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人面面相觑,笑容都僵在脸上。 陈宜第一个冲出去,董参和徐钧安紧随其后,但见一抹红色身影、一地瓦罐碎片、一滩白米粒。 泰宁公主昂头挺胸,红色狐裘衣角飞扬。嬷嬷在旁叫嚣:“老身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们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军营也不例外!” “军营重地,请公主自重。” 小将距离公主三步远,双手握拳,恭敬地哄人走。刚刚经历过一次小冲突,死里逃生的士兵们,纷纷瞪着主仆二人,无声抗议。 河西地界,政、人、军都归河西节度使管,皇帝最怕、最恨的就是节度使管辖下的人目无皇权。 泰宁嫁过来,就为了监视河西军动向。 如有必要,先发制人。
第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入牢到金州,历时半年,陈宜好不容易碰到酒坛子,都已经封口,就差入土窖藏,竟然当她的面没了。 风吹酒香,陈宜眼中只有膨胀的米粒,烈日下白得刺眼。 她蹲下捧起米粒,放在碎瓦片上,执着地拣出沙砾。红色金丝羊毛毡鞋就在她眼前,她跟看不见一样,拾起公主脚旁的碎瓦片,吓得公主后退半步,正巧踩在瓦片上,差点摔跤。 “好啊!你们河西军营连一个囚犯都敢冲撞公主!” 嬷嬷一脚踢开陈宜,转而焦急关切公主,“您没伤到吧?” 说着,掸了掸公主身上不存在的灰。 陈宜摔倒在地,下意识用手撑地,手掌按在碎掉的瓦片上,血瞬间渗出。手心的刺痛哪里比得过心痛。她的尊严一次次被碾,希望一次次破灭,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去他的得体!去他的隐忍! 陈宜猛地爬起,冲到公主跟前,毫无章法、发泄似的推倒公主。她喘着粗气,看见公主慌乱的神情,胸前毛绒绒的白色皮毛染上她的血。 “疯子!来人啊!这里有疯子!”嬷嬷大喊。 周边的士兵不动如钟,震惊看向陈宜,看不惯公主是一回事,动手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宜的手肘被拽住,膝弯短促疼痛,膝盖一软,很快被士兵压跪在地。 “按军法臀杖十,拖到一边打去,莫脏了公主殿下的眼。” 小将拱手道:“公主受惊,属下这就送您回府休息。” “谁说本宫要休息?”泰宁掀开小将,脸上已不见惊慌。她整理齐整衣裳,施施然道:“本宫还没看过军营行刑,正好瞧瞧。” 小将皱眉。 杖刑只着亵衣,往常女囚受刑,即使私下执行,也不乏羞愤自杀。何况,陈宜刚刚救了兄弟,他还想着让人防水,打个皮外伤就成。 这个公主心眼还没针眼大,这样为难一个小囚犯。 他内心忿忿,绞尽脑汁想说辞。 “公主殿下!” 众人为难之际,竟然有人主动出头! 徐钧安堆笑,毫无负担地跪在泰宁脚边,磕头激动道:“小人在京城常听坊间传闻,说泰宁公主是皇宫里最美丽俏皮的公主,也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女儿。” “哎呀,今儿个小民居然有幸见到真人啦!真是霞姿月韵、天仙下凡!” 他抬头,迎上泰宁的目光。泰宁抿唇,意思让徐钧安说下去。 徐钧安双手伏地,“听闻您喜爱葡萄,小人正得了一些,想进献给您聊表心意。” 公主的羊毛毡鞋踩过白米粒,从他眼前走过去。 “还跪着干嘛?”公主回头看他,“葡萄拿给我。” “好嘞!” 徐钧安赶紧爬起来,弯腰跟上公主,“咱们进帐篷吧,熏炉和屏风都起好了,您看,我这还有手炉。” 公主已经进帐篷,士兵也松了手,陈宜还呆呆盯着被碾进土里的米粒,灰败污脏,就像她的人生。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滴下来。 “陈姑娘,”小将小心翼翼道,“杖刑还是要受的,不然被发现不好交代。” 陈宜的脑子里忽地都是小时候,父母还在,李存安还叫苗安,还陪着自己闹的时候。她也有未婚夫疼,有父母做靠山。 “陈宜?陈宜!” 董参摇晃她的肩膀,好半天两人都眼神才对上光。 董参满头大汗,“没事了,陈宜,没事了,我回来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他握住陈宜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在淌血,慌忙拉她起来,嘴里还在念叨。 “怎么会这样?我就走开一会儿……快,我给你包扎,这伤口好深。” “徐钧安让我去搬救兵……” 他把目光从陈宜手心移开,欣喜地要跟她表功,发现陈宜的眼睛重新有了光彩,正紧紧盯着他身后的人,他请来的救兵。 “现在出息了,连公主都敢打。”李存安背手昂头,语气不似责怪,反而有点不忍。 陈宜自嘲,“不敢,我只是一个囚犯,不敢动河西少主的未婚妻。” 她还没调整好状态,忘了众目睽睽之下,该尊敬顺从李存安。察觉到周边人审视自己和李存安的视线,陈宜又找补道:“在河西就要守河西的规矩,小女记得。” “切,”李存安笑出声,“你守规矩?私联我的亲卫,算守规矩?” 陈宜头皮发麻。 这是她和燕笳的秘密,李存安怎么会知道? 燕笳从李存安身后探出脑袋,“少主不同意我可不敢给你送信。” 前日燕笳拿了书信,转头直奔将军营帐,李存安早打算好,接了公主回来,他就住在这里。 燕笳进帐时,李存安刚听完探子汇报,眉头紧锁。面前案上,一张宣纸写着“细作”,一张写着“突厥”。 毒杀公主陪嫁亲信的刺客捉住了,竟然是靖远一个不起眼的猪肉贩子。靖远驿站听闻他们一行人要来,提前两天便购入猪肉。猪肉贩跟厨子套近乎,没两句话就问出来迎亲队伍要进城,送猪肉时混进驿站。 可怜随行太医,被误会成内应,一刀毙命。 一个卖猪肉的都能是突厥细作,还有谁不可能。 突厥人无孔不入,可能早已深入河西角落,别处还好说,万一与军营有关。李存安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汗毛直竖。 “少主,卑职今日碰见陈宜姑娘,她托卑职给她送封信,”燕笳双手将信承上,没有开封,问道:“送吗?” 李存安满心都是捉细作的事,挥手烦躁道:“不是告诉你不要管她了吗?” 燕笳乖道:“碰巧碰到。” 他将信收到袖中,准备还给陈宜,刚转身,又听李存安问:“送去哪?” “她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让我去西营碰碰运气,她那个朋友可能在那找她。” “朋友?” 李存安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勾手要信,“她在河西还有朋友?” 一封信,看得李存安气笑了,“求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照应,都不来求我。真是厉害啊,陈宜。” 他重新滴蜡封住信封,还给燕笳,嘱咐道:“务必送到,千万别耽误陈大小姐救命的大事。” “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大夫能帮你什么。” 再后来,燕笳就去西营,果不其然看到来回踱步的董参,将信送了出去。 然而燕笳没发现,他从出军营,就一直被尾随。 黑衣人钻进驿站,这里已经被公主包下,是公主嫁入节度使府前的行宫。 “怎么样?有收获?”隔着屏风,公主问话。 “启禀公主,我等只能跟到河西营外,属下看得很清楚,燕笳拿了一封信进李存安的帐篷,再然后就去了西囚营,给了一个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泰宁站起身,“那男人长什么样?干什么的?拿了信之后什么表情?去了哪?” 一连串连珠炮似的提问,暗卫一个也答不上来。 “废物!”在旁伺候的嬷嬷给公主奉茶,间隙大骂,“什么都查不到,怎么不是你被毒死?!” “够了,”公主按住嬷嬷的手腕,走近屏风,安慰暗卫,“你的兄弟姐妹们死于河西,我相信你也很想替他们报仇,想报仇的话咱做事就得细啊!” 两句话说得暗卫斗志昂扬,当场就要出去接着跟。 “不用。军营守备森严,不是你的错。就让本公主明日亲自去探探虚实。” 此刻,泰宁公主半倚靠床榻,小条桌上放着葡萄和酒杯,等候李存安多时了。 李存安走进来,泰宁微笑斟酒,请他坐在自己对面。 酒杯里的酒呈深红色,闻上去一股果香,很明显是葡萄酒。 她不敢李存安,率先仰头喝光酒杯里的酒,李存安不得不奉陪。 “又是葡萄,又是葡萄酒,公主还真是喜欢葡萄啊。” 泰宁不置可否。 “本宫从小喜欢吃葡萄,每每宫里有葡萄,父皇也是先紧着给我。吃了这么久葡萄,刚刚才知道,宫里的葡萄竟是河西进贡。” 她吞下一颗葡萄,长喟一声“美味”,话锋一转,问李存安道:“一箱葡萄尚且可以从河西运到京城,那么从京城往河西运东西想必也不难吧?” 二人视线相撞,针锋相对。 李存安意识到她话中危险气息,眯眼凑近道:“那要看公主想运什么。” “若是物件,都好说。若是人……” 他拉长音节,也拾起葡萄咀嚼。 “金州葡萄旺季在十月,如今这葡萄味道远不如两个月前甜美,不过,公主在京城吃的应该还不如这个。” “毕竟运输途中会有损坏嘛。” 他笑吟吟,目露凶光,“京城的东西,运到河西,说不定还没到金州就死光了。” 硝烟弥漫。 公主听出威胁之意,拍桌而起,“李存安,别忘了河西也属于我大昭国,不是你李家说了算!” “公主殿下,别激动啊。” 李存安安坐,伸手将一颗葡萄塞进公主嘴里,气定神闲:“咱们不是说葡萄嘛。” 公主深呼吸道:“树挪死,人挪活。” “我泰宁在河西一天,就盯紧你李存安一天。” “盯吧,”李存安摆手送客,“也请公主殿下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插手河西事务。” 泰宁双手握拳,气冲冲离开军营,路过陈宜帐篷前,地上的米粒和瓦片都已清理干净。 一下一下,刑杖击打的声音还在继续。 泰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个陈宜真的是李存安的弱点吗?
第10章 如果还有一个人……一定是我 小条桌上的葡萄还剩三颗,李存安吃光它们,盯着帐篷顶发愣,灰不溜秋的衬布有点像九酝春作坊熏黑的屋顶。 “燕笳,打到第几下了?” 他语焉不详,燕笳却明白他的意思。 “启禀少主,第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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