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是风动,是幡动(一) “祁寒!!!” 突然,她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正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她,几欲将五脏六腑撕裂。 方才那般惊险,都不曾有什么情绪漫上她的心头,却在听见祁念笑唤她的一刹那,滚烫的泪水迅速充盈了祁寒的眼眶。 是他来了。 是他来接她了。 她的信仰,她的依靠…… 祁寒颤抖着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清眸霎时被水雾蒙住,泪水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她张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忘了呼吸。 火光中,祁念笑的身影巍峨挺拔;他向她奔赴,那般孤勇决绝,那般深沉缱绻;满城风雨,兵戈抢攘,她独在他眼中瞧见了万顷安宁,独在他身侧才感受到了定心与释然。 于她而言,所有的风声鹤唳,所有的惶惶惊惧,都在他奔赴而来时顷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迟来的后怕,以及满溢心壑的暖流,又或许还有别的情愫,更浓烈的情愫。 “你可还好?!”他发疯一样钳制住她的双肩,匆匆检查她是否受伤,旋即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经久不灭的滚烫焰火,又仿佛满月时奔流不息的潮涌。 多少无畏,多少坦荡,此刻尽致淋漓。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神情。 来不及多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拼命带她逃离这炼狱般的绝境,穿过无尽的残垣断壁,踏过无尽的尸骸血洼,躲过无尽的箭矢明火与阴霾。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仿若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拆散分离。 月华如练,银盔染血,他就这样赤诚地拉着她奔跑,为她抵挡住所有的刀光剑影,为她苦苦拼杀出一条生路。 她恍惚地望着祁念笑宽阔的背脊。 无论过了多少年,祁寒始终记得,他炽热紧攥的手掌,巍然如山的背影,长驱破敌的孤胆,以一敌万的魄力。 还有他看她时,那深情磅礴的目光。 永远是她灰暗的无数旧忆里,最鲜活,最明朗,最熠熠生辉的篇章。 …… 汴梁城外不远处,察罕正等候在这里接应,焦急万分间,但见年轻的将领浑身血污,紧紧牵着他的姑娘,冲出了这座屠戮中的地狱。 “祁大人!寒姑娘!”察罕连忙牵马迎上去。 “带她回去!”祁念笑的双眸里满是血丝,几乎是低吼着说道。 不及祁寒反应过来,她猛然感受到腰间有一股升力,下一瞬,竟是被祁念笑单手拎上了察罕的马鞍。 马儿的缰绳由察罕牵着,它嘶鸣一声,前蹄刨地,而后便朝着右卫军驻地的方向小跑起来。 祁寒尚未坐稳,仓皇地回过身,余光瞥见祁念笑毫无犹疑地再次返回汴梁城,她顿然失声,下意识唤他道:“那你呢——” 他的背影怵然定住。 火光映在他转过来的半张侧颜上,忽明忽暗。 “等我。” 话音飘渺却坚定,消散在了兵戈喧哗里,回荡在祁寒耳畔。 祁念笑单刀在手,再次冲进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没有回头。 祁寒望着他远去的身形,心中情绪翻滚,久久无法平息。 “寒姑娘,祁大人那边……或许无需太担心,他是天生的战神,不会有事的……”察罕忐忑地安慰道:“况且我们已经给兰阳的镇戍军发去急信,他们很快便会出兵支援汴梁……” “右卫军为何不出动?”她颤抖着质问:“明明大军就在不远的地方扎营,为何只我长兄一人冲进了汴梁城?为何你们眼睁睁看着叛军屠戮黎民百姓,纵火焚烧街衢屋宇,却不发兵不来援,冷漠至此!” 察罕凝重了神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第94章 是风动,是幡动(二) 混混沌沌中,祁寒由察罕搀扶着下了马,朝着祁念笑营帐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察罕方才说的话,一句一句,都像压在她心头的巨石。 ——此次屠城的,除了哈丹残党的叛军,还有不久前起义的庐州农奴军。他们不知是否早已合谋,竟同时从两个方向包围了过来,千军万马,势如雷霆。 ——右卫扎营的高地,本就易攻难守,我军势单力薄,又是隐匿行踪,不得不等待兰阳的镇戍军抵达后,再协同作战。 ——故此,李庭李大人严令,不得发兵。 不断有兵士神色复杂地紧盯着祁寒,他们的眼眸中怨气满溢,仿佛她是什么灾祸一样。 ——就在那时,寒姑娘您的婢女突然哭着闯入帅帐,说您尚在汴梁城内。 ——祁大人登时便慌乱了心神,他颤抖着,一遍又一遍恳请李大人准许他领兵入城平叛,在场之人无不为之触动。 ——可李大人态度坚决,怒斥他胡闹。说右卫此行是秘密不宣,绝不能半途损兵折将,节外生枝。 血月悬挂在穹顶,殷红昏黑,仿佛鲜血灌注的摩罗之眼,蕴藏着无比可怕的力量,诡异地睥睨人间。 星星和月亮都暗淡下来了。 ——祁大人还欲再求情,李大人却又下令,援军抵达前,右卫一兵一卒,不得为祁指挥使调遣。倘若谁敢出兵,那就军法处置。 祁寒摇摇晃晃地走着,面色惨淡如霜,她看见察罕和欢儿的嘴巴一开一合,却好像,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然而,祁大人听后,二话不说就冲出了营帐,飞身跃上战马,那般不管不顾。 祁寒栽倒在软塌上,痛苦地合了眼眸,脑中尽是察罕向她描绘的画面…… “祁念笑!你若还叫我一声恩师,今日便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李庭盛怒着掀开帐帘,凛声吼道:“你是右卫指挥使!如此莽撞,枉视军规军纪,如何担一军之首!” 缰绳勒紧,战马长啸,祁念笑漠然回首,狭长的瑞凤眸里,去意坚决。 “恩师恕罪,下官此番只身入城,必不损我军一兵一卒。不携敌军首级归来,自请军法处置。” 然后,在众人的一片震惶中,他挥鞭策马,将一切抛之身后,径自疾驰而去……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因为他要去救她于水火中。 祁寒浑浑噩噩地坐在祁念笑的营帐内,一动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人声分外嘈杂。 “李大人!行省镇戍军来报——” 祁寒心中咯噔一下,呼吸都滞住了。 她慌慌张张冲了出去,顾不上无数道投向她的犀利目光。 “镇戍军抵达汴梁时,祁指挥使已取叛贼头目首级,他孤身立于城墙上,登时震慑了满城乱军,”信兵跪拜在李庭面前,掷地有声道:“随后镇戍军即刻入城,清剿了贼子,大获全胜,” “祁指挥使派末将来报,他已启程追击败退的农奴起义军,誓必携起义军首领的项上头颅归来复命……” 祁寒脑中嗡鸣不断,空白一片。 她怎会不明白,这是祁念笑立下的军令状,是他因冒险救她、而不得不孤身一人处理妥善的烂摊子…… “传令下去,行军弩军千户所随我一同前往镇压起义军,察罕副将留驻此地。” 祁寒听着李庭威严下令,心知这位李大人并非铁面无情,实则意欲支援祁念笑,方才的忧虑稍稍消散了些许。 李庭瞥见人群后她的身影,似是冷哼了一声,眼风尖利得仿佛能将她一刀结果。 祁寒从察罕那里获知,李庭是祁念笑的恩师,多年来一直将祁念笑视若己出、悉心培养,祁念笑显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从当初那个毛头小子成长为如今的指挥使,端得是守礼知节、有勇有谋,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心思缜密且深沉,根本不可能行任何冲动之举,更不可能违抗军命。 然今时今日,他却为了这个叫祁寒的女子,变得全然不像他了。 作为对祁念笑寄予厚望的恩师,李庭铁定不会给祁寒什么好脸色。她不傻,不会自讨没趣,便默默垂下了头。 祁寒听着周围兵士议论纷纷,他们尚沉浸在指挥使孤身一人冲锋陷阵的英勇画面里,言语狂热,说祁念笑就是当之无愧的战神,是战无不克的阿修罗王。 他们将他神化,顶礼膜拜。 可她从不认为他是完美的神。 就如他曾说过,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也有不为人知的阴暗的背面。 她见过他所有的瑕疵之面。 他才不是什么完美的神,他也会惶恐,也会害怕,也会懦弱,也会自卑。他在沙场上经历过无数的生与死,他在朝堂上腹背受敌,艰难地扛着无数明枪暗箭,半个身子都踏进了鬼门关。曾几何时,他也与这肮脏的世道渐渐相融,迷了本心,越陷越深…… 他冷漠,自私,伪善,阴郁,孤傲…… 可是,可是…… 他是祁念笑啊,是她的祁念笑,是那个能为她抛下一切、只身杀入屠戮中的城池的一军统领,是那个嘴硬心软、为她默默守夜的温柔兄长,是那个初见时一袭白衣、玉树临风的清隽公子。 她恍然发现,原来她在他心里何其重要,重要到他失去了平日的理智,重要到他甘愿顶下罪名也要相救。 只身去,不求还,生死都被他置之度外。 或许月亮并非洁白无瑕,但那份缱绻的月光独照在她身上。 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的血也不是冷的。 哪怕真正的他卑劣淡漠…… 她也都将义无反顾地奔赴他。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祁寒麻木地抬起手背,想将泪水抹去,却是一串接一串,一汪接一汪,根本擦不完。 她小声抽泣着,到最后,崩溃般地嚎啕大哭起来。 天神啊…… 我虔诚地向你祈祷…… 请务必保佑祁念笑…… 保佑他无灾无恙,保佑他平安归来……
第95章 是风动,是幡动(三) 祁念笑再次回到营地,已是几日过后。 银白的盔甲蒙上了烟尘与血迹,年轻的将领单刀在握,带着一身佛挡杀佛的肃杀之势,将敌人的项上头颅呈至主帅面前。 帅帐内,气氛紧张密布。 “军规不可违,该罚。”李庭冷笑一声。 “是。”祁念笑拱手抱拳,恭敬应道。 “祁指挥使,私自离营出兵,按律当如何,你可清楚?”李庭阴沉着脸,攥拳锤在桌上。 “回恩师,三十军棍。”祁念笑平静地回答。 “你还挺会给自己从轻发落?”李庭怒极反笑。 大元军队律例上是写了,若有私自离营当视情况而定,轻则三十军棍,然重则当斩。他祁念笑倒是只字不提那“重则当斩”啊? “下官以为,功过可相抵。”祁念笑垂眉低目。 “功劳何来?”李庭声调陡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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