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医监内,祁寒正翻阅着太医院出诊登记的簿册,忽然生出疑问。 章太医拿笔的手抖了两抖。 祁寒见他不回话,忍不住转头望去。 却见对方脸色煞白,哆嗦着直冒冷汗。 她走上前去,左右瞧瞧,见无旁人,便压着声音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章太医纠结了老半天,适才终于做好了心理建树。他捂着嘴,极小声地说:“只怕,刘太医遭遇不测了……” “为何?”祁寒惊讶着凝了眼神。 章太医抿唇,难掩心内惊惧:“四天前,他曾向我透露过一个秘密……”又低了声量,“他无意间查出,圣汗的药被人动过手脚,被谁添了……毒物……” 祁寒惊骇无比,被这“惊天大雷”震得木然无措。 “从一年前,便是国师派的元医全权负责圣汗的诊疗,我们太医院都没机会面见圣汗,”她与章太医面面相觑,“若真有人动手脚,只怕……” 只怕,国师要让圣汗死于慢性毒药? 章太医嘴皮子没怎么动,几乎是用喉音在说话:“刘太医趁元医不在时,打开药罐,发现药汤不对劲,于是疑窦丛生,拿银针验出了毒,便悄悄和我说了此事。” “那刘太医人呢?” “他当时同我讲,他想乔装打扮成元医,冒着危险潜入天子寝殿,”章太医不安地搓手。“他去之前,和我交代,他此去是为圣汗诊脉,查清毒物真相。若他回不来,恐怕是被……那个人……灭了口……” “国,师。这二字很难说出口?”祁寒深吸一口气,“我刚查看了登记册。刘太医四天前入了大内,没有出宫的记录。” 很显然,刘太医秘密为圣汗诊脉、发现了国师毒害圣汗的真相——这才是导致他消失的原因。 “……那,那该怎么办啊,”章太医欲哭无泪,“若让国师知晓我们亦知刘太医所知的不该知之事,会不会也封了我们的口舌?” 一大长串神经兮兮的话语,听得祁寒脑瓜子疼。 “章太医,我们现在该在意的,难道不是刘太医和皇帝的安危吗……” “可我们只是小人物,小得不能再小,比飞虫好不到哪儿去,扭转不了局势!” 祁寒手撑在桌上,沉吟不语。 忽然打开簿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在其后写了她离开尚医监的时间。 “你要回去了?”章太医凑过来扫了一眼。 祁寒摇头,眸光复杂:“章太医,如果有人问起我今天的行踪,拜托您务必替我作证,就说,我先您一步回去了。” “你该不会——”章太医倒吸了口冷气。 “是,”她面容平静,“我要去趟天子寝宫,当然,不能教国师党发现。” …… 北方的冬月,天黑得很早。年末了,冷风呼啸着卷走地面所有温度。守卫皇城的怯薛军们身披甲胄,又冻又累。怯薛共分四班,轮流巡视。而皇帝寝宫外,更是有着严密的看守。 除了国师党,这偌大的宫殿,便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亥时三刻,两班怯薛交接完毕。新来的这班,是半个月前新遴选的怯薛,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他们负责戍守,立在寒夜里,个个持着兵器,冻得萎靡不振。 安静的夜里,只听得见北风声,还有巡视的另一队怯薛渐远的脚步声。 忽然,他们听到了杂乱的人声,似乎正往这边赶来。 怯薛们面面相觑,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见殿外,一群内侍惊慌失措地弯着腰跑来跑去,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何人擅闯大明殿!”为首的怯薛低声怒喝,亮出刀剑。 下一瞬,一只花斑豹子从一侧朝他猛扑过来,吓得怯薛一阵惨叫。 内饰们赶紧拿捕兽网和绳圈套住了豹子的头,好几人合力才将其制服住。 其他怯薛见状,也顾不得看门了,纷纷冲过来扶起倒地的怯薛,也有拿刀指着豹子的:“怎么回事!哪儿来的猛兽?!” “大人恕罪!”有个内侍擦擦冷汗,点头哈腰道:“奴才们是御苑管事的,方才圣汗的万兽园里,这只花斑豹不知怎的逃出了笼子,一路往这边跑来了——” 怯薛心有余悸,破口大骂道:“大胆!这可是圣汗的寝殿!若惊扰了天子,你们该当何罪!” 内侍只能连连道歉,又道:“实在是御苑大门到此地是一条笔直的路,那豹子逃窜,只能顺路而下……” 折腾了好一会儿,等内侍将豹子带走了,怯薛们才重新返回了各自值守的位置。 他们以为自己离开岗位不过短短片刻。 却不知,就在前院闹得吵嚷时,有个身影已悄悄从侧窗爬进了天子寝宫。
第325章 斧声烛影(下) 年迈的至元帝躺在华贵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 他闭着眼,却也依稀听见了外面的嘈杂。 有个很轻很轻的脚步,缓缓朝他走来。 “……圣汗?”那女子站在一丈远的地方,试探地唤道。 “祁医官,你这法子,可有些冒险。” 皇帝缓缓睁开双目,虽看上去病入膏肓,可那凌厉的眼神,带着威压之势,仍令祁寒有些发麻。 她敛容,在床前跪下。 “请恕臣女擅闯之罪。如今皇城内外都被怯薛把控着,怯薛又与国师狼狈为奸,外头的人想参见圣颜,都别无方法。臣女顾虑国师意图加害您,因此铤而走险。” “嗯,”皇帝望着帐顶,“一年了,朕总算是见到生面孔了。” “陛下不曾见刘太医造访?” “不曾。你是头一个闯进来的。” 祁寒不禁捏了把汗。 “圣汗,还请准许臣女为您诊脉——” “不必了,”皇帝道:“朕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祁寒顿然惊骇万分。 皇帝却颤巍巍地将手腕亮给她,“罢了,你切了脉,心里有个底儿,往后也好寻着证据,对付那祸乱朝纲的恶徒……” 祁寒的眉头从方才就一直紧锁着。 她伸指搭在皇帝脉搏上,又观了其眼珠、印堂、舌苔和指甲,才发现皇帝体内的毒素已累积得可怕。 如果整整一年间,皇帝每日的药里都被一点点加了毒物,日积月累到这地步,那也就说得通了。 正在祁寒沉思时,皇帝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朕那两个好皇孙,都在巴望着朕的汗位,尔虞我诈罢……” 她一愣,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晋王一直在与国师正面相刚,成王他……也在忍辱负重……” 皇帝听了,只牵强地笑笑。 “我也同兄弟争过汗位,司空见惯了……” 祁寒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圣汗,太子之死的真相,您从未怀疑过?” 皇帝冷肃的面上,罕见地出现了表情。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有悲伤、悔恨、淡漠,还有……某种类似铁石心肠的冷酷。 他甚至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笑意吗? “祁医官,你觉得晋王与成王,谁更宜嗣大统?”圣汗岔开了话题,反问她道,“朕记得,你原先与成王走得近?” “臣女以为……晋王宽仁又明智,战功彪炳又谦虚谨慎,心善又行事果决……也更得您器重。他是您属意的继承人吗?” 皇帝缓慢地摇了摇头,眸光意味深长。 他费力地掏出一只狼牙项链,放在祁寒手中。 “传朕口谕,将大明殿牌匾后,暗格中的……皇太子宝印,授予成王铁木尔,册立他为储君。” “为、为何?”祁寒惊诧,“论功绩建树,晋王不输于您;论仁政爱民,又肖似当年的真金太子——他集齐了一个明君所需的全部特质,完全可以成为第二个您,亦是第二个真金太子——” “世上,不需要第二个至元圣汗,”皇帝微笑着,话语却冷如冰刀。“更不需要第二个真金太子。” 她楞楞地听着,瞬间不寒而栗。 他知道。 这个面慈心狠的帝王,什么都知道。 “天上,只能有一颗北极星。”皇帝幽幽地望着她。 天上只能有一颗北极星。 群星拥簇它。 而谁都不能撼动它的地位。 “所以,因为启明星太亮了,光芒会盖过北极星……它便只能存在于黎明,无法占据整个夜晚……是这样吗……”祁寒嚅动着双唇,浑身像座冰雕,又僵,又冷。 皇帝如默许般,没有作答。 她扯了扯唇,忽然觉得荒唐。 皇权之下,父子不再是父子,兄弟不再是兄弟。 没有人性,没有亲情。 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手。 而那个死在了父亲的猜忌、歹人的迫害下的太子,则是帝王家的一股清流;崇儒重孝,正义硬气;与污浊的世道、可怖的人心,格格不入。 也注定成为了时代的牺牲品。 他的谥号是“明孝”。 担得起这两字。 也死于这两字。 奸臣痛恨他“明”,奸臣利用他“孝”。 父汗忌惮他“明”,父汗不信他“孝”。 “朕不需要成王有所建树。他只要守成,就够了……” 皇帝继续道。 “太子一心想汉化,朕不想汉化,也不容许后嗣推动汉化。我们父子政念不和,这,才是根源。元族的利益,与全盘汉化,注定……冰炭不同器。朕是天下的皇帝,也是元族的大汗——绝无可能背弃先祖。”
第326章 虎口 宫殿守卫森严,擅闯的时候还能用花斑豹引开怯薛军,离开时却难过登天。 祁寒来到窗边,蹑手蹑脚地观望片刻,翻了过去。外头黑漆漆的,此处暂且没有怯薛巡逻。 她刚打算原路返回太医院,想在那儿躲一夜。 殿内却忽然传来响动。 她一惊,本能地蹲下了身,紧贴着外墙壁。 方才紧闭的正门,似是被人推开了,有脚步走向床帏。 祁寒不由得屏气凝神,悄悄从窗户缝里往内瞧。 来人是穿狐裘的国师。他与皇帝交谈了什么——奈何间隔太远,又隔着堵墙,无法让殿内的声音传到祁寒这边。 但,他们似乎起了争执。 皇帝话音虚弱,而国师的,却掷地有声,仿佛悲愤填膺。 好像提了“南宓皇后”、“道戈辛”、还有“太子宝印”。 外面的冷风呼啸刺骨,祁寒虽蒙了面,仍冻得鼻尖发麻。 一阵阴风簌簌刮过,她哆嗦着抱紧了胳膊,刚庆幸自己忍住了喷嚏,还没来得及高兴一秒。 木窗因风而动,轻微地晃动了两下,发出“咯哒”、“咯哒”的撞击声。 国师警觉地转过头,朝窗户厉喝一声:“谁?!” 登时,祁寒慌得脑中空白,心砰砰地乱跳,扭头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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