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道:“你敢威胁我。” 孙文鹏笑道:“马会首此言差矣,我这哪是威胁,分明是投名状。你我都知道郑大人背后根基多深,以我这微末小官,又怎敢与郑大人作对?相反,我还要你帮我在郑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马荣沉吟了片刻,笑道:“说吧,你想要多少?” “不多,一百石盐便够了。” 这么多的盐,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此刻,尹涛正领着巡检官船沿着横山河,一路探查。只是,直到横山河江口关,都没发现任何踪迹。 横山河两岸只有一些零星矮小的草丛,几乎没有视线遮掩。这里的开阔和宁静,仿佛是在提醒着所有来者:你的行为将无所遁形,你的秘密将无处藏身。顺河而下,除了各个关隘可停放船只外,再无其它地方可藏匿。关隘进出又皆需官员审查,黄柳生的船队根本不可能驶进。再者,船上还有大量的盐,盐枭想要悄无声息地卸货根本不可能。 尹涛派人分头仔细问过,沿途所有关隘都说不曾见到可疑船只漂下来。至于那官船,十六日寅时从绍兴府衙出发,二十三日,也就是今日午时过了天合关驶向金山码头,船载一千二百石官盐,六百包盐袋,每包约一百二十公斤,全然详细记录在案。 查问了半日,差役见问不出什么,便叫嚷着要收队。尹涛却仍想再细细探查一遍,便要求分船,独自持浆。 众人暗道:“他倒是挣命,那黄柳生哪是好抓的?” “父亲和师父都死在黄柳生手里,只怕他恨不得将黄柳生扒皮挫骨。” 黑灯瞎火的,众人可不愿继续陪着尹涛,高声道:“你要查就查吧,夜间浪大,自己小心划船。”说着便返航而归。 这世界就是这样,当你得过且过的时候,身边总有一群努力拼命的疯子在偷偷刺激你。除了尹涛,陈脊他们此刻也仍奔走在横山河。 陈脊坐在石碣,望着茫茫的横山河水,灵光一闪,“有没有可能!凶手是沿着河水走的,所以就没有留下脚印!” 沈亭山挑了挑眉,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陈脊得了肯定,开心地笑道:“那……顺着这条思路走,你有什么看法?” 沈亭山顿了顿道:“我呀,我在想这艘小竹筏白天怎么好像不在这?” 陈脊顺着沈亭山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小竹筏被栓钉牢牢钉在了岸边。 “这个是他们值守的人自用的小舟,夜间若有紧急情况可随时用上。” “那白天怎么没看到它?” “听说昨夜浪大,这小竹筏栓紧后又被浪卷走了。下午巡检司在巡查时发现了才给捡了回来。” 沈亭山上前仔细查看,小竹筏上确是有明显的被冲洗过的痕迹,他双手在竹筏的每一处细细探索,在一个连接处摸到了些丝状物,但这丝状物被缠得太死,他一时拉不起来,便喊道:“呆子,过来帮忙!” 陈脊闻声快步赶了过来,两人七手八脚试了好几次终于将丝线完整取了出来。 沈亭山借着月光仔细检验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好缠得紧,不然早就被浪卷走了。” 陈脊跟着盯了许久,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这是裴荻身上的衣服!” 沈亭山笑道:“正是,这就解释了裴荻为何正面也有沙粒,衣袂上有血迹。他是涨潮时被害,死后又被人移动到这竹筏之上。” 陈脊一听懵在了原地:“白天勘验时,不是说尸体不曾被移动过吗?你的意思是,裴荻在涨潮时遇害,杀死他后凶手将裴荻移动到这艘竹筏上,然后等涨退潮交换期间走进凶手现场,等到退潮再将尸体搬到河滩中央,穿着裴荻同样的鞋,再倒着走离开现场?” 沈亭山看着陈脊,笑道:“看来我不能再叫你呆子,能考上进士的人,总算不太笨。” 陈脊忙纠正道:“我苦读至而立之年方才考中举人,因而至今未娶,哪敢想中进士的事情。” 沈亭山笑道:“进士也罢,举人也罢,你的想法与我的是一致的。只是……如果真是我们猜测的这般,凶手要两次出现在此处,那便是卯时末到巳时这段时间,必须都出现才有可能完成这整个过程,可今日那五人根本没有犯案时间。” “还有一点!地上喷射状的血迹怎么解释?如果是涨潮时遇害,这些痕迹应该早就被冲掉了。” 陈脊转向沈亭山,却见他愣愣地看着前方,似乎在凝视着空气中的某种神秘发现。 他摇晃着沈亭山,问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沈亭山跳下竹筏,走向栓钉方向,向陈脊问道:“你不觉得这个栓钉有些太新了吗?” 陈脊已经学会了听取沈亭山的弦外之音,他快奔到沈亭山前头,抢先查看起栓钉来:“是呀,这木质栓钉常年在海边被风浪侵蚀,多少应该有些痕迹才是,这根……倒像是新做的。” 沈亭山眼神一转,让陈脊协助将小竹筏移到岸上,随后拔走了栓钉,“走,我们回城去。” “现在?回城去哪?” 沈亭山笑道:“去哪?去吃饭呀!你不饿吗,我可是替知县大人你干了一天的活。我这第一天到山阴,你不得请我吃吃本地美食?” 陈脊一愣,“眼下刚有些头绪,你不继续查,居然还有心情吃饭?” 沈亭山笑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填饱肚子都得是头等大事,不吃饱怎么查案呢?” 话音未落,沈亭山便动手推搡着陈脊,两人正闹着,尹涛恰好行舟而归。 “两位大人!你们在这正好,我有事回禀!” 陈脊忙应道:“这是刚巡视完?可有收获?” “属下沿河搜了一整夜,没发现盐枭的任何踪迹,连盐船都行踪难寻。” 陈脊道:“那么多艘船一点痕迹都没有?沉入河底了不成?” 尹涛道:“打捞了,也没有。” 尹涛看向沈亭山,显然在等他的意见。 沈亭山努努嘴道:“你别看我,我现在饿得头晕眼花,想不到任何东西。” 陈脊拿他没法子,只得应承道:“一会带你去吃出了名的榨面。” 沈亭山顿时大笑,朗声道:“既然这盐船暂时查不到踪迹,便不要太纠结。我倒是更想知道,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尹涛神色有些暗淡,全身微微颤抖。 沈亭山道:“你若知道些什么便告知我们,我们才好还你父亲和师父一个真相。” 尹涛叹道:“八年前我尚年幼,所知都不过是道听途说。据说,当时父亲是遇到了黄柳生这个大盐枭劫船,为了保护官盐不幸被害。”尹涛说着看向沈亭山,“大人知道我父亲姓名应该对此事也有些了解。当时,那艘官盐船也是如今日这般在迷雾中出现又消失,所不同的是,我父亲被抛尸到了河里,而师父是在河滩。” “我要问的便是这个,今日盐船消失时我们并未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当年呢?若没有打斗声,又是如何断定尹把总是死在盐船上的?” 尹涛摇摇头道:“这点我也一直心存困惑,只是当年船上之人全都离奇失踪,目击者也四散,根本无从查问。” “当年船上之人?”陈脊问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盐船押运,船上至少得有三十名差役随行,这三十人全部跟着盐船失踪了?今日的盐船也是,上个关隘明明白白记录着,过关三十二人,现在却一个都不曾找到,跟着整艘船一起失踪了。” 沈亭山道:“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令尊的尸骨如今何在?” 尹涛眼底变得殷红,强忍道:“停灵时莫名被盗,至今难寻。” “当时仵作可有查验?” 尹涛摇头道,“当时的知县不允许仵作查验,这事他根本不愿意查。”他说着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陈脊听着也愤怒异常,高喊:“该死!真真该死!” 沈亭山宽慰二人:“如今此案重现,正是查明真相的好时候。” 尹涛闻言,立即便要跪下叩谢,被沈亭山一把拦住后,又躬身行礼道:“当时我年幼不能为父报仇,如今老天有眼,让我遇见大人,若能替我查明真相,我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沈亭山笑道:“我要你做牛做马作甚?我现在只想吃酒吃肉,旁的都不想。” 尹涛闻言,忙从腰间掏出沈亭山的紫檀葫芦,说道:“对了,这个还给大人。” 沈亭山灿然道:“难为你记得!没有这个,我还是不习惯! 陈脊笑道:“得,四个葫芦。别人是腰缠万贯,你是腰缠四葫。” 尹涛闻言,脸上浮起笑意,继续回禀道:“还有两件事,巡检衙门关的那些盐商,奉孙县丞的令已经放走了。孙县丞要我转告知县,明日盐商会便会交出一百石盐来。” 陈脊喜道:“这……孙县丞真的打出盐来了?沈兄真乃神人!” 沈亭山笑道:“你别夸我,他是不是打出来的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点盐暂时够再支撑几日了。” 尹涛:“第二件事,还有一人也放走了。此人是替知县大人办理丧仪的李执事,他说今日必须要替老太爷下葬,差役们不敢怠慢就先放走了。我巡视回来特地绕到坟场去看过,老太爷确实已经入殓妥当。只是却不见那执事,想来是回城了,是否要再捉回来?” 陈脊道:“难为他尽心为我办事,就让他去吧。眼下城里丧事诸多,莫要误了其他人置办丧事才好。再者,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还有其他事?若没有就随我们进城去吃点东西吧,你也忙活一天了。” 尹涛道:“无事回禀了。不过,我今夜想替师父守灵,就不陪二位老爷进城了。是我没用,没好好保护师父。” 陈脊感同身受,宽慰道:“有沈翰林在此,这案子一定能破。此次盐祸事情繁多,我正需要帮手,追捕黄柳生一事,我便交给你全权负责。无论这黄柳生究竟有没有参与此次事件,他贩卖私盐多年也早该剿灭了。” 尹涛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道毅然决然的光芒:“我一定亲手将那恶徒抓捕归案!”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已经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 沈亭山上下打量起尹涛,见他体格健壮,敢于担当,犹如一匹剽悍的烈马,心中暗生赞许,转念一想,又怕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提点道:“你既有心报父仇,知县便成全你。只是,你奉命查案可不要以权谋私,查到什么便是什么。若盐船一事与黄柳生并不关联,可不要颠倒黑白,捏造真相。陈知县保举你,你千万不要让他失望。你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做事更要有分寸。” 尹涛点头称是,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大人,我其实……今年刚至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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