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中回来后,谢玹便被请去与将领们一起商谈军务。而容娡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帐子里。 谢玹处尊居显,有属于自己的一顶单独的帐篷,容娡进来时,帐中正烧着旺盛的炭火,温暖如春。 谢玹人不在帐中,但他身上的冷檀香残留在这里,清清浅浅的漂浮在空气中,被炭火一暖热,便弥漫的很浓郁。 容娡颇为喜欢这香气,嗅到以后只觉浑身舒畅,褪了外衣,心满意足地躺进被褥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没多久容娡便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外面仍是一片昏黑。 炭火不知何时灭了,火盆底残存着些猩红的碳灰。 容娡冷的直发抖,不得不起身裹上衣裳。 帐中的冷檀香消散近无,谢玹似乎没回来过。 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见到他。 思忖一瞬,容娡披上斗篷,搓着双手,摸黑走出军帐——刚好与端着炭盆走来的佩兰撞了满怀。 佩兰吓了一大跳,但她眼疾手快,端稳炭盆,敏捷地往旁边侧身让开,一块木炭也没撒。 瞧清是容娡,她“咦”了一声:“娘子,你怎地这时候起来了?” 容娡笑道:“火灭了,有些冷。” 佩兰点点头。 她避开容娡,俯身捡起了一物,不待容娡看清是什么,便进帐重新点着炭火,转头问她:“娘子要去何处?奴陪您前去。” 帐外仍在下雪,容娡立在军帐前,被风雪一吹,刚才醒来时,那种强烈想见到谢玹的念头消弭了不少,心里反而多出了些违和的怪异感。 “不去哪,出来透透气。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佩兰想了想:“卯时,快天亮了。” 容娡陷入沉思。 她很清楚,自己一向没心没肺,从来都不是个会被情爱迷惑头脑的人,近来却频频想黏着谢玹,甚至恨不得时时同他黏在一处——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她站在冷风里,仔细地想了想,忽然捂住心口,心里一咯噔。 ——情蛊。 这半年来,各种事层出不穷,她竟一时忘了,谢玹去岁给她喂下情蛊之事! 情蛊将他们牢牢相系。 一切反常的迹象,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容娡喉间发涩,心里也愈发沉重,脊背处一寸寸爬上寒意。 这情蛊最初是用来压制快红尘的毒性,谢玹帮她把快红尘解了后,这蛊一直同她相安无事,她便以为它无害,因而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不过,她不曾提出解蛊之事,为何谢玹也不曾提到过? 是如她一样忘在脑后了,还是…… 容娡不敢再深想下去。 谢玹应该,不会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横了一根刺。 容娡忧心忡忡的回到帐中,枯坐半晌,勉强压下纷乱的心绪,决定日后寻个时机,好好问一问他。 眼下战事频繁,民不聊生,谢玹的每个决策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她虽然遇事总先想着自己,但还是能拎得清的,不想在这种时候影响他。 天还尚早,容娡正要再睡下,军帐外忽然响起低沉的号角鸣声,一群士兵举着火把从军帐前快速走过,在篷布上留下一道道人影。 容娡心知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把攥紧暗器,警觉地留意着外面。 没过多久,帐帘被一道裹挟着风雪的身影掀开。几个兵卫举着火把站在门前,火光摇曳,映亮了来人一张神姿高彻的面容。 见是谢玹,容娡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玹走到她身边,掏出火折子点燃帐中的火把,沉声对她道:“前线战事告急,我得去一趟。” 他昳丽的眼眸里倒映着粲然的火光,璀璨如星,宛若千金难买的珠玉。 容娡看得微微走神,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好。” 也是在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留意到,谢玹身上穿着玄色轻铠,玄甲的边沿反射着火光,像是鎏了一层金漆。 她不禁微微出神。 许是因为初见时的印象,太过深刻,谢玹在容娡心里,始终有种悲悯众生、清心寡欲的刻板形象。 杀戮血腥的战场,似乎和他沾不上半点干系。 他合该衣不染尘,高坐神坛上,做他那渊清玉絜的神祇。 她知道他处尊居显,知道他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能够号令千军万马,可对此一向没什么实感。 直到见到他这身装束。 见到他换下缓带轻裘,穿上鎏金玄甲,再看向他的面容时,顿时觉得,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张扬与锐气,多了几分,属于弱冠年岁之人的意气风发。 她默默的想—— 倘若贺兰寅老贼没有卖国求荣,倘若没有血河之役,天姿灵秀的太子殿下,合该应当是这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或许,还要再恣意张扬一些。 头戴十二旒冕,身穿玄服纁裳,居于那最尊贵的位置之上,受万人朝拜、万人敬仰,尊贵无双。 可若那样,兴许她就不会遇见他了。 她出神的间隙,谢玹屏退侍从,站到她面前。 他的玄甲上似乎残留着外面的寒气,泛着幽幽的冷光,使得他一近身,容娡便被寒气激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床榻深处缩了缩。 谢玹的眼皮微微向下压了压。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审视她,眼底发黯:“怕孤?” 容娡手指微蜷,摇头否认:“没有。” 穿上这身玄甲,谢玹整个人都变得锋利起来,连带着一向空净明淡的面容,都显得昳丽而极具攻击性,周身的冷檀香也无端染上几分侵略性,强势地干扰着她的心绪。 她有点儿没法同他对视。 谢玹审视她两眼,却好似窥出她的怯意,长指勾起她的下巴尖,强调道,“姣姣,我要上战场了。你不应该……有所表示,为我送行么?” 容娡无端从他的声线中听出一丝委屈。 她抬眼看向他。 不待她张口说些什么,谢玹便倾身吻她,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席卷。 谢玹鼻息急促,那双漂亮的眼眸半开半阖,吻的投入和彻底,唇舌一寸寸舔舐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辗转出令人脸热的“啧啧”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等两人分开时,均有些呼吸不稳。 谢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平复着呼吸。 少顷,他偏头看了眼帐外的天色,用鼻尖蹭了蹭容娡的颈侧,带着点鼻音道:“此战颇为紧要,天一亮,便要出兵了。” 容娡没说话,将下唇咬的发白。 顿了顿,默不作声的抱住他,倚在他身上。 “战事大约要持续小半月。”谢玹抚摸着她的后背,接着沉声道,“军帐内不安全,稍后我派人送你去城里。” 容娡闷闷的“嗯”了一声。 玄甲硌得她有些不舒服,她动了动身体,换了另一个姿势,将脸贴在谢玹的耳畔。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谢玹的神情蓦地一软。 他紧紧抱住她,漆黑的眼底不住晃动,似是在酝酿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从胸腔深处发出近似呢喃的话语。 “待到战事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说的很缓很慢,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姣姣,我们……成婚,可好?” 容娡有一瞬间的动容,她无声的动了动唇。 她觉得自己在这些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于是这一瞬间,她恍然大悟。 她果然……还是在害怕。 害怕有朝一日,谢玹会弃她如敝履。 爱上他的代价,她实在是负担不起。 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兰因絮果的事例。 真实的史料如是,虚拟的话本亦如是。 她宁愿找一个不会爱上的、能任由她玩弄于鼓掌的人来虚度余生、安身立命,也不愿去经历一次,被牵肠挂肚的心爱之人抛弃。 她想,她应该是有些喜欢谢玹的。 不然,也不至于患得患失,杞人忧天,一想到有关他的未来,便忍不住做出最坏的打算。 谢玹一直没再说话,微沉的呼吸抚在她耳畔,带着点压抑的克制,像是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静默良久。 容娡抱住他的脖颈,蹙起眉尖,认真地想了想,支支吾吾的开口:“唔……” 谢玹的肩背立即绷紧了。 容娡用面颊磨蹭着他的鬓发,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虚空,含糊其辞道:“成婚兹事体大,得等你安然无恙地从战场上回来见我,再细细商议。我可不想为你守节。” 谢玹不知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忽然稍显愉悦的笑出声:“好。”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很用力的含吮她的唇,力道狠的像是在啃咬。 容娡几乎怀疑自己的唇瓣要被他咬破了。 她满头雾水。 只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谢玹啃完她的唇,又去吻她的眼皮。 天色渐渐亮了,帐外的脚步声变得密集起来。 他将容娡的碎发挽到耳后,垂眸凝视她清丽的小脸,良久,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容娡的心忽然狠狠的颤了一下。 她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口,鼻尖发酸,半晌,才强忍着情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云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毫发无损的回来。” 谢玹叹息着笑,清沉的眼眸里浮出细碎的光晕:“……没规没矩。” 待松开她时,却收敛神情,认真地、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我会的。容姣姣,我绝不会……放任你另嫁他人。” —— 谢玹前脚刚离开临时驻扎的营帐,后脚便派心腹将容娡护送入城。 他昨日进城时,命人去购置了一处宅邸,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未曾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容娡随身带着暗器,平日里常用的其他物件,被佩兰收拾成一个沉重的包袱,捆在马背上。 一行人趁着天色昏暗,悄然搬进城中的宅邸里。 谢玹此回留给容娡的人,她不大熟悉,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自少时便跟在她身边的佩兰。 佩兰心地良善,哪怕被父母发卖为奴,仍时不时救济家中,常常寄些书信回家。 她跟随容娡,从江东辗转到洛阳,又辗转回到江东,从无有过半分怨言,甚至在容娡的血亲弃她而去、连夜逃离洛阳时,仍留在谢府等她回来,容娡自是能信得过她。 主仆二人共居一室,风平浪静的度过一段时日。 某一日拂晓,容娡睡得正昏沉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摇醒。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去,发现整座房屋,好似海上的船遇到风浪似的,不停地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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