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玹意识昏沉,怔然的看着风拂过时,帘帐扬起而透入的一线皎洁月光,双眸如同砌在冰里的墨玉般寒冷幽邃,然而面容上却似覆着几分近似于空白的茫然无措。 他想挣扎着起身,然而在麻药的作用下,几经尝试,却束手无策,根本动弹不得。 谢玹几乎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身不由己的时刻。 他曾算无遗策。 眼下却因为容娡,只能惊愕、憋屈、无可奈何。 额角的青筋突突急跳,胸腔里有什么在用力撕扯。 起初,谢玹有些想不通,他分明不顾自身安危,孤身前来寻容娡,为何事态最后竟会演变成这种失控的局面。 然而容娡临走前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 某一瞬,他忽然顿悟。 因为容娡不爱他,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他自己,才是那个无法割舍她的人。 他被她引得动了情,不惜违背一向恪守的准则,坚定的选择她,想要娶她。 然,对于容娡而言,他并非是她唯一的选择。她虽贪慕他的权势,但几经取舍,觉得为了他面对风险并不值得,所以哪怕是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仍然毫不犹豫地将他舍弃,头也不回地逃离。 真是他的好容娡。 谢玹的心里不由得烧起一团名为愤怒的火,除此之外,更多复杂混乱的情绪推搡着挤进他的胸腔,在他心里横冲直撞,让他喘不过气,几乎无法保持从容镇定,心底甚至在某一瞬浮出无能为力的凄怆。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他动了心。 他尝到了情爱带来的苦。 他作茧自缚。 至于容娡…… 谢玹一时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从未待一个人这般毫无防备,竟教她暗算得手。 容娡既然敢招惹他,却又想逃离,那她最好有万全之策,不会很快便被他抓回。 她休想独善其身。
第74章 疲怠 掌柜娘子心细如发, 将容娡迎入房内后,没有多问,立即命办事稳妥的心腹去请崔让尘。 她去吩咐人时, 容娡站在半开的窗边,被晨风一吹, 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面色发白。 掌柜娘子注意到她的状况, 上前阖紧支摘窗。 昨日白蔻来禀报时, 她刚好在场, 是为数不多知晓容娡被当街掳走的人。如今虽不知为何容娡来此, 满腹疑惑, 但观她神情恍惚,似乎不大想与人交谈,一时不好主动开口。 不多时,仆从送来新衣与热茶。掌柜娘子抖开外衫,披在容娡身上,又端起热茶递给她:“娘子喝茶压压惊。” 谢玹披在容娡身上的外衫,在奔逃中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 容娡小声道谢。 然而她伸手接茶时, 余光瞥见自己袖口上沾染的一块血迹, 动作一顿, 仿佛被烫到一般,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下。 掌柜娘子也望见了那血迹, 吃了一惊:“娘子受伤了?” 容娡怔忪一会儿, 将茶盏端在手里, 摇摇头:“没有。” 她看着氤氲的茶雾, 有些出神。 摔倒时,她只是将手掌蹭破一层油皮, 并未受伤,血不是她的。 应该是谢玹身上的。 容娡想到路上撞见的大片血迹,不知为何,总感觉那同谢玹有关。 谢玹说他没有受伤,她那时脑中乱的很,并未细看。 可究竟如何,她现在也没法得知了。 容娡感觉自己的心里好似打了个结,有种说不出的拧巴难受。 ……也不知谢玹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朝夕相处这样久,她很清楚似乎有许多势力想要除掉谢玹。一想到自己的暗算,说不定会让谢玹身陷险境,她便忍不住心烦意乱。 她绝无要加害他的意思。 可谁让他总想要关着她呢。 容娡并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 以谢玹从前待她的所作所为,她没趁机捅他两刀已算是仁至义尽。此回她算是将谢玹得罪了个彻底,必须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过了一会儿,掌柜娘子见她的面色稍有和缓,便主动同她说起昨日情况。 “娘子,您有所不知,那位郎君听说您被掳走时,哎呦,那脸色差的,我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被他冻成冰块!不过那郎君也是真心念着您,一听说您出了事,立即马不停蹄地去寻您……” 听了这话,本就心神不宁的容娡,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怅然地叹了口气。 她低垂着头,纤长的睫羽不住眨动,瞧着竟像是要哭出来了。 见状,掌柜娘子意识到什么,识趣地不再多言。 派去寻崔让尘的小厮动作麻利,没多久便将人请了回来。 崔让尘并不意外容娡会前来寻他,听闻容娡被贼人掳走时,还派人去悄悄调查她的去向。 只是他有些没料到,他的人尚未寻到容娡,她自己便先行找上门来了。听小厮来禀报时,他甚至以为自己睡糊涂了,吹了阵晨风后才反应过来,仓促地披了件外衫便赶忙出了门。 成衣铺距崔让尘的宅邸不算太远,他到地方时,天光方明,容娡仍保持着先前那个低着头的坐姿,手里端着的茶还尚有余温。 听见脚步声,容娡吸了吸鼻子,眼眶泛起薄红,楚楚可怜地看向来人。 崔让尘快步走进房门:“娘子应是姓容罢。” 容娡颔首。 “你这是……”崔让尘打量她两眼,皱起眉头,“我听姑母说,你已经……为何会出现在冀州?” “此事说来话长。” 容娡站起身,双手捧着那枚玉佩,屈膝一礼:“郎君既然给我玉佩,想来那日见面便已认出我。我此番前来,实乃有事相求,想恳请郎君带我回洛阳。” 崔让尘的视线滑过玉佩,若有所思:“那日随你前来的那位郎君还在寻你,为何……不去寻他?” 他并不认识谢玹,但只是打了个照面,便知那人必然出身尊贵显赫,在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有所顾忌,不好定夺。 听他提到谢玹,容娡深深吸了口气:“年前我的死讯,正是出于那位郎君的算计。” 崔让尘面色微变:“什么?” 容娡阖了阖眼,眼中蓄出泪光,哭腔道:“郎君应当听说过他,他是谢氏的长公子谢玹。我与母亲北上寻亲时,蒙受他照拂,暗生情愫,怎知谢氏的族老认为我身份低微,不堪同他相配……我寄人篱下,又怎敢让长公子因我美玉蒙尘,便从母命与旁人议亲,谁知……谁知他不甘放手,设了场让我假死的局,将我关起来……”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勉强能断断续续地将话说清。 “眼下我被迫随他来到冀州,举目无亲,本以为逃离无望,幸而得遇崔郎君,方有一线机遇。” 容娡很清楚,以谢玹那样的权势地位,崔让尘未必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带她走。可如今她别无他法,只得尽己所能地将自己的遭遇说的再凄惨些,放手一搏。 其中历经的许多细节,容娡并未说清,但崔让尘听完,已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谢玹之名,他的确常常从父辈口中听闻。此人美誉在外,素来高风亮节,崔让尘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因为一己私欲而作出这种龌|龊事来。 然而容娡实在哭的可怜,他虽知不能听信她的一己之词,但仅凭容娡一个弱女子,定然不会蹊跷的出现在冀州…… 衡量片刻,崔让尘望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容娡,心中已有定夺。 他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姣姣,幼年时我还抱过你呢,你当唤我一声表兄。” 一听这话,容娡低下头,眸光闪了闪,一颗悬着的心落到实处。 她拭去眼尾的泪,小声唤:“……表兄。” 崔让尘笑着应了一声,又问过她昨日的经历,明白事不宜迟,立即着手安排出城之策。 — 田野的风空旷而寂寥,连带着草叶的摩挲声都显得很萧索,听得久了,难免会使人心生悲戚。 时间在风声中缓慢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遭仍是浓墨般的漆黑。 虽然知道暗卫用不了多久便会寻来,但谢玹仍试着冲破药效带给他的影响。 容娡的气息仍残留在车厢内,可她早就不在此处了。 马车被容娡牵到不那么显眼的树丛中,许是被什么小兽惊动,马匹忽然嘶鸣起来,焦躁地围着树打转。随着马蹄声鼓点般响起,车厢亦开始颠簸晃动,车辕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车厢骤然倾翻的那一刻,谢玹重重摔落在地,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掠过容娡的脸。 天旋地转间,他好像回到年幼时,也是这样颠簸的车厢,数不清的尸骨压在他的身上,将他严密的挡好,他浑身上下尽数被血水浸透。 与那时不同的是,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柔软的手扯住他,担忧地唤:“谢玹。” 风声呼啸着掀开帘帐,皎洁的月色映入谢玹的眼瞳。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渐渐凝聚,一向空净明淡的面容,透出些疲怠与无奈。 痛感冲破了麻药的药效,渐渐的,谢玹的手脚不再那么僵硬,能够轻微动作。 但容娡临走前摸出链条,锁住了他的手,哪怕他能够动了,一时也无法自倾倒的车厢中脱身。 即便如此,谢玹依旧镇定自若,耐心十足地等候着。 没过多久,静昙便带着人寻来,瞧见他的情况,眼里满是愕然之色,连忙抽剑砍断链条,将他自车厢中扶出。 “我等没有寻见容小娘子,君上可曾受伤?” “……她逃了。” 谢玹慢条斯理地拂平衣衫上的褶皱,周身矜贵气度不减,抬眼看向远处,眯了眯眼。 “抓她回来。”
第75章 轻舟 静昙一开始还以为谢玹落得这番窘迫模样, 是遭了贼人暗算,便没有多问,只吩咐暗卫前去追捕。 因而, 当他听谢玹说容娡逃了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了一下。 旋即他意识到什么, 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震惊地看向谢玹,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 谢玹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霜, 泛着冷彻的寒光。 他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 瞥了一眼静昙,而后低垂着眼帘,抬手揉了揉额角,无声地叹息一声,话语里仿佛也浸上一层寒霜。 “……她出手暗算了我,只为能够逃离。” 静昙自他的话语里听出一丝无奈。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 喉咙却好像被石子堵住。 旁边的暗卫听了这话, 大惊失色, 愤愤不平道:“君上为护容娘子周全,孤身涉险前来, 她怎敢以怨报德, 莫非是那不识好歹的白眼狼不成?!以君上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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