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恐怕不知,枢密院机要阁里存放的公文,不止载于一本登记册——共分三本,除机要阁管事一本,枢密副使与佥院各持一本,为防有官员徇私舞弊,每年年末都要三本一齐核实,” 她观望着国师遽变的神情,从容说道。 “外人只知有机要阁那本簿册,便以为,对它动手脚,即可完美无疏,” “然而,仅正三品以上的枢密官员,才知另两本的存在以及锁藏处——旁人,掘地四尺都找不到,” 祁寒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当年秦长青那案子,证据存在机要阁内,后经国师您一通‘稽查’,突然就不翼而飞,管事的登记册也被毁了……可,另两本仍完好无损,还写得详细呢……” “再如今朝,祁念笑这案子。有人虽在枢密院安插了奸细,但那人职位不高,也不知公文尚有备份记录……机要阁被弄乱,许多军机案牍遭损毁或被劫走,看似无从考证……不过,我同佥院察罕大人商议好了,他随时可拿出他封存的簿册,公布于世,” “经我们好一番核探,细作也抓到手了,亦随时可带去对簿公堂。不论此人招不招供,只需详查他近日行踪,便知是谁背后捣鬼,” “国师,您想想看,如果所涉机要都对不上号,破绽百出,还牵扯到陈年旧案……又如果,顺藤摸瓜查到最后发现……是有谁操纵布局,故意损毁、偷盗军中机密,还恶意陷害从二品枢密副使……” 祁寒紧紧盯着他,气定神闲。 “所以国师,此事,你是想私了,还是公了?” 不等对方说话,她便继续道:“若公了,那,随便你放不放人。方才所言,皆会兑现。我这双手啊,揪住了谁就死都不撒,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到那时,不仅是我不善罢甘休,想必晋王觅此良机,更不会放过幕后之人……麻烦,可就大了……” “若私了,”她顿了顿,“此事,便不了了之——你我心照不宣就好,谁都别给谁找事。” 谁都别给谁找事。 “私了,还是公了,全在你了。” 祁寒抱着胳膊,就这么戏谑地扬唇而笑。 国师则皮笑肉不笑,鹰隼的异色瞳闪了闪,冒出凶光。 半晌后,他开口,犀利如刀:“这局,暂且算你赢……”他转身,带着手下往外走,却是忽然伫足侧目道:“不过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祁寒不声不响,直看他们离开了,才稍作放心。
第343章 我非一无所有(四)(双祁糖) 祁寒沉默着转过身,抬眼便见昏迷不醒的祁念笑。 他闭着眼,此刻弱不胜衣,就像块破碎的玉石,轻触一下都仿佛能四分五裂;头无力地耷拉着,发冠不知遗落在了哪里,满头青丝早已蓬乱不堪;额前发梢湿腻,还在往下坠落冰冷的血水,一滴,又一滴。 像有只小凿子,不断敲凿着她的心尖,一下,又一下。 祁寒蹙眉。 呼吸微窒,心内更是阵阵抽疼。 就在他如冠玉的隽容上,右脸颊侧,突兀地斜了一道血痕,很深,很长,皮肉都翻卷出来了。 似一条鲜血淋漓的蜈蚣。 残忍地盘踞着。 她慌乱地垂下了目光,不忍再望他的脸。 却又被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惹得双眼酸涩。 左右两侧,连卫终于解开了锁着祁念笑双臂的铁链。没了支撑,他便像座倾塌的山,直往前栽倒。 连拾和枫芒赶紧用力想将他扶稳,祁寒也本能地伸出了手,但他们显然都慢了一步。 昏厥的男人,猛地砸在了祁寒身上,很沉,像有千钧向她压来。他的胸膛依旧宽阔,眼下却失了温,冷得像冰;数不清的伤口血肉模糊,紧紧贴靠着她,连她藕荷色的外衫都给染红了。 血腥气扑面,浓重得可怕,直钻入祁寒鼻腔。 她用尽全部力气,搂着祁念笑的腰,吃力地抬着他的身躯。眼前是他的肩,是她曾无数次依偎的肩。 抱着他的一瞬间…… 霍然乱了心绪。 好像转眼就忘记了……所有的争吵,詈骂,隔阂,悲伤。 存在着的,只是祁念笑。 只是他。 …… 蔹院屋内,炭火烧得正旺。 祁寒拿帕巾蘸了热水,拧干,转而轻轻擦拭着男人身上的血污。 破碎的衣物,血渍干涸,粘连着他密密麻麻的伤口;纵她极力控制着,下手轻而缓,却还是有几次不小心撕扯到了他的皮肉,让他在昏迷中频频皱眉,喉间溢出痛苦的闷哼。 她方才已给他针灸疗伤,暂且止住了失血,现在在连拾的帮助下,终于将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脏衣脱掉,又仔细上了创药,拿纱布包扎服帖。 连拾说,属下去外头,看看药煎得怎样了。 他甫退出,此地便只剩双祁二人。 屋内空气又闷又热,与外面的北风卷地简直是两重境地。窗户“咚咚”晃响,听得人莫名烦躁。 祁寒自始至终都在沉默。手指搭在祁念笑的腕间,她忽然发觉,他身体烫得可怕,像刚从炉子里拿出的烙铁。 她一愣,探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俯首将额头紧挨他的额头。 肌肤相贴之处传来的高温,令她心中发怵。 怎么烧得愈发厉害了? 祁寒焦躁地直起身,扭头朝外面道:“连拾,枫芒,药可煎好了?先去窖里取些冰来——” 身下的男人像是在昏睡中听到了她的声音。蓦地,动了动。 祁寒怔然回眸,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却见他唇微启,如魇如呓,五官都仿佛因痛楚而苦苦纠结,冷汗入鬓,眼角濡湿。 他好像在害怕着什么,像风浪中漂泊的枯叶,亟待找寻庇佑的依靠。 这时,连拾端着药进来了。 祁寒从他手中接过碗,拿勺子来回搅着,又放在唇前轻轻吹气。 等她尝着药不烫了,便示意连拾去将祁念笑的头微微垫高。她则舀起一勺药汁,递到祁念笑口边,想赶紧喂他把药喝了。 可他仍神识不清,双唇紧抿,如何也张不开缝隙。她冷着脸,一手捏住他下颌,迫使他开了口,再将药汤送进去。 苦味激得他拧眉,抗拒般扭动头,却是没有吞咽的动作。 祁寒看着黑褐色的药汁顺着他嘴角滑下,又随着他不安地晃动洒满枕巾,反复几次都如此,任她在一旁如何好言相劝,都不为所动。 她生气地将药匙摔回碗里。 “你到底要我怎样!”她凝望他,咬牙切齿。 可瞧这他这幅脆弱难受的模样…… 她又着实生不起来气了。 “姑娘,属下去拿冰块来给大人降温吧……”连拾说着,再次离开。 祁寒默默坐在床边。 手指颤了颤,轻抚上他的脸。 不知含了什么情愫,温柔地,擦去他嘴角残留的药渍。 随即端起碗,憋着气,给自己猛灌了一大口药。 那是极致的苦味涩味与酸味,在她口中肆无忌惮地漫延,苦得她五官都扭曲了。 她低下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便是扶着他后枕,毫不犹疑地吻了下去。 手捏他下颌,她撬开他的齿关,将苦涩的药全都渡到他嘴里;他低吟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与她缠绵温存,吮吸着,索取着,喉结滑动,终是将药咽了下去。 …… 窗外的朔风还在呼呼地刮。 祁寒目光有些空洞,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手背忽然教他触了到。 她再次蹙眉,看祁念笑凤眸紧闭,正痛苦地嗫嚅着什么,似在噩梦中诞语。 她略微倾身,听到他正断断续续地唤她名字。 “……祁……寒……” 她拉下脸,心中烦乱。 而他呜咽着,几番摸索,忽然攥住了她的手。 祁寒的脸色很难看。本想挣脱出来,却又听到他微不可闻的话音。 “……别……离开……我……” 因着昏迷,他的力道并不大,只要她稍稍抽手便能将其摆脱。 但她足足愣了好久,也没有把手从他掌中收回来。 “……冤家,”祁寒疲惫地垂眸,“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反手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再松开。
第344章 心被困在门里(上) 好冷。 浑身都冷。 又冷又疼。 好像又回到了重峦叠嶂的阿尔泰山,他赤足踏在雪地里,举目四望,皆是白茫。寒风夹杂着雪粒,扑打在他脸上身上,令他刺痛麻木。他就这样走了很久很久,精疲力尽,始终走不出这连绵耸峙的雪山。 哪里都找不到出路。 哪里,都是绝路。 天色愈发昏暗,仰望穹顶,阴沉沉,黑压压,天光在黯淡,在消退…… 直到月亮升起,静静俯瞰着他。 似披了一层纱,温柔皎洁。 他好像又看到她了。 月光盈盈绵和,那么轻柔,那么美。 像极了她的拥抱…… …… 祁念笑从混沌中恢复了意识。 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又为什么疼得钻心。 他艰难地扭动脖子,一睁眼,便是祁寒伏在床边的模样。她或许真的劳累过度,合着眼眸入寐,都没觉察到他醒了,头就枕在胳膊上,呼吸清浅。 令祁念笑瞬间湿了眼眶的,是她的左手——就搁在他掌中,正与他十指紧扣,一直没有松开。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片段,倏然浮现脑海。 是她冲过来拦护在他身前,是她抬起手臂,替他挡下了狠狠的一击。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也不顾身体疼痛,伸手便想拉开她的袖子,想看她伤势如何。 倒将她弄了醒。 四目相对,她懵然的眸光渐渐变得清明。 “别动,”祁寒冷淡地说,“伤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数?再将伤口扯开,可没人给你治——” 他却执拗地撑着手肘、支起上半身,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拉过她左臂,轻轻捋开宽袖。 但见她左臂青紫,原本白皙如凝脂,现在却高肿了起,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双唇嚅动,祁念笑缓缓抬眸,红着眼问她:“是不是很痛……” 她莫名烦躁,刚想回怼说不关他的事。 下一瞬,却是愣愣地望着他垂下了头,心疼地轻吻她胳膊,虔诚又爱怜。 有什么温热的水珠,啪嗒,滴在了她皮肤上。 祁寒深吸一口气,心中各种情绪泛滥着,简直要将她逼疯。 她瞥见,他肩臂和前胸的纱布又晕开了鲜血,知道他肯定是伤口绷裂了。 “你活该,”她毫不客气地推他平躺,听他闷哼一声,更觉躁郁,“好好躺着!再乱动……疼死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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