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游园 园囿未提名,牌匾尚是空白,一左一右两堵白墙展眼望不到尽头,墙头上摞着青瓦,密密接接,鳞次栉比。 一只胖大橘猫横卧瓦片上,惊闻人声,四条小腿欢快倒腾,跑向墙的另一头。肥胖的肚皮波澜起伏,肉颠颠惹人发笑。 贵人们陆续入园,班雀赵绥绥夹杂其中,一人手持一柄纨扇,摇曳生香。 园子划分四季,目前只开了春夏两园,ʟᴇxɪ若论时令,还是春花势盛,故而大部分游人皆往春园游逛。 季鸿立于水桥之上与一风雅名士谈笑,不时有女郎们经过,敛衽为礼,季鸿颔首以应。赵绥绥看到了,笑说:“太子在那边,咱们也过去。” 班雀随她去了,及至季鸿面前,季鸿眸子亮起来,攒出一缕笑意,不等开口说话,班雀蜻蜓点水般行了个万福礼,随后飘然而去。 季鸿错愕不已,与同样错愕的赵绥绥面面相觑。赵绥绥见班雀越走越远,慌忙行了个万福礼,提起绣裙小碎步跟上。 “干嘛对太子那么冷淡?”赵绥绥对班雀的做法不理解。 “你不懂,这叫手腕,对待男人不能顺着他,得吊着他。这就跟喂狗似的,你顿顿喂他吃饱他多半不来亲近你,非得饥一顿饱一顿地吊着,他才觉出你的重要来。” “太子岂可与狗相提并论……”赵绥绥小声提醒。 “失言失言。”班雀咬舌头,环顾左右,“好在没外人听见。” 又忍不住格格笑,“等着瞧吧,他熬不过几个时辰。” 小径苔藓成斑,二女手挽手前行。 迎面一座假山挡在前面。假山上缠绕一条绿藤,初初展叶而已。绕过假山,是一方池塘,池水清冽,上浮几片荇菜。池水四周围有一圈怪石,纵横拱立,如鬼怪,又如猛兽。 沿池北上,穿过两行花藤编织的矮墙,一座重檐八角亭遥遥在望。 “走都腿酸了,咱们去亭子里歇歇。” 亭前一副楹联,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抬头看牌匾,果不其然书着兰雪亭。亭子出檐高挑,外部结成回廊。同赵绥绥班雀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围柱间的坐槛上三三两两坐着不少人。 为防饥渴,当中几上放着茶点,供在此歇脚的游人取用。特备有燕窝,盛在挖空的莲蓬芯里,赵绥绥取来两盏,和班雀坐在人少的角落里分食。 莲蓬碧绿,燕窝雪白,点缀以鲜红枸杞,光是配色瞅着就清凉。 赵绥绥一边吃着,一边透过万字纹窗棂往外探望,惊喜地又捕捉到一只大黄猫,颜色较上次看到的略淡,隐在一丛木绣球下酣睡,尾巴弯在一旁,粗粗大大,憨态可掬。 看得入神,耳旁忽传来两位郎君的闲碎议论: “那不是沈溟沐么,他怎么还敢露面?” “有太子撑腰,有什么不敢。” 赵绥绥转过目光,果然看见沈溟沐打亭前路过。他身着鸦青色圆领袍,袍上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光,依稀可辨是岁寒三友的图案。 “什么世道,一个卑不足道的仆役也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压咱们一头。” “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 “左不过是凭借一副好相貌,效仿董贤之流,博取太子欢心。” 言到此处,窃笑连连。 冷流袭遍赵绥绥全身,不承设想,她的一个小小好奇心,竟引发了这样难以收拾的后果,叫沈溟沐给人在背后用这样下流的言语议论,再看窗外的沈溟沐,心头如揪。 班雀虽不在意沈溟沐,却在意太子,一口气直蹿到嗓子眼,正欲发作,太子身边的郭公公忽然走进来,弓着身子道:“班小姐,太子有请。” 班雀本不不欲这么快向太子妥协,但见方才二人朝这里望来,施施然起身,“太子有请,焉有不去之礼,正好我刚刚听到一件关于他趣闻,料想他必感兴趣。” 对面二人脸孔顿时涨成猪肝色。 班雀走后,赵绥绥一个人坐着无趣,步下兰雪亭,漫无目的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漫步,走着走着,前方一抹鸦青映入眼帘。 目光相撞,赵绥绥甚是意外,左右逡巡,想找一条小路拐进去避开他。宋文瑄突然从一带翠嶂后跳出来,热切切同她打招呼:“绥绥好巧,听赵大人说你也来游园,还想着会不会偶遇,不想就遇上了。” 沈溟沐约莫有过来叙话的打算,见宋文瑄出现便止了脚步。 赵绥绥慌慌张张,只想尽快逃离他的视野。 “是好巧,宋公子,我们那边走。” “你不是刚刚从那边走过来吗?”宋文瑄一脸茫然,目光扫过沈溟沐,陡然明白过来,“绥绥,我知道你慌什么,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宋公子在说什么……我真的要走了,咱们有机会再聊。”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宋文瑄挡在她面前,“再想不到竟有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仆人拐卖小姐,非但没有受到一丝惩罚,反而还平步青云,做了大官。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没有咽不下什么气,宋公子,请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你勿要惧他!他做恶事都不怕,你怕什么。”宋文瑄陡然抓住赵绥绥手腕,拖至沈溟沐面前,“他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面前,简直可恶,今天我非替你讨个公道不可。” 宋文瑄情绪激动,完全不容赵绥绥分说。赵绥绥怕死了,她力气又小,挣不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到沈溟沐跟前。 沈溟沐目光落到宋文瑄抓着赵绥绥的那只手上,眸色逐渐深沉。 “姓沈的,你认识这是谁?” 宋文瑄声音不小,引人侧目。 赵绥绥挣脱宋文瑄,“宋公子,你莫要无礼!” “小姐莫怕,今天在场这么多人,断不容他再欺凌于你。”目光转向沈溟沐,已然带上愤愤之色,“姓沈的,十年前绑架尚是幼龄的赵小姐,企图将她卖与人牙子,你认还是不认?” 沈溟沐一言不发也丝毫没影响他发挥,“这事如今传的满城风雨,你不承认也没用。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我要你向赵小姐磕头认罪,跪求她的原谅。” 周围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沈溟沐全然不受影响,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反问宋文瑄:“公子姓甚名谁,府上何人在朝为官?官居几品?” 宋文瑄怒火中烧:“你问这些什么意思?莫不是想私底下报复,实话告诉你,我祖父乃御史大夫宋迁,兄长户部员外郎宋文璟,凭你一个太子洗马,想动我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原来是文璟的弟弟,文璟知道你这般胡闹吗?” 宋文瑄胸口气鼓鼓,“你少扯这些没用的,今天你必须向赵小姐道歉。” “要道歉也该是赵小姐向我提出,宋公子你有什么立场这样要求?” “好,你不服气,我叫赵小姐亲口给你说。绥绥——”一回头,身侧哪里还有人,茫茫然转了好几圈,“咦,绥绥呢?” “我没空陪宋公子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少陪了。” “你不许走!”宋文璟抓住沈溟沐袖子,“我既然出了这个头,断无轻易放过你之理。你不是太子的人吗?走,咱们找太子跟前,让太子评评理!” 话音方落,头上便挨了一扇子。 “胡闹!” 急匆匆赶来的宋文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怒斥其弟,“一眼看不到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乱子,一点儿不叫我省心!” 转向沈溟沐:“小弟年少无知,冲撞了沈大人,沈大人莫要见怪。” “本来是要见怪的,谁让是文璟的弟弟呢,只好见怪不怪了。” 宋文璟拱手为礼:“我先把这不懂事的小畜生带回去,改日登门给沈大人赔罪。” 宋文瑄犹自不服气,被宋文璟捂着嘴巴拖走。 没了挑事儿的人,看客自然也一哄而散。 沈溟沐沿着甬路北行,来到北墙根下。三丈高的墙,爬满藤萝薜荔,浓翠直通天际。 沈溟沐前后瞻顾,他刚刚有看到赵绥绥钻进来。 复行数十步,拨开眼前缭乱的木香藤,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在花藤与墙壁之间安放一张罗汉床,花香浓荫,光影浮动,躺上去午睡不知怎的惬意。赵绥绥显然也被这处好所在吸引,坐于其上,仰头呆看墙上薜荔。听闻脚步声,转头看向来人,惊慌起身,急欲闪避。 “绥绥。”他叫住她,穆如春风的一把好嗓音,被清风款款送入她耳畔,“坐下聊聊。” 16.木香 仿佛料定了她不会拒绝,沈溟沐话说完目光投向满墙薜荔,看青翠的薜荔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漾起层层碧波。 赵绥绥犹豫片刻,慢吞吞走回来。站在罗汉床前,拘谨地绞着帕子。 “坐下。” 赵绥绥搭着边儿坐下,双膝并拢,脚尖微微点地。团扇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肩膀。 沈溟沐姿态舒展,背靠围子上,下巴仰起,好叫春光洒在他轮廓深邃的脸庞上。忽有异香入鼻,沈溟沐眼也不睁道:“好浓郁的木香花味道,不知闻花香入眠是否有好梦做?” “沈大人有话对我说吗?”赵绥绥背对着沈溟沐,声音小小地问。 眼皮被阳光晒久了,睁眼的一瞬间视线有些昏暗,略适应片刻恢复正常,落在赵绥绥称不上纤瘦的背影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绿色襦裙,搭配ʟᴇxɪ鹅黄半臂,半臂上绘着宝相花纹图案,一团团,与圆润的她十分相衬。 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髻上插着一支垂珠步摇,摇摇曳曳,尤显活泼俏皮。 “该有话对我说的不是你吗?”沈溟沐望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好笑。 “我?”赵绥绥难得回头望了他一眼,不等有眼神接触,瞬即转回。 “你难道没有话问我?” 赵绥绥嗫嚅半晌,道:“传言是真的吗?沈大人真的有绑架过我?” “你不记得了吗?” 赵绥绥摇头:“不记得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云飘来,遮蔽日光,天倏地暗下又倏地亮起,光影在赵绥绥脸上闪了一下,明暗变幻间照出她眼底的悲伤来。 赵绥绥以为沈溟沐会继续回答她的提问,沈溟沐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赵绥绥忍不住回头望他,惊见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霎时红了脸。 步摇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摆荡,将她的心慌意乱暴露无遗。 赵绥绥尚未平复,腰间忽然一紧,一股大力勾着她的身子往后移去。 “只坐个边儿,不难受吗?” 和煦的声音里殊无男女情欲,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赵绥绥无从对他发火,更加无法责怪他什么。嘴唇蠕动,憋出一句:“不难受……” “宋家小公子似乎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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