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阿织继续念,“一天,两天,三天……” 应小满拿筷子拨了拨香气扑鼻的炖羊肉,挑一块塞阿织嘴巴里,总算把小丫头反复数日子的声音给堵上了。 灯火亮堂的小院安静下去。只有她自己心里不安稳。 一遍又一遍,心里忍不住嘀咕着: ——说好的三天后过来呢? ——说好的一起商量报仇大计呢?
第33章 应小满打开随葡萄酒送来的信封。 信封里装一幅上好的宣纸, 纸上写“应家羊肉铺”五个大字,字迹遒劲带锋,七郎果然写得一笔极好的字。 拉开院门时,隋淼还在门外等回复。 “七郎问应小娘子, 写得字可满意?若不满意的话, 他再写几幅也无妨的。” “字很好, 不必改了。”应小满抿着唇问, “七郎很忙么?长乐巷这么近,昨日公务缠身,不能抽空过来, 前两日也不得空,只托你送东西?” “七郎最近都不在家中,接连几日睡在官廨。” 隋淼低头禀道:“七郎这次险些遇害,家中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但朝堂之敌才是欲治七郎于死地的幕后黑手。上回七郎过来七举人巷, 被人暗中盯梢尾随, 盯梢的两人被当场擒获。短短一两日,却又出了重要人证暴死之事。最近七郎不轻易前来应小娘子这处, 也有保护之意。” 应小满点点头。她明白隋淼说的是实话, 也明白七郎保护她的心意。 但或许刚才喝了两杯葡萄酒, 有点上头的缘故, 心底有股热气往上涌。 她已经很久没见七郎, 很久没和他说话了。 阿娘说,等七郎来,问一下沈家的事他如何想的。她自己最近也琢磨出许多关于报仇动手的新念头, 打算和他细细商量。 ——说好的三天内过来呢? ——自己不来,派人三番两趟地送东西。把她当做小阿织, 脑袋瓜子里只惦记着吃吗? 目送隋淼快步离去,应小满表面上没说什么,关上门,随手揪下一串十来颗葡萄,递给阿织。阿织蹦蹦跳跳去洗葡萄。 说好的三日爽了约,却又时刻惦记着给她送时令鲜果,遣隋淼登门当面对她解释。 心里有个小人说,该体谅他;却有另一个小人跳出来说,不痛快。 正好阿织洗好了葡萄,跑过来踮脚捧起瓷碗,“阿姐也吃!七哥送的葡萄好甜,又大又甜!” 应小满弯腰含住阿织递过来的葡萄,嚼了嚼,满嘴清香。 堆了整盘的时令鲜果子,红石榴剖开,甜瓜切成瓣,诱人的果香弥漫小院。 母女仨围坐在桂花树下,应小满取过琉璃杯,又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 “七郎是不是说好今天来,结果人没来?送来这许多贵价果子,稀罕葡萄酒,也没说定明天来不来。” “他在咱们这处赁下四个月的东厢房,却没正经住几晚。晚上到底要给他留门呢,还是不给他留门……”义母边剥石榴边絮絮地念叨着。 应小满抿了抿唇。唇线弧度抿成一条直线。 葡萄酒上头,喝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借着冲上头顶的那股酒劲,她砰地放下酒杯。 “家里现成的羊肉,铺子门面也准备妥当。娘,明早肉铺子便开张罢。” 义母停下动作,吃惊道,“这么快?不需要再准备准备?铺子上头的匾还没做……” “肉铺子有没有匾无所谓,有肉就行。出摊罢。” * 话糙理不糙,应小满脱口而出的话说得其实很对。 肉铺不需要气派的匾额,有肉卖就成。 清晨时分卸下门板,铁钩子挂起新鲜羊肉,一串千响红炮仗拿长杆子挂在迎风高处,噼里啪啦鞭炮声响彻邻里小巷,应家羊肉铺便开张了。 “开业惠卖上等肥羊肉一斤百文。肉臊子一斤百二十文。羊下水一斤二十文。买三斤肉送羊大骨一根。” 应小满把满头如云乌发拿布帕子扎起,小巧耳垂上只坠一对银玉兰耳坠,对好奇围拢询价的主顾们利落报价,随手一刀切下,拿油纸包拢,递给头单生意主顾,“一斤羊肉整。” 头单主顾是个家住附近的中年妇人,惊道,“小娘子,你未过秤!哪有嘴里报一斤便算一斤的道理。” 不肯伸手接肉。 应小满耐心地放下斩肉刀,提过杆秤,把油纸包扔上秤盘。 秤头在十六两刻度处齐平,显示称重一斤肉整,半分不多,半分不少。 “切肉斤两多少,我手下有数。婶子多来几次便知道了。”应小满把油纸包又递过去,妇人大感惊奇,和相熟的邻居们热络议论起来。 因为头天开张的缘故,附近住家们都议论说肉馒头老店边上,有个美貌小娘子开了家羊肉铺,几户主妇专程来买个新鲜。 应小满切肉包肉,义母收钱找钱,如此做下三五单买卖,主顾们惊奇地发现,这肉铺小娘子下手切肉,压根不必过秤,一刀下去,斤两奇准! 主顾们啧啧称奇。京城人好热闹,越罕见的事传得越快,消息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地在附近传了出去。 新开张的应家羊肉铺门面前排起人龙。 不少都是风闻起了好奇心的乡邻婶子,过来“三两”,“二两”地买肉。无论要多少斤两,应小满都是一刀。 天还未过午,准备好的二十斤羊肉便卖个精光。 “承蒙惠顾生意,明早再来。”义母不住地和主顾们打招呼。 天气渐渐热了,应小满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晶莹细汗,阿织小手掂一块浸井水的凉帕子,踮脚给阿姐擦汗。 义母关上门板,坐在桌子边上数铜板。 二十斤肉半天卖光,还卖出不少肉臊子、羊下水,只今天的收入,就超过了三贯! 义母又惊又喜,数钱的手都隐约发颤:“肉铺子生意……原来如此好做的么!整羊一只三贯钱,我们半天就回了本,家里还有十斤羊肉……小满,小满!一起算算,咱们能赚多少!” 应小满一口气喝完整杯凉茶, “京城的肉铺子生意确实好做。明天把剩下的羊肉卖完,一斤羊肉卖百文,十斤千文 ……” 她盘算了半日,“娘,刨去店面赁金,卖一只整羊,净赚半贯绰绰有余。” 钱财仿佛从天而降砸在头上,义母抱着新入帐的沉甸甸的几千文钱,如坠云中,简直不敢往下想。 “咱家两天卖一只整羊,一个月下来卖十五只,岂不是能赚到……七八贯这么多?!” “我这就去找羊商那老头,继续跟他买羊。” 应小满抱起装满铜钱的竹篮子,“娘别急着把铜钱串成贯。就这么抱给老头看,告诉他这是我家肉铺开张半天的进账,看他还卖不卖羊给我。” 卖。当然卖! 只要肉铺生意好,不砸了坐商的整羊招牌,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 六贯钱撒出去,应小满这天踩着漫天彩霞回家时,牵回两只哞哞叫的肥羊,一左一右拴在桂花树下。 义母在屋里咳嗽。 阿织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迎接,如实跟应小满说,“婶娘下午一直这样。咳咳咳,咳咳咳。婶娘还叫我不要跟你说。” 应小满抬手摸了摸小脑袋,递过路上买的两块芝麻糖,“那就悄悄地跟我说。” “嗯!”阿织捧着芝麻糖,蹲去肥羊面前瞧新鲜去了。 应小满侧身望向东厢房的方向。 屋门半掩着。 七郎喜欢在屋子里放置小物件,路边盛开的一簇小花,河边拣来的漂亮鹅卵石,心情好时随手画的一幅小画,形状别致的树叶子做成的书签…… 搬家时都搬过来了。 搬家那天七郎收拾东厢房,小物件放在案头窗边,现今依然在原处。 说来给付了四个月的赁金,其实搬家当天,人深夜便走了。细算起来,一夜也未住满。 晚饭过后,应小满心情低落地铺开黑布,取来刀具,用一套新买的磨喝乐[1]把阿织哄去屋里玩儿。 趁阿织不在,在晚霞漫天的夕阳余晖里,一刀下去,宰了只羊。 刀太快,连叫声都没有。 义母在屋里躺着,忍着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出来想帮手。应小满把老娘赶回屋里休息。 “从前累着了容易眩晕,如今又添了咳嗽。早些睡罢,当心明早起不来。” 明天出摊的二十斤鲜肉准备妥当,她抬头打量暮霭聚集的天色,拉下吊篮,取出三贯交子,对屋里喊,”娘,我出趟门。” “这么晚了,去哪儿?”义母在屋里问。 “七郎替我们写了铺子名,我去量一下门面能挂多大的匾,再去问问制匾要多少钱。” “这么晚了,做匾的铺子还开门吗?” “开门的!” 其实压根没去制匾铺子那边。 她只是不想大晚上待在家里,听一次小巷里走过的脚步声,便想一次,是不是七郎今晚过来。 馒头铺子老夫妻已经收摊,在店里点灯对坐吃饭。 店掌柜笑着招呼,“小满,今天新开张,生意好得很,怎的人不大精神?可是哪处出了不顺心的事?” 倒也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应小满抬脸笑了笑,“累着了。” 老板娘嗔怪地打了自家老头子一下,“上赶着问什么不顺心。”递了一屉还温热的肉馒头过来,“饿了罢?吃点肉馒头。肚子里吃饱,心情就好。” “嗯。”其实不饿,但想吃东西。 人坐在肉铺子门面的店棚子下,就着一壶温水心不在焉地啃馒头。 忙活半天,又从家里走过来几里路,出一身薄汗,低落的心情反倒好转不少。 应小满坐在浓重暮霭里,心里默想隋淼的转述。 公务缠身。急召入宫。早晨回家换身衣裳,又匆匆入宫。 对,他当面坦诚过,自己有官身。上次陪她出来整治雁二郎,似乎还特意和官署请了一天假。 如此说来,七郎白日里坐衙当值,散值后追索谋害他的凶手,偶尔得空了翻找文书,查询义父的主家和晏家祖父当年如何结下的仇。 此外还忙着整治家里通风报信害他的坏人,时刻防备着和他有血海深仇的自家家主晏容时,时不时还被急召入宫里…… 她咬了口肉馒头,默默地感慨:他还真的很忙啊! 自己最近也忙,每天大清早出门,傍晚回家。他那边似乎忙到半夜? 两边凑不上时辰,见不上面也是正常。 细细地数一遍,其实统共也就五天没见,并没有想象里那么久。 心境渐渐放宽,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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