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皠再无法佯装淡定,“你究竟想干嘛?” “身为太子太傅,居然与穆王有私信往来。你究竟想干嘛这句话不应由大人问我,而是我问大人。” “我曾是穆王的老师,老师与学生切磋学问有什么稀奇?”赵皠枯瘦如爪的左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 “确不稀奇,只是那封信一旦给太子或者皇上看上,怕是会引起误会,叫太子对大人生出嫌隙。依我之见,还是莫要给他们看见了。”沈溟云淡风轻,“大人以为如何?” 赵皠苍老的面皮下惊涛澎湃,全不漾上来,“沈大人言之有理。” 赵皠当然知道沈溟沐的包庇是有条件的,然而眼下这种情况,他唯有认栽。 从书房出来时,不期然遇上赵绥绥。 赵绥绥等候多时,见沈溟沐出来,小跑过去,甜甜唤他,“小舅舅。” “在等我?” “嗯。”赵绥绥点头,随后又抱怨,“小舅舅来府里也不来看我。” 沈溟沐笑回:“我与赵大人谈些事情,打算谈完再去见你。” “小舅舅吃饭了吗?” “吃过了。” “哦。” 沈溟沐见赵绥绥落落寡欢的模样,反问道:“你呢,吃了吗?” 赵绥绥摇头,“没吃。” “那我带你去吃饭?” “好呀!”爽快答应完偷偷瞥沈溟沐身后的赵皠。 沈溟沐回身征求赵皠意见,“我带绥绥出去吃个饭,赵大人没有意见吧?” 赵皠皮笑肉不笑道:“咱们是亲戚,合该多走动。记得早点回来。” “真奇怪,祖父突然间像换了个人,这么大度地放我出来,还要我和你多走动。”从府里出来后,赵绥绥说出疑惑。 “上了年纪容易顾念旧情。”沈溟沐搪塞过去,“待会儿想吃什么?” “好多好多!” 姜丝鸭、蒿蒌菜、鳜鱼粥、羊脂韭饼、鹅黄豆生、玉灌肺、鲜鹅鲊、蜜渍梅花……菜品一一呈上来,没有外人在,赵绥绥也不拘着,拿起一枚羊脂韭饼率先吃起来。 饼子想才出锅,滚热烫牙,咬下一小口,鲜香流油。 沈溟沐见她被烫的直呼气,给她盛一碗鳜鱼粥,“先尝尝鱼粥,韭饼凉凉再吃。” “不要,烫的ʟᴇxɪ才好吃。”说罢,将姜丝鸭挪到沈溟沐面前,“小舅舅爱吃的。” 沈溟沐一怔,“你记得?” “说来也奇怪,没和小舅舅相认之前我脑海里关于小舅舅的记忆空空如也,自打相认了,好多记忆纷至沓来,比方这道姜丝鸭,每次用饭娘亲都要摆在小舅舅面前,对不对?” 沈溟沐脸上浮起笑容,“那时你爱啃鸭头,每次都叫我把鸭头分给你。记得吗?” “有这回事?” “当然。” 赵绥绥茫然地看着盘中的鸭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这段,“现在不成了,我看到它们的脸就害怕,断不肯吃的。” 沈溟沐听她把鸭头上简陋的五官称作“脸”,哭笑不得。 “小舅舅来找祖父有事?” “我在赵大人府上住了六年,得其照顾,纵算往日有些不愉快,时过境迁,早已是过去的事了,现今又认了你,再不过府拜访岂不失了礼数?” 赵绥绥连连点头,“还是小舅舅想的周到。” 沈溟沐笑笑,给她夹了块鲜鹅鲊。 赵绥绥拈起鹅鲊,舀一勺蜜渍梅花淋上去,涂抹均匀了方送入口中咀嚼。 沈溟沐瞧着新奇,“你这是什么吃法?” “我独创的吃法,小舅舅也尝尝。” 三下五除二吞下足有小孩巴掌大的鹅鲊,另拈一块,涂上蜜渍梅花,送到沈溟沐嘴边。 她热情地送过来,不容他拒绝。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剩下的接过来慢慢吃。 “好吃吗?” 她黑溜溜的眸子忽闪忽闪,盯住他问。 鲜甜酸辣交织,很独特的味道。将一整个鹅鲊都吃掉后,沈溟沐答她,“好吃。” 28.呱呱 “吃饱了吗?” “嗯。” “吃饱了我送你回府。” 赵绥绥不应。 “怎么了?” “不想这么快和小舅舅分开。” 沈溟沐笑,“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赵绥绥起身,重新落座到他身旁的位置,“小舅舅给我讲讲从前的事好吗?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娘亲相识,我们又是如何成为一家人的——再不许叫我自己回忆了,这种事我的记忆里怎么会存在!” 沈溟沐面露难色,“下次罢,下次再给你讲。” 赵绥绥巴巴望他。 沈溟沐不忍叫她失望,被迫进入回忆,“初识阿姐是在一个阴雨天——” 十六年前的乞巧节笼罩着潮湿的阴雨,雨从早上开始下,绵延到晌午没有停歇的迹象,故而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对夫妇撑伞闲逛。 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怀胎十月的模样。足蹬素履踏在积水中,手中撑着一柄绘有鹊桥相会图案的紫竹伞。 雨水潇潇拍伞上,敲击出好听的声音,继而顺着伞檐滑下,连缀成透明的珠帘。 妇人心情颇佳,伞在手上缓缓转动,雨珠甩出老远,害得男人不敢近前,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哎哟!”妇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手捂腹部,驻足不前。 “怎么了?怎么了?”男人急急慌慌上前,“可是抻着哪了?” 妇人缓了一会儿,讪讪道:“孩子翻了个身。” 虚惊一场,男人擦去额头的汗,忍不住嘟囔,“叫你不要出来你偏不听,这样的鬼天气正常人尚且不出来行走,你一个孕妇抛头露面作甚,万一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哪天就鬼天气了,这雨下的不大不小,最适合边走边赏。没人正好,人多了还要烦闷。难得过一回清静的乞巧节。” “你总是有理。”男人拿她无奈。 妇人露出浅浅微笑,撒娇道:“我想吃醍醐酥。” “这节骨眼儿,去哪买醍醐酥?” “我记得两条街外有间铺子,醍醐酥做的极好,你去碰碰运气。” 妇人自打有了身孕,胃口极娇,想吃什么东西必须立刻吃到。 男人道:“你在这里等着,勿乱动。我快去快回。” “我不动,你去罢。” 男人去后,妇人雨中清立着。空着的手懒懒抬起,伸到伞檐外承接雨水,雨滴在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上砸开,洗刷出鲜艳色泽。 一声小儿啼哭蓦然入耳。 妇人左右环视,未见有孩子。然而哭声却像不散的阴魂,穿过重重雨幕,直达耳底。若隐若现,若有似无。 妇人循着时断时续的哭声移动脚步,谁知那声音仿佛有意勾着她,一会儿弱一会儿强。不知不觉间,妇人来到一处僻静庙宇。 庙宇当中坐着三四岁大的娃娃,蓬头垢面,啼哭不止。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泣,和家人失散了吗?”妇人跨进来,俯身垂问。 小娃娃看到妇人,哭脸变笑脸,摇手道:“哥哥!哥哥!” 妇人正莫名其妙着,四周突然冲出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将她团团围定。 “你们想做什么?”妇人虽然惊讶却不并不慌张。 他们显然商量好的,行动迅捷,毫不拖泥带水。一人把着一条手臂按住妇人,其余的人一拥上来薅妇人的钗环首饰。妇人见他们只图财,不挣扎也不反抗任他们抢,偶遇动作粗鲁的,小声提醒,“你们动作轻些,拿东西可以,勿伤了我腹中胎儿。” 当中有个高个儿少年,专爱与人找不痛快,扯去妇人身上的最后一件首饰后,推了她一把,口内啐道:“锦衣玉食的贱人!” 妇人踉跄几步,身体失去重心,朝后栽倒。高个儿少年瞧见妇人高耸的腹部,贱兮兮地想上去跺一脚,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拦住了他,“说好了只抢东西,不准伤人!” 少年年纪虽小,说话自带一股威严,对方虽比他高大却不敢反驳,抱起地上的小娃娃就去了。妇人腹部传来阵阵绞痛,下体似有暖流流出。 她把手伸向少年,“救……就……” 少年没理会妇人。和同伴消失在雨幕中。 他们一伙七人,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流落街头,集结为害,成为远近闻名的泼皮。日常以偷窃为生。 今日乞巧节,原本想趁着节日热闹,捞它一笔。奈何天公不作美,坏了他们的好事。几个人正饿得肚子咕咕叫,雨幕中走来了一对夫妻。 妇人遍身绮罗,头插玉簪,耳戴明珰,腰悬美玉、腕挂银镯,颈上的璎珞圈子更是镶嵌珠宝无数。 着实惹人垂涎。 苦无下手机会,幸而男子后来走开。七人中以少年头脑最灵光,立时有了计较。利用小儿啼哭将妇人引至僻静处,再一拥而上。 过程无比顺利,然而少年却心事重重,脑海里不断闪过妇人苍白的脸庞,和她那只向他伸出来的手。 少年步履渐渐迟缓。前头同伴神采飞扬,商量着当掉首饰后去玉馔楼大吃一顿,察觉少年落后,疑惑道:“怎么了,小穆?” 小穆道:“你们先走罢,我有点事。” 不顾同伴们诧异的目光,沿着来时的路飞奔。奔跑带起一溜儿污水,有的落在地下,有的溅在身上。 气喘吁吁跑回方才的庙宇,妇人还在,头上脸上出了重汗,头发也浸湿了,黏腻地贴在额颈上。 下体似有血流出,迤逦一路红痕。 “你……你怎么了?”小穆的脸色比妇人还要苍白。 “我恐怕要生了……” “什么!”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小穆温言大惊失色,“我、我去找你丈夫来。” “来不及了。”妇人虚弱道,“你挡住门板,休要让人进来。” 小穆遵照吩咐挡好门板。再次回到妇人身前,手足无措道:“接下该做什么?” “到我身边来。” 等小穆蹲过来,她抓住他的手,苦笑道:“我曾设想过无数次孩子出生的场景,万万不料是在这种情况下。难为你了,可是我真的需要人陪。” 镇痛来袭,妇人手上骤然施力,小穆的手几乎被她捏碎了。看她今咬着牙关恐她咬着舌头,往她嘴里塞了一根木棍,妇人咬着木棍,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叽里咕噜滚落。 压抑的惨叫刮擦着小穆的耳膜,更可怕的是大量的鲜血从妇人两腿之间流出,蜿蜒成一条小河。镇痛过后,妇人大口大口地喘息,活像一条濒死的鱼。恳求地望向小穆,“我感觉孩子露头了,能帮我看看吗?”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此时怕得厉害,可是面对着妇人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硬着头皮绕到妇人身前,掀开裙子瞄了一眼。 “能看到婴儿的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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