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看着她,不眨眼,也不挪视线。 “我想做什么,不重要。”蓝绿色的异色瞳闪过一丝精光,“重要的,是蚍蜉不能撼树,可树林却险象环生,总能给蚍蜉以致命的打击。” 霁宁受不了这监牢里诡谲的氛围,一声不吭,扶着祁寒就要出去。 国师没加阻拦,侧了侧身子,给她们让出了通路。 迈上石阶,她与霁宁即将踏出诏狱,只听身后抛来一句阴冷的人声。 “祁姑娘,麻烦替我向祁副使捎句话,” 祁寒顿住了脚步。 国师轻笑两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让他攻袭我的飞刀,在空中转个弯,飞回来,削掉他自己的脑袋。” 祁寒背脊一僵,冒冷汗的手紧紧揪攥住霁宁的衣袖。 她没有回头。 …… 公主的马车宽敞华贵,车身木雕精美,内厢镶嵌着金饰与珠宝,中央甚至有一方小桌,其上放着果盘与黄金制成的尖嘴壶。 “快喝些温热的吧,暖暖身子,”霁宁给她倒了碗马奶,递到她手里,“这两日,当真苦了你了,哎……” 马奶温热,祁寒端起碗,手指终于不再麻木冰凉。 “谢谢殿下……”她将碗沿靠近双唇。 两天两夜没吃没喝,腹中空空如也,现在奶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祁寒难以适应,忽就觉得内里不大舒服,恶心又反胃,实在喝不下去。 于是她便只捧着碗放在膝上,拿它来暖手。 “殿下为何,会得知我的处境?” “你南苑的两个小丫头,找到了我府上,说你一夜未归,她们担忧不已。”霁宁说,“皇爷爷病重,国师掌权,将所有消息都封死了。若不是我去主动问个遍,还不知宫内发生了什么。一查清我额吉腹痛的缘故,能证明你无罪,我立马就来刑部接你了。” 祁寒感激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再次问:“那,殿下可知,枢密院遭遇了什么变故?李庭李大人出了什么事?还有佑……还有我长兄……他……” 霁宁的面色罕见地凝重了。 她低头,半天没出声。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现在城内都在传,李庭夫妇因谋反,畏罪自尽。祁哥哥……不,你长兄,也受了牵连,禁足两日,往后几天还得继续接受监查。” 刹那间,仿若五雷轰顶,祁寒惊悸得心跳骤停。 大脑成了白纸,一片空茫。
第208章 镜中花(二) “这、这怎么可能?!”双唇颤抖得厉害,祁寒险些打翻手里的碗。“李大人即将告老还乡,圣汗也有让他安度晚年之意——李大人早就想退出庙堂争斗的漩涡了,是谁在陷害他!” “还能是谁?”霁宁忿忿道,“薛兀迭尔和桑戈啊!他们封锁了皇宫,也封锁了枢密院,简直无法无天!” 祁寒揪紧了裙裾,额前冷汗涔涔。 她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哽咽问道。 “圣汗龙体,究竟怎样了?我在太医院听闻,眼下只有国师和几位元医才能见到圣上——可是真的?” 霁宁握拳,气不打一出来:“是这样!连我也被阻拦在了大明殿外——薛兀迭尔这狗贼,仗着有圣谕,几乎把天下都攥在手中了——我真怕他对皇爷爷做出什么!” 祁寒蹙眉,插道:“晋王能够容忍国师如此猖獗?” 从上次的济逊宴上,她就发现,晋王与国师亦是针锋相对。且依晋王性情,根本不可能留着这么一个危害朝政的祸患。 “坏就坏在,我大哥前阵子奉旨驻守漠北和林,无诏不得归京啊!” 霁宁一拍膝盖。 “北安王那木罕薨了,漠北无首,我大哥就去接替了叔父的职位,统领四大斡耳朵及军马、达达国土——他现在,根本回不来!” 所以,国师这次伸出魔爪,是挑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时期。 整个大都城,竟没有能牵制他的人了? “要不……我们改日去成王府,找我三哥商量?”霁宁提道。 祁寒摇头,“晋王被圣汗授了一等兽纽金印,是一等亲王,本就深贵权重,又有不可小觑的声望和势力,若他在,自然能威慑住国师,” “但成王,无甚军功或资历,是个难以服众的三等‘光头’亲王。国师不反过来威胁他,都不错了……” 祁寒将碗放在小桌上,闭了眼,双手摁着疼痛的太阳穴。 霁宁拧着眉,想了想,默默在心底赞同了祁寒的话。 马车拐过一个街角,缓缓停了下来。 祁寒掀开帘子,看到欢儿与连柒就站在祁府马车旁,在这路口焦急等待着。 “姑娘,你可还好?我们好生担心……”欢儿一见她,就开始抹眼泪。 连柒走上前,扶着祁寒下了马车,凑在她耳旁轻声道:“昨夜姑娘未归,我和欢儿去寻祁大人,始知他也出了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枫芒来寻我,说姑娘被关押进了刑部,让我们赶紧去公主府,求霁宁公主庇护接应……” 马车上,霁宁掀起帘布探出脑袋,压低嗓音道:“祁寒,不如你们随我回去吧?万一国师再想对你不利,也总该寻不到空子,忌惮三分。你来我这里,我能保护你。” 祁寒回眸,下意识道:“已给殿下添了许多麻烦,怎好再叨扰……眼下还是先回祁府罢,我有些担心我长兄,有太多事想等他回来问问清楚……” “你长兄还被困在枢密院,回不了祁家,”霁宁叹息一声,坚持道:“左右如今事态危险,你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没个护你的,教人如何放心?就来我府上短住些时日吧——有我罩着,不怕国师来欺!” 祁寒沉默着垂下眼帘,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同意了霁宁的提议。 她再次登上了公主的马车。欢儿与连柒也驾着祁府的车,跟随离去。 不远处,幽暗的深巷里,有双眼睛盯了许久。 枫芒一身夜行衣,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确认祁寒进了公主府后,她轻轻一跃而起,踏着屋顶砖瓦,再次融入黑漆漆的夜色里。 …… 四更天,枢密院,副使屋室外。 “什么人?干什么的?”守卫的兵卒抽刀拦住了小厮,目光充满了审视。 “小的来给祁大人送饭食。”小厮躬着身子,低眉顺目地说。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纳闷地问:“大半夜送什么饭?” 小厮道:“祁大人已两日未进水米,上头也怕将事情弄得难看,才命小的赶紧送水和吃食来。” 监视归监视,若闹出人命来,就不好了。 守卫半信半疑。 “拿来,我们检查过了你再送进去。” 只见那托盘上摆了一烛台,两叠青菜,一碗米粥,一壶清水,甚是简单。 守卫拿起筷子一通拨搅,确认饭菜里无异样。 “等等,还得搜一搜他身上吧?可别带进去什么东西……” 另一个守卫提醒道。 国师和桑戈大人曾千叮咛万嘱咐,严令不能让外界与祁副使有一丝相联系的机会。万一这小厮是细作,假借送饭的名义,暗中传递密信、坏了上头的事儿,那他俩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他们将那小厮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了一番,发现他的确没携带什么。 “不行,不能放人进去,”守卫还是不放心,“托盘给我,我去送。” 屋内,祁念笑正坐在桌前,闭目凝神。 守卫将托盘放在他面前,谨慎地观察他的反应。 祁念笑缓缓睁开眼。 相较于白天,他的面容更显得憔悴了,眼下微青,胡茬杂乱。 守卫没说什么。他退了出去,随手关了门,继续守在外头。 祁念笑望着被搅乱的饭菜,没动筷子。 瞟了一眼门口,确认门已关严。 吹熄了托盘上那盏不起眼的灯烛。 他拔下烧得短短的蜡烛,从桌匣里摸出一把小刀,飞快地切割起来。 没过多久,蜡的碎屑落满桌面,附着在烛芯的东西也渐渐显露出来。 是一小截被卷得细细的字条,卷起来就跟烛芯差不多细。 展开后,纸条上只有一个字。 “安。” 祁念笑迅速烧掉了纸条,又将蜡烛的残屑处理干净。 几天以来,如遭凌迟,只有这一刻,他总算得以从苦闷中稍稍解脱。 一个“安”字,说明祁寒已被平安接至公主府。 她安,便好。 还好她安。
第209章 镜中花(三) 之后的四天内,祁寒一直借宿于霁宁府邸。 却是仍魂不守舍,终日形容黯然,哪怕霁宁拿出府上最好的饮食来照顾她,也无济于事。 七月廿三时,连柒得了消息,说枢密院不再刁难祁念笑。既已查清“李庭案”与副使无关联,便解除了对副使的监察。 他终于可以归家了。 于是祁寒作别公主,匆匆赶回祁府。 来到蔹院门口,却被连卫拦住了。 “祁大人不在府上。”连卫们说。 “可我听闻,他已从枢密院归来了。”祁寒疑惑。 “姑娘,祁大人确实没回来过。”连拾苦笑道。 “那……等他回来了,你帮我和他说一声……不,你直接来告诉我……” “是。”连拾应承得很快。 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她每每来问询,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 ——“寒姑娘,祁大人是真的不在。” 她不甘心道:“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 “姑娘,您还是回去吧。”连拾面露难色。 话说到这份上,祁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祁念笑是躲着不肯见她? 心内疑窦丛生,不得安宁。 直至七月廿七日的傍晚,她从南苑出来,打算再去蔹院问个清楚——这回,若连卫仍阻拦,她就硬闯进去。 才刚迈上长廊,却见祁念笑就站在檐下,负手而立,默对着池塘。 祁寒心中惊喜,也顾不上这几天的忿怨,登时小跑着朝他而去。 遥遥地,他侧目望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仅报以一个疏淡有礼的微笑。 就像对着陌生人。 祁寒踉跄伫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但见他扭头离开,沿着长廊越行越远,只留给她一个萧瑟的背影。 “祁佑之!”她气急跺脚道:“你在躲我!为什么?” 祁念笑缓缓转过身。 他只是看着她——平静,疏漠,浅浅淡淡地看着她——再没了温暖如春的笑颜,更没了往日的半分柔情。 从前熠熠生辉的眼瞳,此刻冷得像雪域冰川。 阴沉沉似地狱深渊。 祁寒愕然。 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本能地感到恐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6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