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的都已问完,沈亭山示意周差役退出屋外。 四下无人,陈脊立即开口问道:“可有什么头绪?” 沈亭山道:“若周差役所言非虚,至少赵钱孙三人都是有作案动机的。但,他们四人既彼此看不顺眼,便不太可能互相作伪证。若他们所说都是实话,那他们四人便都没有犯案时间,不可能在卯时以后杀害裴荻。” 陈脊道:“裴荻正卯时还活着……你查看潮汐记录时说了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涨潮时遇害,按记录,那便只能是卯时末 (六点至七点) 以及巳时 (十点到十二点) 。第二种是退潮时被害,那便是卯时末到巳时 (七点到十点) 这段时间。” 沈亭山点了点头,道:“发现尸体时是正午,根据赵十一的验尸结果,裴荻至少死亡有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只剩下两个可能的遇害时间。” 陈脊兴奋道:“卯时末那半个时辰或者卯时末到巳时!也就是说,裴荻是出去上茅厕时遇害的!可这段时间除了赵钱孙没有其他嫌疑人了。” 沈亭山笑道:“不是还有个皮三儿吗?” 这时,差役恰好在屋外高声道:“两位大人,皮三儿带到!” “小民皮三儿叩见二位大人。” 两人往堂下看去,只见这皮三儿生得臂宽膀厚,年龄三十上下,皮肤黝黑,倒是一副踏实模样。 陈脊开口问道:“皮三儿,昨日你可曾到过这巡检衙门,是否见过裴把总?” 皮三儿声音粗狂,洪声道:“来过,见过。不知哪个天杀的,向裴把总举报称我贩卖私盐,裴把总便将我拘了过来,审问了半个时辰,后面发现我并无罪过,便把我放了。昨夜回到家,我家那婆娘说裴把总这是天大的恩德,非要我宰只猪送给把总。我想了想,说得也是,便挑了只极好的送了过来,顺便还给各位当差的爷做了顿饭,折腾到快寅初才离开。” 沈亭山道:“离开后呢?” 皮三儿道:“回家歇了大概一个时辰,卯正二刻 (六点三十分) 跟往常一样起来杀猪,辰初 (七点) 按约到南街找糖水贩欢哥,直到午后才从南街出来。” “去南街?”陈脊仔细回想,怪道觉得皮三儿声音熟悉,“午时在南街叫嚷,‘只剩店里的仓库有盐,让大家不要等死’的带头人便是你?” 皮三儿脸露羞愧,但声音依旧洪亮:“正是!昨日糖水贩欢哥找到我,说母亲病重,求我今日替他去南街排个号,买点盐。要我说,论财力咱怎么比得上那些个巨贾,可凭什么好事就得让他们占去,我们穷人就不配活?我倒不信这个邪,便应承了这事。辰初带了家伙事,便到南街找他,撒点泼好歹是排上号了。” 沈亭山想起早晨在南街遇见的那名糖水贩,问道:“你说的欢哥脸上可是有道疤?” 皮三儿显然有些吃惊,愣了一会方回道:“大人认识?正是他!”转念一想,又道:“大人认识他也不稀奇,他娘也算是县里的名人。” 沈亭山疑惑地看向陈脊,陈脊道:“欢哥的母亲王氏,二十而寡,今孀居三十五年,饭粝茹蔬,守节不移,是得过知州褒奖的节妇,其门上还榜着“贞洁之家”的字样。十里八乡的人都对她十分敬重,因而这些年虽孤子寡妇,生活上倒少有短缺。” 皮三儿道:“正是呢!大人们也别怪我在南街闹事,你们说,这样的人若因为无盐可食而死,当真是天道不公!” 绯红不自觉爬山了陈脊的脸,显然此刻他正是满心愧疚。 沈亭山察觉到了陈脊的异样,转了话头道:“你说自己卯正二刻在杀猪,可有人证?” 皮三儿道:“邻居豆腐黄可为我作证。我卯时二刻起来杀猪时,他正在院子里磨豆子。我们一块聊天,直到辰初他去早市,我也去了南街。” “又没有犯案时间。”沈亭山心里暗叹,“还真是个棘手的案子。” 转念一想,他又问道:“你说有人诬告你贩卖私盐,是何人诬告,又凭何诬告?” 皮三儿语气明显变得愤慨起来,“说到这个我便来气!大人,好人真心没有好报。大家都知道,我这人粗壮勇猛,素来爱替四邻出头。这阵子不是盐荒闹得凶吗,偏巧之前盐价便宜时,我屯了些,手里头有点余盐。我也没有遮掩,而是直接告知了四邻,谁家需要,我能送多少便送多少。这不,也不知是挡了谁的财路,竟举报我这是私盐。天地良心,我要是收了人家一分钱,便叫我不得好死!” “裴把总可有告知你是何人举报?”陈脊问道。 皮三儿摇了摇头,道:“裴把总不肯说,说这叫……保护线人。什么线人不线人,让我知道是谁,定让他做个绳人!” 沈亭山被逗笑出声,道:“你倒是好人,别人害你,你还要助他成仙呢!还有一事问你,裴荻为人如何?” 皮三儿道:“裴把总这人吧,我以前只当他是个没心肝的坏种,昨日才知他是个大大的好人。” “此话怎讲?”陈脊脸露惊讶,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裴荻风评极佳,倒是没想过‘坏种’这词会与他扯上关系。 皮三儿道:“我之前跟裴把总也没接触,就是听人说,他呀,害死了自己的兄弟!” 沈亭山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皮三儿刻意压低了声音:“就是前任把总,尹世昌。听说他们两人以前好得穿一条裤兜,后来更是一同进了巡检司。不过,八年前尹世昌却因为一次跟船丧命了。听说,本来那天跟船的是裴荻,是尹世昌临时和他换了,做了替死鬼。大家暗地里都在传,裴荻早就知道那天大盐枭黄柳生要劫船,故意称病告假。” 听到黄柳生的名字陈脊显得很是惊讶,控制不住高声问道:“你说谁?黄柳生?八年前那起案子劫船的是黄柳生?” 这黄柳生乃是两浙臭名昭著的盐枭,为害一方已近十年,这期间各地官府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搜捕,可始终一无所获。陈脊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与小小的山阴扯上关系。 沈亭山问道:“知县在此,你未有实证,不可胡言乱语。行了,该问的也问完,你先下去。” 皮三儿应声退下,陈脊却仍在惊慌之中。 “你说……早上盐船被劫会不会也是黄柳生干的?这几个嫌犯都在没有犯案时间,难不成裴荻也是黄柳生所害?若真是他,黄柳生是不是要借盐荒造反?” 陈脊连珠炮似地抛出了一堆问题,沈亭山无奈笑道:“莫慌,莫慌。”他将酒葫芦递给陈脊,邀他喝酒,接着说道:“既然几个嫌犯都没有犯案时间,那我们就先破解下另一个谜题,凶手的脚印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陈脊征征地看着酒葫芦,疑惑道:“你是变戏法的?全身都是葫芦?”
第4章 线索初现 “陈知县就这么不闻不问把老父亲的棺椁丢在码头了?!”李执事被囚在巡检司码头衙门已有半日,早已忿火中烧,大吼道:“我们没犯法!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 众多被囚者有了带头人,也纷纷大声附和:“对!凭什么!凭什么!” “都给我闭嘴!”差役执棒怒喝:“违令者杖!” 李执事毫无惧色,反而提高了声调:“老太爷今日要下葬!你们把我囚在这,误了陈知县的事谁担责!” 差役心里吃惊,听他这么一说,气势顿时弱了,望向班头,班头也望向他。 李执事知道他们胆怯了,抓住时机,又威吓道:“莫非你们想让陈知县担上个不孝的罪名不成!” 这话立时把几个差役顶在那里,大家的脸都憋得铁青。 大赵历来以孝悌为先,这个重罪他们谁也承担不起。 “放人!放人!” 许多声音响了起来。 班头只得妥协,“你可以走!其他人不许动!” 囚在另一边几百名盐商见状更是不忿,马荣带头高喊:“我们是盐商!县里如今乱成这样,把我们囚在这,让私盐贩子得了便宜,你们谁担当得起!” “自然是谁都担当不起。” 孙文鹏蹲坐在北面石墙的椅子上,他身边站满了兵,都拿着长枪,枪尖全对着正在高声嚷嚷的众盐商。 马荣等人顿时噤了声。 “马会首,不过是囚了你半日,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孙文鹏的声音十分温和,“你说的对,眼下县里盐行大乱,还得靠你主持着,你若是气坏了身子骨,要我如何,要堂尊如何?” “孙大人,您来得正好。我等不过在码头等盐船罢了,并无任何过错,何故把我们囚在此处。您看,先把我们放了,我们也好回去商量救市之法。” 孙文鹏笑道:“我看你们也别商量了,你们前几日倒是商量了,结果怎么着,差点把南街给掀了。要不是我带人及时镇压了,只怕你们店门都要被百姓踏烂了。” 马荣眼中露出凶光,立刻甩了身旁盐商重重的一巴掌,怒斥道:“我早就与你们说过,不许搞‘排号取盐’的事,你们就是不听!如今惹出乱来!还给官爷添麻烦!我如何收拾!” 盐商们跪地叩首道:“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 孙文鹏冷笑道:“行了,我特地来这,可不是来看你们演戏的。”他示意几个士兵将其他人暂时带离,只留马荣一人,然后沉声道:“你们盐商会不是向来荣辱与共吗?本官现在就有一事,要你们通力合作。” 马荣当然明白孙文鹏这话的意思,可他却不正面答话,而是故作镇定地说:“上个月是草民的生辰,两浙都转运盐使郑大人曾派人给我送来一对定窑白瓷瓶,通体雪白,乃是极品。我呢,不敢独享,将它放在了盐商会的议事厅里。您猜怎么着,日光照耀下,真真跟盐一样的白,好看得不得了。若孙大人想借去,我也不好推辞,回头我自己找理由去和郑大人说便是。” 孙文鹏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方笑道:“马会首真会说笑,我又怎敢和你讨要郑大人的东西。相反,我来,是想送郑大人一件礼物。” 马荣上下打量了孙文鹏一眼,县丞官位并不高,也管不到盐政的事,所以马荣向来对孙文鹏都是敬而不亲,也不曾在他这打点过。没曾想今日却落到他手中,马荣此刻倒很想知道孙文鹏想做些什么。 孙文鹏从怀中拿出一卷书册递给马荣,低声道:“你看看,这份礼物与白瓷瓶相比,如何?” 马荣不以为意地打开书册,本不想细看,没曾想却被里头的内容惊住。他眼睛瞪得浑圆,声音压得比孙文鹏还要小,“你这是哪来的?” 孙文鹏道:“马会首不必管我这是哪来的,只需要知道,若你帮我这点小忙,这东西就会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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