屋,也大喊:“董参在里头!需要我帮忙吗?” “换个人熬药。找针,要细要长,还有麻线。” “好。” 穿梭的士兵听着两人快速对话,一瞬间都停下来,眼睛里燃起希望。陈宜站起来,顿住脚步的士兵反应过来,都来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忙?” 她用手指比划,“针!这么长,这么细的。” 人群又动起来。 先前的小将接了熬药的活,认认真真地听陈宜指挥。伙房拾掇半天,拆掉衣服拆出两尺麻线,找出五根手指长银针,交给陈宜的时候,还紧紧握住她的手。 火头军胖胖的腮帮子都在颤抖,“妹儿,都靠你们咯。” 陈宜不敢耽搁。 浸满血的纱布团成一团,跟座小山似的。梁芨捏住银针,明火消毒,刺进虎口,再刺进脚踝,渗血的纱布没再渗得更多。 伤者的肠子已经被董参放回去,医书上的缝肚法,他也看过,但不会也不敢做。梁芨一来,他就站到旁边,陈宜拉他,才收回目光,用火搓麻线,另一头交给梁芨。 董参和陈宜两个人一个烧一个捻,也算合作愉快。 待梁芨缝合完伤口,大气不敢喘的两人,终于呼出气,好像刚学会呼吸。 梁芨也起身,活动肩膀。 “二位大夫……”小将弱弱开口,“他这算治好了吗?” 梁芨回头,老实回答:“接下来要看他自己,能不能缓过来就这两天。” 众人松气,小将双手握住梁芨的手,激动得不停说:“谢谢。” 很快,十来只手伸过来抓梁芨。 “大夫,您给我兄弟看看。” “先给吴将军看。” “来这边,来这边。” 梁芨人要被扯裂开,忙道:“各位,各位!不要急,我一个个看,都要救的。” 有人看病,也得有人熬药。 董参看陈宜眼色,自觉退到角落,两个人收拾残局,商讨做些止血药粉分发给士兵们,不管什么伤,先撑到大夫来再说。 说干就干。 两人到董参的帐篷里,翻找出所有可用的药材,陈宜力气小,初拣药材后递给董参,董参给放在碗里研磨。 两个人都低着头,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 董参跟上交接的节奏,边做边聊天:“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没想到捻绳你也这么熟练,你可真厉害!” “其实我也很久没做了,”陈宜回想起曾经,“三年前对回鹘那场仗,我跟着姑父去打了下手。” 董参眼睛都睁大了,不可置信道:“天呐,那时候你才多大?我更崇拜你了!” 陈宜笑笑。 董参总能找到刁钻的角度肯定别人,又特别陈恳,让被奉承的人不会洋洋得意或者看不起他,反而有种尴尬的羞涩,怪不好意思的。 研钵里的药粉还不算药,得炒制晾晒后才有效果。 陈宜主动盛药粉,正倒呢,门帘掀起,冷风吹进来,卷起一把粉末抖到地上。 陈宜恨恨地瞪过去。 噫?这人看着好眼熟。 男人眉眼弯弯,摘下毡帽,撕掉脸上的疤和假胡子,双手张开,展开怀抱。 “好久不见。” 说着就要抱陈宜。 陈宜认出男人,又震惊又好笑,眉毛挑得老高,不自觉后退半步。察觉她动作的董参倏地起身,挡在陈宜身前,眼神询问陈宜,“要赶出去吗?” 陈宜摇摇头,食指和拇指嫌弃地捏住来人的手,放回原处。 “徐阿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京城徐氏家大业大,除了各地的自家本铺有二十多家,还在各色行当入商股、分盈利,可谓富可敌国。也因为富可敌国,徐钧安每隔两三日就要进宫请安,实则进贡受训。 “我来做生意呀,”他得意地说,“这回来拓荒,发现河西真是处处有机会,遍地是黄金。” 他随手拣起一朵干瘪的白芨,“比方说这白芨。” “你们搞到这种成色的白芨恐怕花了不少功夫。我要是把江南的白芨运过来,又或者在这里种植白芨,那可赚大发了。” 白芨可止血消腐,战场常用,军营急需。 金州其实很适合种养白芨,可这些年小仗不断,突厥人还常常来烧杀抢掠,这种药材给突厥抢了得不偿失,干脆就没人种了。 不得不说,徐钧安脑筋转得真快,难怪徐家越来越富。 “还有,”他把花递给陈宜,嬉皮笑脸道,“老远闻到酒香,那味道,我一猜就是你在这!” 他挑眉,眯眼看董参,“京城故人都笑你沦为阶下囚,没成想,您在金州如鱼得水,萧郎美酒作伴啊。” 董参看陈宜,耳廓烧红,不想解释“萧郎”。 陈宜推开董参,也不准备解释。 她太了解徐钧安,绝不会一时兴起和一个囚犯聊家常、叙旧,他们的交情还没那么深。 “你又打什么主意?”她直接问道。 五年前,陈宜就见识过他的厉害。 那时她还不懂规矩,抱着酒在宫门口等了一个时辰。徐钧安从马车跳下来,把着禁军的手,塞进饱饱一个大荷包。 “何统领辛苦啦,一点心意。” 陈宜眼看禁军大手一挥,宫门大开,一架马车早等在门口。 徐家仆从来回,把自己马车的箱子搬到宫车,徐钧安大步走进宫门。陈宜也想跟进去,刚迈出一只脚,欻,两杆长枪挡在面前。 “公子。”陈宜忍不住叫道。 徐钧安一只脚踩上马车,回头打量陈宜,从头到脚,最后定格在怀里的九酝春酒。 他返回宫门,又塞了些银两,陈宜总算得进。 “谢谢公子。” “别谢。” 陈宜鞠躬到一半,尴尴尬尬被徐钧安扶住。 “食鼎楼是我家的,云水阁、君醉轩也是。” 市井酒肆、风雅酒楼,都是徐家家产。 徐钧安不说废话,折扇直指酒坛,“京城新出私酿‘兰春酿’,月出三斤,价高者得。” “三七分,”他指指自己再指陈宜,“我七你三。” 谈生意是这样的? 陈宜脑子都卡壳了,呆站半天才磕磕巴巴问他:“不用尝尝?” “不用,”他伸手,拉陈宜上车,“庐州名窖九酝春,我怎会不认得。” 九酝春初选贡酒,东家夫妻罹于宫难,只留一个二八年纪的女儿,京中都道可惜,本能成为名酒,现下无人传承。酒客舌馋,听闻九酝春香溢千里,入喉丝滑绵延,更是花重金淘买余酿。 “没人相信你能酿九酝春,那就干脆换个名字,待酒客间传言兰春酿不输九酝春,自然打响名声。” “还有,你既进宫,一定是宫中贵人看中你这酒。” “你不用告诉我哪位贵人,凡是要求悄悄进贡的,多是不愿意跟平民用一样的东西。换个名字,也保你无虞。” 徐钧安掰手指,一条条跟陈宜分析,直到陈宜下车,他重拍陈宜肩膀,嘱托道:“小心说话,务必毕恭毕敬,我等你出来,一道赚钱。” “小心说话、毕恭毕敬”,八个大字,让陈宜攀上皇后这根高枝儿,关键时刻救下全家的命。 这份恩情陈宜永远记得。 “说吧,兹要不要命,我都奉陪。” 肩上一沉,面前的人影和五年前重合。 徐钧安笑出八颗大白牙,“老规矩,我七你三。” 听他说话,陈宜的心也轻了许多,周身空气都暖和起来,仿佛回到京城,一切还充满希望。 “我只要二,剩下的麻烦兑成棉被、火炉子,交给他,”她抓住董参的胳膊,介绍道:“河西军军医,董参,董大夫。” 董参还是一句话不讲,光盯着陈宜。 他没听懂,还要徐钧安解释。 “怪我考虑不周,你现在身份不合适拿银子,拿了也没处藏呀。” 徐钧安自来熟,搂住董参,挤眉弄眼道:“给家眷也是一样。” 又把董参闹得面红耳赤。 嘻嘻哈哈之际,门帘起伏,一阵酒香飘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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