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宁撑着下颔看着她:“我可以叫你嫂嫂吗?” 在祝蘅枝看向她的时候,她却慌忙地将眼睛垂下了。 都是一样的出身,祝蘅枝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本是楚国的“庶出公主”这件事,其实大燕中除了秦阙让人查了,并无人知晓,毕竟大燕当时要的是楚国的嫡公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到了燕国,虽然没做成皇后,倒也做了太子妃,她又不喜欢穿暖色调的衣裳,以至于秦宜宁第一次见她,便以为她清冷不好接近。 祝蘅枝将手中的虎头帽放下,平静地看着她,“你管殿下叫一声‘太子哥哥’,那叫我‘嫂嫂’一声情理之中,哪有什么能或者不能的?” 秦宜宁瞧着也就刚刚及笄的样子,与祝蘅枝那个妹妹华阳倒是一样的年岁。 闻言,抬起头来,弯着的眼睛像是两轮新生的月亮。 祝蘅枝握住了秦宜宁的手,却感受到了中指处一层茧来,她心下了然,笑问道:“宁宁喜欢临帖?还是画画?” 少女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了一道红晕,想将手抽回,但却被祝蘅枝拉住了。 “宁宁都唤我一声嫂嫂了,还拿我当外人,这样我可要生气了?”祝蘅枝做出一副佯怒的表情来。 秦宜宁这才吞吞吐吐着说:“不敢欺瞒嫂嫂,我也就是平日里给别人抄一些经书,谋点生计,毕竟我家中兄弟姐妹实在太多,我若是不自己想办法,那怕是要饿死了……” 祝蘅枝想起她从前在楚国的时候,也是绣一些手绢托人拿出去卖,换些铜钱打点打点宫里,不至于大冬天被冻死。 想到这里,祝蘅枝便松开了秦宜宁,敛去了眸中所有悲伤的情绪,“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秦宜宁的手颤了下,“那嫂嫂可不可以不告诉太子哥哥,若是让我父王知晓了,怕是会降罪于我。” 毕竟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堂堂高阳王的女儿,竟然沦落到了靠给别人抄谋营生的地步,高阳王是会被人笑话的。 祝蘅枝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转头朝时春道:“我房中是不是有王逸少的那帖《黄庭经》?拿出来吧。” 时春应声离去,不过多久,便将包好的帖子拿到两人跟前了。 “宝刀赠英雄,我小楷写的一般,寻常金玉配不上宁宁,不如将这帖子《黄庭经》赠你,也算是我初次见面的一些心意。”祝蘅枝将盒子上的扣子打开,看了一眼,连着锦盒一同推到秦宜宁跟前。 秦宜宁最初听到《黄庭经》几个字的时候眼睛里仿佛都有光,等到祝蘅枝真正要送给她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起来。 祝蘅枝便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锦盒上面,“你也不必有什么担心的,殿下政务繁忙,我一人在东宫里倒也无聊,你若是没事,便过来陪我说说话,就算是回礼了。” 秦宜宁这才算是接了下来,视线移到祝蘅枝尚且算是平坦的小腹:“嫂嫂人美心善,太子哥哥又是上京一等一的俊俏郎君,这孩子出生后必然是好看又聪颖。” 祝蘅枝本想问她从何得知的,但看到自己桌子上未来得及收起的虎头帽,便懂了缘由。 秦阙如今还被瘟疫的事情缠着,她这些天在东宫深居简出,知道她有孕的也不过是时春和秋莺这两个近身服侍的丫鬟,秋莺是秦阙支到她殿里,算是秦阙的人,知道了倒也没什么。 其余人这些日子都没有靠近她的机会,自然是不能知道的。 她的身孕,在秦阙没回来前是万万不能叫宫里知晓的,就怕宋淑妃从中作妖。 她抿了抿唇,才和秦宜宁道:“那宁宁可否替我保守这个小秘密?” 秦宜宁不解地看着她。 祝蘅枝神色如常,“宁宁有所不知,我自幼身子便不好,又是刚刚诊出来的,我想等坐稳了再告诉你太子哥哥,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她说着带着些忧愁的神色凝眉。 “太子哥哥竟也不知晓?”秦宜宁一时震惊。 祝蘅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谎话编了下去:“是了,殿下这些日子忙得很,我也不想叫他分了心,”她观察着秦宜宁的表情,又补充了句:“这些可都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秦宜宁乖巧地应了下来。 祝蘅枝知道她不会不答应,毕竟拿人手软,而且这小姑娘心中也没有多少计较。 她是打心底里喜欢秦宜宁,不然也不会将那么珍贵的《黄庭经》送给她。 但这个话题很快便被掀过去了,秦宜宁后面说她阿娘在世的时候,经常同她说起金陵的秦淮河、扬州的二十四桥、瘦西湖,可她却连上京城都没能出去过。 语气中尽是遗憾。 楚帝却算不上江左人士。 祝蘅枝四岁之前,是在荆州的澧水边长大的,后来到了金陵,便一直在楚宫里困着,虽然对秦宜宁提到的江南风光并无感觉,却也只是耐心听着。 一直到了晚膳的时候,祝蘅枝问了她的口味,叫厨司做了秦宜宁喜欢的菜,留她用过晚膳后,又叫人套了车送她回去。 她站在东宫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突然想起这是她来燕国后,笑得最多的一次。 秦宜宁只觉得她这位新嫂嫂和煦温柔,也时常来东宫,偶尔还会给她带一些集市上的小玩意。 祝蘅枝本以为她可以就这么等秦阙回来,再商量要不要将自己的身孕通报内廷。 但秦阙还没料理完外面的事,她这边却先出了意外。 即使有按时吃安胎药,但她腹中的孩子却还是没能保住。 她危在旦夕,时春让秋莺稳住局面,去找秦阙的时候,秦阙正在看着人给灾民施粥。 但秦阙脸上看不出一丝惊讶和悲悯,草草打发了时春:“孤又不是郎中,告诉孤也没用。” 她回到东宫的时候,是秦宜宁陪在祝蘅枝身边。 郎中诊过后,皱了皱眉说:“娘娘身子本就弱,这胎胎象也不稳,之前药用得有些猛,留不住,是情理之中。” 祝蘅枝什么也没说,让时春给了郎中赏钱,便将人打发了。 秦宜宁怕她伤心,一直坐在床沿陪她说话,直到她必须回高阳王府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起了身,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祝蘅枝这才问时春是不是去找了秦阙。 时春吞吞吐吐回答了“是”。 祝蘅枝便问了句:“他怎么说?” 时春只是垂下眼,表情很委屈。 祝蘅枝心下了然,勉强笑了笑:“无妨,他向来如此,意料之中的事情。”
第27章 矛盾 “可是那边明明已经安定下来了,太子殿下他,未免太过绝情了,您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祭过太庙的太子妃。”时春看着祝蘅枝无甚所谓的样子,并没有觉得抚慰,反倒是更难受了。 “那他怎么说?”祝蘅枝脸上神色未变,可藏在被衾里的手却是紧紧地攥着,指甲仿佛都要嵌进肉里去。 时春不敢看祝蘅枝,声音细若蚊呐:“殿下、殿下说他又不是郎中,告诉他也没用。” 祝蘅枝本来紧紧攥着的手却一下子松开了,如同脱了力一般。 是啊,她到底在心存什么妄念。 她这些日子虽然在东宫,可秦宜宁时常来陪她,她也知晓外面的情况。 上京成里早些日子便恢复了生意,除了西直门那块被羽林卫镇守着不让行人靠近之外,其他地方一切如常。 她在前天,甚至还见过陈听澜回东宫,只是她当时和秦宜宁在一块,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秦宜宁偶尔来的时候,还会从从街上的小摊上买来拨浪鼓,一边笑一边在她身边转动着拨浪鼓。 由此种种可见,秦阙哪里是真得忙得脱不开身,分明是觉得她不重要罢了。 她听着时春的话,连眉都未曾蹙一下,只淡淡地应了声“嗯,知晓了。” 时春张了张嘴,对着祝蘅枝那张苍白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祝蘅枝身子才痊愈不久,这些日子因为孕期犯恶心,胃口也不大好,瘦了好些,她本以为她疫病已经好了,未曾用药,腹中的孩子便算是可以侥幸得生,但她想岔了。 此时身子孱弱,如同周遭都被一团团浓重的雾给包裹着。 她抬不起手臂来,甚至只能稍稍动下手指。 时春以为她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立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俯身靠近。 却只听到祝蘅枝沙哑的声音:“出去吧,我想自己睡会儿。” “娘娘……” 祝蘅枝没有回答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时春只好替她将床幔放下,说了句:“那娘娘好生歇息。” 等听到自己的房门响了一声,她才舒了口气,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一路经过她的下颔,锁骨,一直没进衣衫里。 明明泪水是温热的,她却觉得像是冬月结成冰锥的冰抵在她身上,刺地她发痛。 即使她并不喜欢秦阙,即使她从没希望秦阙会在这种事情上怜惜她一回,但她还是觉得心头钝痛。 屋内阒寂,她刚刚小产,身子还未好全,屋里尚且燃着炭盆,此时只能听见炭火烧焦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祝蘅枝的泪水却越来越汹涌,一度不曾收住,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但她却始终都没办法对抗空气中那阵恐慌感。 “他又不是郎中,找他也没用。” 这句话不断地在她耳畔回响。 可诚然如此,秦阙竟也不舍得回来东宫看她一眼。 西直门离东宫说近不近,要说远,也算不上,如若秦阙骑马的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可他偏偏,连着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肯抽出来。 虽然,她并不需要秦阙陪。 但一想到,这个孩子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也是秦阙的,她便觉得委屈。 当时是秦阙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想有个孩子,不是她想方设法怀上想留住秦阙的。 那段时间,秦阙夜夜来她房中,起初祝蘅枝对于他的不知餍足很不高兴,但后来,在这件事上,秦阙也多了几分温存。 鬓发被汗水浸湿,抵死缠绵的时候,秦阙也曾主动与她十指交握,动情地喊着她的名字,而后细细密密的吻遍一路从她的锁骨处蔓延。 她当时以为,秦阙或许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他还是有点心的。 她甚至在眼神迷离的时候,看着面前的人,想到了在邺州风雪夜,她与秦阙的初次相见。 想起了那件她醒来时披在自己身上的厚重的裘衣,心底竟也生出些暖意来。 想到了她当时轻轻勾起秦阙腰间的革带时,他微微泛红的耳垂。 她当时真得以为,即使她和秦阙是被迫绑在一起的,但也许他们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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