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阙只觉得喉咙间如同被冰渣子堵住了一般,身上的伤口固然疼,但祝蘅枝方才这句,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秦阙费力的伸出手,想要攥住她的衣袖,却没能抓住。 车夫认得这是太子,也知道车里的女人是太子詹事送来的,搞不清原委,只好噤声,立在一边。 祝蘅枝没有再回头看秦阙一眼,拎起裙角,上了马车,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陈听澜怕她怀着身孕,一路上舟车劳顿,便在她腰后垫了两个柔软的靠枕。 祝蘅枝此刻倚靠在上面,缓缓闭上眼睛。 时春看着她一脸淡定,心下多的是害怕和恐惧,她扯了扯祝蘅枝的袖子:“娘娘,殿下他……” “放心,死不了,我手底下有分寸,”祝蘅枝没有睁眼,语气懒散,“还有,以后就别再叫我‘娘娘’了,我现在,只是祝蘅枝,祝娘子。” 时春垂首:“是。” 祝蘅枝想了想,又开口吩咐:“等到下一处歇脚的县镇,另换一辆马车吧。” 时春不解:“为何要,另换一辆?” 祝蘅枝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坐了起来:“我没有杀秦阙,等他回了宫,便会在大燕境内大肆追查我的下落,但我们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大燕境,这辆马车已经入了他的眼,容易暴露身份,等买到了新的马车,你与那个车夫将这辆马车顺着山路推下去,伪造成车毁人亡的场面,我们也要尽快出大燕境。” 时春一一应下,又将祝蘅枝身后垫着的靠枕调整了个位置,“娘子,您睡会儿吧,等到地方了,奴婢叫您。” 祝蘅枝走后,秦阙挣扎着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自己出来时匆匆挑的马,此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能感觉到,祝蘅枝方才的那一刀不是冲着他的命来的,但着实伤到了后背上的筋骨。 而这块,他是有旧伤在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他原先躺过的地方的积雪,被洇染成了红色,成片成团的样子。 秦阙又抬眼望去,隔着漫天的飞雪,他已经看不见那辆马车的去向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细细碎碎的马蹄声。 他循声看去。 那团人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是陈听澜。 秦阙松了一口气。 陈听澜看见了地上大片的血迹,登时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秦阙抬了抬手,“先回宫,不能误了明天的正事。” 陈听澜眸光稍稍偏转,便看到了秦阙背上的那把匕首。 他认得。 那是他当时走的时候给祝蘅枝用来以防外一的,他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在匕首上淬毒。 陈听澜大致猜出了些什么。 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拽着自己的马的缰绳,转眼看向秦阙:“陛下,可还能顺利上马?” 秦阙接过缰绳,皱了皱眉,忍着疼,踏上了马镫,“朕伤的是背,不是腿。” 陈听澜看着秦阙坐稳后,没有借力于马镫,按着马背便跃了上去,坐在秦阙后面。 陈听澜一路策马回了城中,本想往内宫的方向去,却被秦阙出言拦住了:“去你府上,不要惊动宫中,今晚遇刺的事情,压下来,不要传出去。” 陈府的老管家原本是陈将军帐下的军医,后来陈将军故去,他便留在了陈府做管家。 他自然也认得秦阙,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等处理完伤口后,陈听澜便将老管家出去了。 秦阙这才腾出空来问陈听澜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陈听澜朝着他拱了拱手:“臣在东宫久久没能等到陛下,后来城门的守将来找臣说是您匆匆出了城门,他不敢拦着,臣立刻骑马出城,还好今日雪不算大,臣一路顺着马蹄印,找到了您。” 这话的确可信。 毕竟今日是正月十五,又是深夜,家家紧闭屋门,鲜少有人出门,按着马蹄印找,再合理不过了。 秦阙淡淡地应了声,穿好了外衣。 陈听澜看着放在一边的那把匕首,“敢问陛下可知是何人伤了您?这件事是否需要臣带人暗查?” 秦阙想起了祝蘅枝的背影,“你暗中带人去找蘅枝的下落,不要惊动各地官府。”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听澜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借此印证了秦阙的确是祝蘅枝所伤。 同时也开始庆幸,祝蘅枝走的是洛阳寿春一线,而不是邺州一线,这样自己还能为她拖延些时间。 即使最后没能找到人,他最多被秦阙怪罪做事不利,但皎皎却安全离开了。 秦阙吩咐完这一切后便带着陈听澜回宫了,以准备次日的登基大典。 所有人都以为新君与原太子妃鹣鲽情深,必定是登基大典与册后大典一同进行,但第二日并没有见到那位太子妃。 有礼部的官员开口问此事。 秦阙却显得毫无兴致,“皇后月份大了,不便操劳腾挪,先搁置一段时间吧。” 他这么一说,礼部的官员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他已经承认了祝蘅枝是他的皇后。 从前他是太子,难免要顾及到燕帝,加上与祝蘅枝的婚事,是先帝钦定,自然没有人敢往东宫塞女人。 但如今他是大燕天子,而堂堂天子,又怎能只有一个皇后? 于是有人大着胆子,希望他能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秦阙想都未曾想,便拒绝了。 隔日,原本提出此事的官员便被吏部下了京官外调的公文,明升暗降。 所有人都不敢再在秦阙跟前提纳妃妾一事。 陈听澜已经带着人找了祝蘅枝许久,都杳无音讯。 秦阙作为一国之君,腰上除了象征身份的玉佩,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是当时被他扔到雪地里的那个。 他是在东宫祝蘅枝的妆奁里找到的,于是便妥帖地收在身上,就仿佛,祝蘅枝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所有人都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情深意切,甚至歇息也是回东宫,但却无人见过那位许久未曾露面的祝皇后。 而一切也都在按照祝蘅枝预设好的方向发展。 陈听澜带着人在离上京不远的一处山沟里,找到了翻倒的马车。 他不会错认,那正是当日他送祝蘅枝出逃时买来的那辆马车。 陈听澜心中泛起浓重的不安,立刻勒马,顺着坡路一直到了沟底。 他看得出来,距离那辆马车翻倒在此处已经有些时日了,但祝蘅枝却一直没有传信过来。 手底下的人将车子翻了个面,站在一边。 陈听澜几乎是强装镇定,探开了车子上的帘子。 车中没有看见金银细软、还有自己准备的那几个靠枕也没有了踪影。 如若是意外,那金银细软与靠枕应当都在车厢里,这周遭也没有人居住,不存在被人拿走的情况,如若是路遇抢劫,那为何连着那几个靠枕也不放过? 陈听澜眉头微蹙,想找到一些线索,却在车厢底部,找到一张纸条,他立刻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便知道了这一切都是祝蘅枝的有意安排,于是放心了些。 随后将纸条捏在手中,从车厢里探出身来,扫了一眼身边的人,沉着声音:“再找找可还有别的证据?” 还好他今日带出来的是自己的人。 秦阙登基已有月余,同样,距离祝蘅枝“失踪”也已月余。 陈听澜斟酌了下措辞,将找到翻倒的马车的事情同秦阙讲了。 “人呢?”秦阙面色森冷,手中紧紧攥着奏折。 陈听澜未曾抬头,站在阶下,和秦阙禀报:“臣带着人翻了周遭的山谷,没有找到完整的尸骸。” 秦阙心中骤然一缩,他将奏折扣在桌面上,“什么叫没有找到完整的尸骸?” 陈听澜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一出,秦阙必然要动怒,但他必须硬着头皮说:“只找了一些碎骨头,上面有野兽撕咬的齿痕,但的确是人的骨骼无疑,还有马的骨头,娘娘她,恐怕……” 按照道滑路险来解释,确实说得通。 马车翻下了山崖,车上一行人全部遇难,但荒无人烟的地方,没人来救,这个时节的山中,野兽出没,遇到“食物”,车上的人活不了命,再正常不过。 果不其然。 下一刻秦阙便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站起身来,想诘问陈听澜,却发现没有什么好责备的。 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行了,下去吧,这里不用你留着了。” “是。”陈听澜起身退了出去。 身边伺候的宫人见状,也都很识趣地退了下去,空留秦阙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勤政殿中。 秦阙甚是颓唐地坐在台阶上,又摘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枚香囊,细细地在手中轻抚。 他许久不曾梦到祝蘅枝了。 自从那日与祝蘅枝在城郊分道扬镳后,她就再也没能入自己的梦。 秦阙一度以为是祝蘅枝太恨他了,才连自己的梦都不愿意入。 仿佛又回到了东宫。 帐幔轻轻的垂着,坐在纱帐里的娘子芙蓉如面柳如眉,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前人那句“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秦阙隔着纱帐,颤着声音唤出一声:“蘅枝,是你吗?蘅枝?” 里面的娘子并没有回答。 秦阙尽可能地放轻动作,掀开了帐幔,果然是祝蘅枝。 可当他朝祝蘅枝伸出手的时候却突然开始往后缩,整个人抱成一团,看着他的眼神,无比惊恐。 秦阙放缓了语气,“是我,蘅枝,你不认得我了?” 祝蘅枝喃喃了声:“秦阙?你是?秦阙?” 秦阙明显地雀跃起来,“对,是我。” 但祝蘅枝确认了答案后,情绪却彻底变得歇斯底里。 “是你!是你杀了我!” 秦阙愣住了。 “是你非要追我出城,逼得我不得不走快些,再快些,于是,马车便翻了!”祝蘅枝抱着头,痛苦起来,声音凄厉:“我腹中的孩子化成了一滩血水,鲜血怎么也流不尽,我的尸骸被鸟禽和野兽啮食殆尽,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些,都是因为你,秦阙!” 秦阙突然抬起头来。 眼前还是勤政殿。 初春的风顺着开着的侧窗吹了进来,烛台上的火焰不断跳动,晃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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