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祁寒倚靠着冰冷的石碑,就那么精神恍惚地跪坐地上。 祁念笑默不作声,望着她,知她比谁都难过,明白她想再多停留一会儿——说不准,颜书礼的魂魄还没走出多远,还有一缕残魂停留人世——还能在饮下孟婆汤前,最后再回来看看他珍视了一生的至亲。 但她已从白天呆坐到晚,他又不忍让她在这么冷的天里僵坐良久。 祁念笑解下自己的披风,拢裹在她身上,轻轻道了句:“我们回家,可好?” 祁寒没抗拒,靠在他肩头,顺从地让他捂热她的双手。 然后抬起空茫的眼,似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大哥,绝顶聪明的一个人,怎就那么轻易被朝鲁下了套,连那么拙劣的把戏,都识不清……” 不等祁念笑作答,她又自言自语,苍白地扯唇笑了:“因为他不敢赌……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被朝鲁捉住折磨……他都不敢赌啊……”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她会有危险。 颜书礼都不会放任不管。 哪怕明知是圈套。 也心甘情愿地踏入。 祁念笑望向虚无,慢慢收紧了双臂,隔着两层披风,轻抚她后背。 “如果换作我……”他眼眶有些湿,在她耳畔绵言细语:“对你……也是一样的……” 我便和你大哥一样,永远都不会对你不管不顾。 我也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我能为你挡刀剑,也能为了你……默默地,无人知晓地,死在永夜。 她闻言,只微弱地“嗯”了一声。 祁念笑横抱起她,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我们回家。”他说,声音温柔而坚定。 她疲倦地闭上了眼,什么也没说。 双臂却攀上他的后颈,轻轻交叠。 …… 南苑,烛影昏黄。 祁念笑将祁寒放到了床上。他是一路抱着她回来的,这是无数个离心反目的日夜以来,他们二人之间,来之不易的平和。 “你最近……是不是又不敢熄灯了……”他在她床头坐下。 恍若回到了四年前,他第一次抱她回来,给她疏解胃痛,为她熄烛守夜的那个夜晚。 “别怕,我一直都在……守着你呢……” 他为她掖好被角,轻轻抱了她一下。 清冽的檀香,熟悉得让人酸了鼻尖。 祁寒睫毛轻颤,顿觉喉咙苦涩。 她一把抓住他小臂,坐了起来,坐得端直。 “祁佑之,”她微颤着声,却也倔强地直视他,毫不犹豫道:“你能不能与她和离?” 你能不能与她和离。 祁念笑愣住了。羞惭之余,错愕之余,眼瞳里的光亮反而到来得有些迟钝。 “你去与公主和离。不然,我好像……连抱你的资格,都没有……”她嘴边浮现一抹苦笑,像具脆弱易碎的瓷器,俨然都不像她了。“我现在连抱你的资格都没有……” 可祁念笑却低垂了眼眸。 不知在沉思什么。 他缓缓道:“再给我些时间……我,还有事要处理……没想让你失望……” 祁寒不曾料到,他竟会是这个反应。 “你和她不是假的吗?”她语气生硬,执拗地逼问,“弘吉剌部的博日格德,已娶了别的公主作续弦,霁宁她躲过了,无需再被逼着去嫁自己的姑父了——既然你和她是假的,她也逃掉了政治联姻,为什么你现在不能与她和离?” 祁念笑默默地低下了头,神色变得愈加复杂。 手搭在自己膝上,无意识地抓紧十指,几乎要将衣衫抠破。 为什么?因为那块免死金牌。一切,都只因为那块免死金牌。还没有到手的,底牌。 他不敢告诉她。 不敢让她知晓……他是为了免死金牌而利用霁宁…… 不敢让她发现,自己比她以为的还要卑鄙。 祁寒久久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怒气与憋闷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她已作出了最大的退让,她已被迫动摇了底线,独自咽下委屈和幽怨,摆明了台阶给他下…… 他却退缩了。 他在逃避。 怎么能这样。 哈,多么讽刺。 他与她朝欢暮散,本就是多讽刺的事! 祁寒此刻失望至极,狠狠瞪着他,倏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狂笑。 她猛地将他推了个跟头,望着他狼狈惊悸的模样,颤抖着抬起手指着他,流泪癫笑道:“你犹豫?!你居然犹豫?你居然还犹豫——” “我没有!事关你安危我怎会犹豫!”祁念笑踉跄着站定,眼神迷惘哀伤,“你根本就不懂我的难——” “你就懂我了?!”她抓起身边的一切东西,不由分说朝他砸去,“你为什么权衡?为什么取舍?多少次了!多少年了!你何曾考虑过我!” 铜制烛台“砰”地擦着他额头飞过去,“哐啷啷”落在地上。 祁念笑被砸得有点晕,慢慢抬手摸了一下。 指尖沾了淡淡的血。 “你让我觉得——我只是你权衡利弊后放弃的选择!”祁寒哑着嗓子吼道。 他沉默,用力地拿衣袖擦拭伤口,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反复摩擦着。 “你不是选择,”他麻木转身,一步步朝外走去,“从来都是……唯一解……” 身后传来她疲惫不堪的声音:“祁念笑。” “嗯?”他停下了脚步,没回头。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她轻声说,“这么多年恩怨纠葛,我没力气了……” 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我这人,惜命,”她熄灭了最后的灯,在一片黑暗中,兀自絮语:“还想再多活几年,耗不下去了……”
第323章 斧声烛影(上) 祁寒曾以为,成王虽天资驽钝、是个不成器的,但本质不坏,也有决心做个好皇帝——这才是她屡次助他夺权的原因。 这个念头,直到至元三十年的冬月,忽然转变得迅速。对那两王的支持,从天平的一个极端滑向另一极端。 从成王的视角看,她近来频繁出入晋王府,像是突然转变了态度。此为何意?争储之战正水深火热,她反而临阵倒戈了? 当成王再次约见她时,显然没了先前对她的耐心。 “祁寒,你怎能弃信违义?我与你,向来是同战线的盟友,你竟投诚了晋王?” 她似是猜到他必会急得跳脚,也早想到了拆招的话术:“孟子有云,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此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二乐也……” 成王没耐心地打断:“少啰嗦,本王在问你话!” “方才那话,是说,人之第一乐事,是父母俱在,兄弟无病无灾;第二件乐事,是抬头无愧上苍,低头无愧做人,”祁寒讥讽地笑曰:“敢问成王殿下,您做到了哪件?” 见成王哑口无言,她挑眉,冷声道。 “殿下答应过我,不会使出下作手段,不会对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下死手。那我请问,是哪个冷血狠辣的家伙,明着比不过,暗中便对晋王行了刺杀之举?休要说是兄弟,就算与你竞争的是个外人,你也不该如此恶毒,卑鄙,无耻……” 成王眸中有一闪而过地窘态,随即很快拔高了声量,理直气壮道:“本就是你想得太天真了!做帝王的,哪儿有心不狠的?哪个不是刻薄寡恩、杀伐果决的?” “这皇位,我是让你‘设法’取得而不是‘涉法’!让你与兄长竞争高下,不是让你弑兄!” “你先看看李唐时的玄武门之变!贞观帝做得,我便做不得?怎换到本王这里,就成了弑兄篡位?” “强词夺理。庸君与明君如何相提并论?” “晋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信赖?” 成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摘掉帽子往桌上一拍。 祁寒盯着他油光水滑的脑门儿,还有两耳下滑稽的小辫子。 “他只请我去为他治疗伤病,可没说你任何坏话,”她扯了扯唇,不冷不热道:“我亦随他去了城郊赈济难民,见他深仁厚泽、足履实地,先天下之忧而忧,舍己为民……总好过某些,徒有狼子野心,无能却不择手段之人。” “所以你现在要帮他了?” “非也。”祁寒摆摆手,扭过头,边走边说:“我谁也不帮。” 成王却在她身后追道:“我以为你清醒,没想到也有糊涂的时候。你怎能确定,你所看到的,不是晋王他想让你看到的?谁不会演啊?这一切都是无数场矫饰的大戏,人人心存利用,你可别认了真!” 祁寒转过身,淡淡道:“至少晋王没让我为他做事。而且,他比你更适合做一个皇帝。” “他的目的在于阻挠你站在我这边!”成王愤愤不平,“我早同你说过,晋王是个很可怕的人,什么仁政爱民,都是他为自己打造的表象。好,你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当皇帝?那你且瞧着,瞧瞧他当了皇帝会不会先要了我的命!瞧瞧他是怎么假仁假义坑尽天下!” “成王殿下,”祁寒幽幽道:“你与晋王,谁入主大明殿,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在乎谁是最后的胜利者,也不会搀和你们的争斗。我只希望,未来身居万民之上的,至少能够忧国忧民,发政施仁——哪怕是故意为之,也比做不到这些的强。” “祁寒——” 见她又要离开,成王慌忙小跑几步拦在她身前。 “听我句劝!你可以不站我,可以不信我,但你千万不要对晋王放下戒心、别再与他走得太近!他是国师的眼中钉,是一定要牺牲在权力争斗里的柴灰!你可以不与我站在同一方,但你别站在国师的相反方——” 他不知自己为何心慌——明明他与祁寒的关系一直都是利用与被利用——他犯不着提醒她前方的危险。 他也不知自己对她的在意,究竟是演出来的,还是已成了习惯。 但他现在很清楚——“祁寒,至少别与国师对着来,现在还不行!你会有危险——” “殿下,你对晋王下手,是国师教唆的吗?”她说,“你真觉得,国师会助你夺位?他只拿你当个易操纵的傀儡。若连你也长他之威风……”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完,重新起了个头。 “你在意的,是皇权归谁。你可知晋王和我说过什么?” “他说,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将国师这个罪人绳之以法;他要为你们的父亲,惨遭毒手的先太子真金,报仇雪恨;他要为全天下的百姓,争出一口气……” “殿下,你说,你与他,谁更适合做个好皇帝?”
第324章 斧声烛影(中) “章太医,近来怎没瞧见刘太医?几日都没见他影子,也没听说他告假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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