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响亮的犬吠,大街行人纷纷避让。 这些天她陆续瞧见不少次,早晚两次固定时辰,大理寺的官差又出来遛狗了。 应小满坐在小巷口远远注视着。 这次带上街遛四条细长黑犬,狗舍里应该还有两只。 她心里一动,把吃剩的两只肉馒头重新包起,揣入怀中。跟店家老夫妻打一声招呼,斗笠盖在头顶,苗条身影轻快走出小巷。 沿街慢跑的四只狗子同时停下,兴奋地猛摇尾巴,低头啃街边吃了一半丢下的肉馒头。 遛狗的差役猛拽绳索,但四只黑犬齐心协力不肯走,死活拽不开。 原本落在后头的蓝布小轿很快赶了上来,领头的差役上去挨个踢一脚不听话的狗子,喝道,“拉开。莫误事!” 狗群里响起一阵护食的呜呜声。 混迹在人群中的应小满看得真切,满意地笑了。 七郎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独自琢磨报仇大计,确实有许多值得修正改进之处。 报仇大计修正第一条: ——坚持不懈,找准机会投喂大理寺的狗子,务必让每只狗都爱上肉馒头。 大理寺狗舍养着六只狗。等她报仇成功当夜,无论牵出来的是哪只狗,都会一路追踪肉馒头的气味狂奔而去,她趁机从反方向顺利脱身…… 被迫停在路边的蓝布小轿里传出一声质问。 “何事停下?” 蓝布小轿里坐着的,当然是犯事待审的官员。不知为什么,嗓音听来有点耳熟。 应小满递过怀疑的一瞥。 押解差役颇为恭谨地应答,“回寺正,前方猎犬贪食误事。轿子马上便走。” 寺正? 大理寺正?晏八郎? 应小满的视线唰地越过狗子,盯去蓝布小轿那处。 小轿里幽幽地传出一声叹息。 “当众称我官名,生怕街上众人不知晓轿中何人,尔等无名小吏竟也放肆羞辱于我。你自己存心故意为之,还是奉命为之?” 这回话说得长,听得格外清楚。 熟悉的颓唐沮丧语气,自怨自艾的调调儿。轿里坐着的,当真是晏八郎! 报仇大计修正第二条: ——仇家的仇家就是朋友。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晏八郎和七郎的兄弟关系似乎不错(?),又都和家主晏容时有仇。是个合作的上佳人选。 七郎近日忙碌,不得空和她商议报仇大计的话,找晏八郎商量,似乎也行? 当值官差慌了手脚,还在躬身和轿中的晏八郎解释,只是例行称呼官职,并无丝毫羞辱之意…… 无人注意之处,一道苗条身影迅速闪入大理寺西侧窄巷中。 无声无息地潜入大理寺狗舍。 唰——一声细微轻响。飞爪攀上墙头。 应小满抖了抖飞爪绳索,轻盈落地,安安静静地在墙边等候。 不多时,清净小院外果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开锁声响起,几名官差把便服青衣的晏八郎客客气气请进院中,啪嗒,重新锁上。 晏八郎对着落锁的院门发了一阵呆,回身走到细竹林边缘。人刚在大理石桌椅面前坐下,眼角无意中瞄见墙角阴影里坐着掰铁爪的人影,肩膀倏然一抖。 “晏八郎,还是我。”应小满打了个招呼,把最后一根铁爪掰起收拢,牛皮袋挂回腰间。 “……又是你。”晏八郎重新落座。 重新被拘押入大理寺,他显然心情不怎么好,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你这美人蛇无甚大用。半个月过去了,他还好好活着,反倒折进去我一名心腹。” 两人都知道“他”指代何人。 提起八郎的所谓“心腹”,应小满肚子里就冒火。 “你那心腹晏安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做事半点靠不住。你有没有正常点的心腹?” 晏八郎羞恼道,“家里被他梳理过几茬,已经宛如金汤铁桶一般,留下的皆是他的人。晏安为人机警谨慎,躲过了几次清洗,这回竟也折在他手里,我还去哪里寻旁的心腹!” 提起晏安就想起伤心事,这次除了折去一个心腹,还折进去他大笔私房银库…… 脆弱同盟互相瞪眼,空气凝滞,半晌没说话。 晏八郎闭了闭眼,大口灌下几口冷茶,忽地又冷笑。 “晏安折了不打紧,一个外院家仆罢了。不是还有小娘子你么。” 他睨视面前少女在朦胧灯下越发显得精致的眉眼。 “这回被短暂放出大理寺,虽说他主要为了展示家主权威,羞辱于我,以‘减刑’的由头,强逼我做一些无谓事……但这趟回家,倒也不是全无所获。我向来以为他不近女色,哼,高看他了!小娘子可知,晏容时这些日子在外宅金屋藏娇,暗藏了一位外室?” 应小满:? 她不知道! 应小满震惊说,“狗官还是个色鬼?” 这一声脱口而出,显然发自真心。晏八郎满意地笑了。 始终带着审视怀疑的阴郁眼神终于和缓三分。他招手示意应小满再走近些,附耳低声告知。 “已折在晏容时手里的晏安,拼着全力留下一点最后线索,不会有假。” “是个容色绝佳的美人,年龄与你相仿。晏容时自以为家中已是他的天下,竟把他安置的外室夜里接入家中闲逛庭院,赏鱼吃果子,如此嚣张!晏安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 晏八郎掩着隐约兴奋,主动出谋划策: “他既爱美色,我们便有机会。美人蛇,把你的美色用起来。行刺不止用刀。” 应小满却听得不大高兴。 赏鱼吃果子怎么了?她和七郎也一起赏过鱼,一起吃过果子呢。 她当即反驳,“我报仇虽然不打算用刀,但动手快得很,一眨眼的功夫便报了仇,哪需用什么美色。你这人满肚子坏水,不像个好心眼的。” “……”晏八郎的脸登时被骂黑了。 即便仇家的仇家,也很难成为朋友。 脆弱同盟瞬间反了水。 晏八郎恼火万分: “你自诩功夫好,一眨眼的功夫便能报仇,为何半个月过去,晏容时还好好地活着?只有一个缘故,你无能!” 应小满也给气着了。 “叫我在深夜小巷里单独撞见他,一眨眼的功夫,我便报了仇!” 她怒道,“之前大街上撞见过几次狗官,前呼后拥,十几名壮汉护卫,如何下手?丰松院又那么大,几十间屋子,三四十仆人,我压根找不到他,如何能报仇!” 晏八郎神色忽然一动。 不知道想到什么,向来阴郁的眉眼都展开了瞬间。 “我知道他近日的动向。” “他近日手边一桩极关键的案子,宫里下了期限,正在三司会审。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必定日夜监审此案。等散值时,多半已经入夜。” “美人蛇,附耳过来。从大理寺到长乐巷晏家,白天卤簿亲随开道,必然要走大街。但如果半夜疲乏,想抄近路早些回家的话,由大理寺西侧门出去——对,就是你翻进来的狗舍那边的侧门出去,有条本地人都少走的小路……” 应小满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
第34章 这天傍晚出门时心情低落, 脚步声都拖着“沉重”二字,回来时倒哼起了轻快的歌儿,推门声里都听出高兴。 义母担忧女儿,大晚上撑着不睡, 边做针线活计边等门。望一眼便奇道, “出什么大喜事了?看把你乐的。” 应小满坐在炕边, 高高兴兴地说, “娘,我寻到确切的法子,可以报仇了。” “哦。”义母不冷不热应道。 这两个月类似的话听了几十遍, 人早听麻了,过耳就忘。“这回又打算什么时候啊。和七郎和你一起去不?” “七郎最近忙,报仇机会难得,先不等他了。”应小满眼睛亮晶晶的, “今晚就去蹲点。” “一天来来回回跑出去多少趟?”义母又好气又担忧, “大晚上的还要出门。你个小伢儿半点都不累的?” 岂止不累, 简直精神百倍。 她哼着小曲儿准备今夜踩点的物件。 准备到半途,突然想起, 回头问一句, “七郎今晚来过了么?” 义母摇头。 应小满嘴里哼着的轻快小调停了停, 咕哝, “他真忙啊。” 义母担忧得睡不着, 提灯在小院里照亮,翻来覆去地问:“你一个人成不成?报仇这等大事,不等七郎再来商量商量, 帮把手?” 如果有个人帮忙蹲点,筹划, 那当然更好…… 但七郎最近忙。 应小满:“我一个人可以。” 五月天气燥热,人睡得晚,应小满又激动得睡不着,索性一口气把埋伏下套的物件全从屋里箱笼翻出来。 绊马长索,挖陷坑的小铁铲,义父留下的十几颗铁蒺藜,擦得锃光瓦亮的飞爪,杀鱼的柳叶薄刀,老家带来的二十斤门栓。 桩桩件件清点完毕,收进包袱,鼓鼓囊囊一包扎好背起。 “娘,我出去一趟,回来得可能会晚。你莫等门。” 义母不放心,追出来喊,“今晚只蹲点!动手大事,还是等七郎帮把手。” 应小满没吭声,背起包袱便出门。 山里打猎讲究时机。错过一次好机会,叫猎物生了警惕,十天半个月都等不来下次。 报仇也差不多。 晏八郎跟她附耳细说的当时,她便敏锐知道——机会来了。 大理寺西边侧门小巷狭窄,窄到车驾难以通行,马匹只能进一匹,行人并肩只能走两个,平常只供狗舍里的狗子从侧门出入。又因为靠近官衙,百姓退避,这条巷子少人来往。 这么一条窄巷,偏偏横插出去,可以直通长乐巷附近的大街,省下沿着西门内大街往北在往东绕一大圈的麻烦。 按晏八郎的说法,晏容时在大理寺做事到深夜,偶尔会吩咐车马提前等候在窄巷尽头,自己领长随横穿窄巷出去。 她今晚出去确实只打算蹲点。 如果被她蹲到好机会的话:当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 应小满抱着包袱,精神奕奕出门去。 没走出两步,迎面却正好撞到刚回来的沈家阿奴,同样抱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吃力地半拖半扛。 两边远远地照个面,沈家少年郎主动打招呼,“应小娘子,家里两方砚台顺利当得十贯,我买了好些吃用物件。”说着掀开布包,露出里头一串粽子,五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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