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动静真的很大,哐当哐当,响彻半空。 逐世的心也随着一声声的巨响而剧烈收缩。他欲言又止,只能自捶着劝慰自己,算了,没事,没事,午后的小径上没有人烟,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院中,魏予终于开了锁,迅速将匣内油布包着的什么东西揣进怀里,做贼似的佝偻着上身,对逐世打手势:“跟我来,你垫后。” 逐世屏气凝神,点头应允。 于是他俩一前一后溜出村落,直奔桃花坡。 隔壁,阿孜从暗处走了出来,抱臂盯着那贼头贼脑的二人,看他们心虚地跑远。 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 河边,魏予郑重地一层层打开油布,像在举办什么神圣的仪式。 “这些图,可都是典藏!”魏予把画册双手递给他,“我珍藏了好些年,可不容易了,就剩这些还健在了。”其他的全部早夭,惨死在沧笙的手里。 逐世紧张不休,终是鼓起勇气,挑了本打开。 随后“啪”地大力合上,被那一瞬间的视觉呈现刺激得惊骇。 “这、这——”他脸红得像猴屁股,话音打颤:“这也太直白了!” 魏予耸肩摊手:“公子,是您要潜心学习的……” 魏予心想,不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嘛,他们公子才看一眼便这般无所适从,未免也太纯情了。 可见,路漫漫其修远兮! 至于逐世,则面露窘色,无措地抠抓着膝盖,都快将衣衫抠破了。 “罢了……我……潜心,学习……” 逐世深吸气,深吐气,目光坚定得像要英勇就义,忍着惊惶的心绪,再次摊开画册。 魏予见他认真地翻看、能读下去了,寻思自己在旁边看着也有点奇怪,便颠颠地去河边端了洗衣盆,准备先回去晾个衣服。 转身才走出几步,他突然像踩了钉子,失声尖叫道:“公、公子!风紧!风紧啊——” 逐世仍抱着画册,不明所以。 他刚抬起头,就听到身后的山坡上,传来阿孜得意的喝声:“哈!他们在这儿!我就说吧——” 阿孜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魏予和逐世,看他们呆如泥塑木雕,便邀功般侧头望向沧笙和祁寒。她们走近,皆讶异地盯着地上散落的画册。 有一本扉页摊开。 其上的画,呃……不堪入目。 魏予吓得嘴唇都白了,战战兢兢,一步步后退。 “魏——予——” 沧笙的眼珠像熊熊燃着的火球。 “撮贼你个下流胚!!”她抄起根木棍,蛮牛一样追着魏予满山坡地打,边甩棍边吼骂:“自己下流就算了!你这鸟人!竟还想带坏公子?!给老娘——站住!!!” 逐世从看见阿孜领祁寒过来时,就猜到了原委。 阿孜的居所就在魏予家隔壁,想来是魏予砸锁动静太大,被阿孜觉察了。 魏予鬼哭狼嚎着从他面前跑过去,逐世兀自垂眸咬唇,磨牙道:“我就说找把铁锹……” 阿孜坏笑着,手肘怼了怼祁寒,话却是对逐世说的:“赵公子,这么求知若渴,爱不释手啊?夫人来了,都舍不得放下画册?” 逐世慌乱地丢远了手中东西,望向祁寒,胆战心惊,“寒寒……我……不是……”
第383章 夫妻之道(下) 他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从何解释,又发现自己也解释不清。 只怯怯地,弱声问:“你们……不是去临安了……” 祁寒目光微闪,瞟了瞟地上的画卷,又睇了睇追打魏予的沧笙。 不知该看向哪儿。 “没事,”她神色自若,不像生气了,但也让人瞧不出情绪,“我们打算去临安的,只是又想到近来城门盘查得严,不敢多事,便只去南山走了走。” 逐世局促地轻点两下头,紧张得,活像犯了错、被罚站的稚子小儿。 一时间,再无人开口说话了,空旷的山坡上,只传来沧笙的怒骂和魏予的求饶,只见一追一逃的两个人影。 阿孜捂嘴忍笑,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沧笙冲过她身边时助威拱火:“能搜罗这么些‘精品’,那得费多少功夫?魏兄当真好兴致,品味不俗啊!哎——沧笙,你手里那木棍要是够不到他,小溪边上还架着根鱼竿,够长,够韧,你拿它打——” “你少拱火,”祁寒为难地蹙眉,苦笑着,对逐世道:“郎君,你劝阻一下沧笙罢?我怕她再追笞下去,魏予心里落下的阴影,都要比这桃花潭还深了呢……” 闹剧最终还是平息了。 那个午后的桃花源,粉影浮动,风过飘香,温暖而静谧。但魏予或成唯一受害者。他的小心灵,遭受了不可磨灭的重创。据可靠传言说,那天他在沧笙的监视下,心如刀割地烧掉了所有藏品,回家后跪断了搓衣板。本来沧笙的气都快消了,又得知他浣衣时洗丢了被单…… 然后,魏予被迫睡了几天地板,睡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公子啊!魏予慷慨悲壮地想,还在心中自封了个“最佳部将”之称。 …… 再说逐世这边。 他与祁寒,几乎是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自家。他始终忐忑不安,不过,她好像真没往心里去,面色如常,自顾自去修剪窗边盆栽的枝叶。 甚至语调温柔,侧目笑曰:“郎君,你放松些,总这么绷着,好像我要把你吃了似的。” “我今天……”逐世鼓足勇气,刚想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我先和你说,”她放下了剪刀,冲他宽心一笑,拉着他一同坐在床边,“我今日发现,南山脚下的道观里,也有个小小的月老祠呢,” 月老祠,她和他的初相遇。 逐世稍稍一怔。 “记得以前,你就躲在月老祠的帷幕后,被我当成了红线使者,”祁寒垂眸,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暖笑,“然后你还就真扮上了,又是问我夙愿为何,惊讶我会喜欢柳词,又是给我腕上系了姻缘红绳……” 他亦追忆起往昔,心头不由得漫上了安心的温暖。 忽然想到什么。 他顿生委屈,望着她,眸光跳跃:“你没戴它了,”自打他与她相熟,有印象起,就没见她手腕上还有那条红线,“你把它摘掉了……是不喜欢吗……” 祁寒笑着掐了掐他的脸颊,“不是!那红绳太细,我也不知它几时就断掉了,再没寻到过……” 逐世握住她的手,在掌心细细摩挲着。 “有些可惜……我先前总以为,那便是连接着我与你的红线呢,” 他怅然,轻叹道。 “那还是……我第一次同你说话呢……当时可紧张了,都怕你听到我的心跳声,也不敢让你瞧出破绽,还怕我的身份会给你招致麻烦……” 他说话时,祁寒从怀中摸出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颜甜蜜。 “所以啊,我又去求了一条姻缘红绳!”她眉眼弯弯,笑颜明媚,“郎君,你再为我系上一次,好不好?没准儿这条,才是月下仙人给我们牵的正缘呢……” 她托着他的手背,将红线放进他掌心。 然后捋开袖子,露出莹白的腕,眼巴巴望着他。 “记得你说过,传说世间每个男女,出生前便被月下仙人定了姻缘,用条看不见的红线系着……所以,只要我们顺着手中的红线去找,红线的另一端,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了……” 杏眼润泽,波光流转。 “我的心上人……可别让我寻不到你。”她掩着唇,哧哧地笑出了声。 “好,都依吾妻。”逐世揉了揉她发顶,嗓音清润又不乏宠溺。 他低眉浅笑,看上去,恍若春风拂面般温煦,却莫名多了几分深沉。 他认真地给她系着红线,就像七年前那样。身份变了,年岁变了,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好像,又都没变。 竟有……七年之久了么…… 祁寒直等他系好红线,才再次开口。 “该你和我说了,郎君,”她凝定他,平静地问,“你应当是想同我解释的。我听你解释。” 逐世的心再次被拎起。 “对不起……”他攥着衣袍,蔫蔫地嗫嚅,“是我找魏予要的那些……图……我,我就是,就是害怕……上次,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舒服了……我想学着……做好些……” 祁寒摇头。 很缓,很缓地摇头。 “不是你的问题,”她苦涩地启齿,“是我……”
第384章 红烛帐暖 那夜,我于黑暗中感受到的痛楚,不止是撕裂在身体。同一刹那,掩盖住我过往噩梦的华美布帛,也被狠狠撕裂了。 过去的痛苦,恐惧,就在这时全部曝露倾泻,充满了我的颅腔。 我以为我忘掉了,以为我能轻松地走出阴云;心口的伤疤却好像也在那个瞬间,迸发出钻心的撕裂痛。 我感受到了很久没有过的窒息。 像是掉进了不见底的漆黑深潭,被其中的水鬼拖拽着头发和四肢,飞快地陷入更深的困境。想张开嘴巴大口呼吸,想伸出手脚拼命求救,可灌入肺腑的,却尽是又腥又臭的泥浆,我的力量更与地狱悬殊。眼睛在刺痛,心被扼住,魂遭肆虐。 记忆每次闪回,旧事每次重现,都仿佛有只生锈的铁钩子,勾住我的胃,乱搅着将它勾到嗓子眼——恶心,透顶的恶心,恶心得让我忍不住想弯腰干呕。 我想我是恨他的。他毁了我,毁了最勇敢的我,毁了如素丝般、未染苍黄的我,毁了我最天真纯粹的爱,毁了我对相爱二字最美好的期待。 他毁了我在心中无比精心建造的琼楼玉宇,什么都不剩。亲密无隙的接触,由最初的挚爱本能,走到了侵犯、施暴、病态、囚缚。 留下了永久的创伤。 我想我曾是爱他的,很爱很爱,爱到能甘愿自蒙双目,爱到能交给他我的一切……我的人,我的心,我的欢笑和泪,今朝今世,前缘来生。 但那份爱意,最终,只化成了能腐蚀五金八石的强水,始蔓延,就让一切灼烧殆尽,穿渗我的骨血将我逼向毁灭。 不,他或许不是强水,更像是毒药。温柔地哄骗我一饮而尽,味觉享受着甜蜜,然后五脏六腑都绞痛得死去活来。他比曼陀罗还要致人幻梦,又比牵机还令人痛苦。 很早之前我就心死了,麻木地面对他的疯魔,麻木地承受他的暴行,好像没有知觉去感受疼痛,没有心力去感受恐惧。我不爱了,不只是不爱他,是我再也不会爱了。 后来,现在,这颗死寂的心,因为另一个人的温暖呵护,重新跳动了。 那就是你。 逐世,赵禀,我的丈夫。 像柔软的云朵,包裹住伤痕累累的我,体无完肤的我。像热烈的焰,引燃被浇灭的微弱火星。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6 首页 上一页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