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听了这一遭秘闻,心下心思几转,如此一比较,这二爷倒真是颇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然而,这念头也便如流星一闪而逝,瞬间消弭无踪。 司棋叹了口气,到底顾忌着知画在面前,有些儿话也没有细细挑明了说。 老夫人近些年益发往二爷屋里塞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合该也是存了那般心思。但二爷性子执拗,哪怕是老夫人,也不敢强行给二爷做主…… 另一头,老夫人的荣安堂里,大夫人姚氏正拿着一只小巧的美人捶给老夫人捶腿。 她跟老夫人同出一族,比之寻常婆媳要更近一层,是以说话上也更没顾忌。 此时的大夫人眼圈儿一红,将那美人捶放到一边儿,推了推老夫人,“姑妈~儿媳想不明白~” 那声音儿里饱含着委屈,显然是忍了许久,才把话儿问出口。 老太太瞥了大夫人一眼,每每这大儿媳喊自己姑妈,那便是有事儿求自己。 她歪着身子靠在松软的墨绿绸缎靠枕上,蜷着腿儿眯着眼,很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罢,又有什么事儿?” 得了老夫人首肯,大夫人直接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儿说了出来,“您也知道,姝儿正跟翰林学士家的公子议亲。虽则八字还没一撇,但当娘的,哪有不把诸事诸样儿给女儿料理清楚的?那个崔时锦,虽则刚进府,却是药房掌柜的女儿出身。机缘巧合的,儿媳想着把她留给姝儿当陪嫁,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个屋里人照看着。您倒好,巴巴得把她送给了二叔。二叔的脾性咱阖府谁不知道?再妖娆有身段儿的女人,在二叔眼里,不过就是一截木头桩子!真是白瞎了一个懂药理的女孩儿……” 二夫人说着说着,就见老夫人把那惯常半阖的双目一睁,不由得气弱下去,连着声儿都低了些。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般点了点大夫人脑门儿,“你即知道你二叔是如何一个人,自当知道老婆子我的心事!他现下已二十有五,却不紧着娶妻,你道我不急?!” 大夫人犹有些不甘心,“那也不能……” ——从姝儿这里截人罢? 大夫人到底没说出这几个字来。 老夫人却是又合了眼,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儿,“你嫁进来这些儿年,自是知道,我这个老来子自有主意,但凡他看上的,便是巧取豪夺,也得得了。物件儿如是,人,自然也是。” 大夫人细细咀嚼着老夫人的话,出了荣安堂,犹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老夫人话里话外,是二叔看上…… 不能罢? 这崔时锦满打满算,也才进府两天,就算是那狐媚子转世,也不能让爷们儿亲自去讨她罢? 既想不明白,大夫人便抽出手儿去不再理会,悻悻回了自己的院房。 …… 时锦一整日都未曾见着这个阴晴不定的二爷,心情也跟着一路水涨船高,颇为自得。 知画那丫头也是义气的,自告奋勇今儿晚由她值夜,省得时锦再出纰漏。 时锦自是万分感激,抽手帮知画打了两个如意结扣的络子送她当腰间饰物。 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入口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她又净了手。 昨个儿领的饭菜没顾上吃,晚间便被知画贴心得收走。好在她把那个灰扑扑的杂粮馒头放在那碟子香油芝麻拌小咸菜上,搁在床边的柜头上了。 时锦眼看着那馒头被风吹得发干,再摸自己肚子,犹自觉得不饱。她不自觉得朝门口看了一眼,终是做贼般啃了一口。 卡蹦,嘶~…… 眼下暮色四合,约莫是掌灯时分,时锦早早向小厨房要了一桶子热水,备下梳洗。 时下正值炎夏,虽白日里几个丫鬟趁二爷不在躲在正房偷凉,时锦到底是在院子里走动一番,惹出一身汗来。 她刚刚洗漱完,把身上的薄汗压下,又罩了一件宽松的嫩绿外衫,这才绞了头发,坐在灯下,给自己的阿弟做衣裳。 进府前,她特特将病弱的阿弟托付给了同姓秀才家,又予他多多钱财。如此这般,既可以有人照顾病弱阿弟,又可跟那秀才学些启蒙知识,倒也便宜。 时锦拿起针线,刚缝了一条袖子,就听到侍墨那尖细的嗓儿音在后院里响了起来,“二爷回来了!” 第5章 朱砂 隔壁耳房传来门牖吱呀之声,是织画出去探看。 时锦嘴比脑子还快,一口气儿,呼得一下,把个灯烛吹熄,假意已经睡下。 外边儿正迈步跨进后院的齐墨暻一眼便瞅见熄下的烛火,脸色不由得黑了一黑。 知画一走近他,就觉得二爷的神情不对。她不由得朝身后的侍墨投了个询问的眼神,侍墨也是一头雾水。 “二爷今晚是歇在正房还是书房?”知画殷勤得接过侍墨手中的外衣,一路跟着齐墨暻往前走。 齐墨暻的脚在正房附近短暂的停顿后,身子一拐,向着西厢书房走去。 他大步向前,速度快得知画差点跟不上,嘴中吐出的话来却是寒意十足,“母亲给的丫鬟这般不长眼?竟是连规矩都没有的?” 他这话说的平平无波,恰恰让耳房中的时锦听见,可算得是凛然掷地。 时锦的心顿时更煎熬了,出也不是入也不是。 倒是知画,一路跟着齐墨暻解释,“是奴婢的错,想着时锦昨日值夜,今日便替换了她。” “值夜?”齐墨暻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轻呵了一声,没再言语。 睡得那般死沉,也叫值夜? 听着脚步声儿远去,时锦赶忙将头发随意挽了下,又赶忙跑了趟耳房旁边的茶室,提了一壶水来,将司棋叮嘱的二爷惯爱喝的碧玉飘香泡了一壶,这才端着进茶用的托盘,向着书房那边儿走去。 书房里此时灯火葳蕤,独知画绞着手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上。 看着踏月而来的时锦,知画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同她道,“你怎的起了?说好我来值夜,倒烦你又跑一趟。” 时锦才是该说不好意思的那个,刚二爷那几句话夹枪带棒,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倒累得知画吃挂落。 想及此,她的脸上不由得带了些浅笑,“我来给二爷送茶。” 两人喁喁间,内里的齐墨璟扬了声儿问,“谁在外面?吵得人不得安宁。” 时锦给了知画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先回去,这才探出左手敲了敲门,“二爷,奴婢来给您奉茶。” 屋内沉默了一瞬,到底是出了声,“进来。” 时锦第一次进书房,只见靠墙一溜儿红木大书柜上各种典籍、书册罗列成册,甚是眼花缭乱。 书房北侧扇面覆绿影薄纱窗前置着一个矮榻,榻前是一个半人高长方形墨漆平头书案,上置一宫装美人青铜提灯,光亮正对着跪坐在书案前埋头看书的齐二爷身上。 时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在距二爷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举高手中的托盘,嘴中说着告饶的话儿,“刚刚沐浴完,就听到爷回来了。这不,一听到爷回来,奴婢的头发都未及绞干,便赶紧着忙给二爷沏了茶来。” 听及时锦这般说,齐墨璟这才赏脸般从书中摘出头来,不经意般望了她一眼。 此时的时锦头发有些凌乱,发梢儿半干,被一支乌木簪子松松一挽,垂于脑后。 她的身上则是侯府婢女们常穿的嫩绿夏衫,甚是轻薄熨帖。许是时锦刚刚沐浴的原因,那夏衫有些贴身,颈间发梢的一点水珠顺着前胸滑下,一路滴落,将那嫩绿染得有些深沉。 齐墨璟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翻书的小指下意识得摩挲了一下书页,整个人又低头去研究那本《孙子兵法》。 书房里顿时一片沉静,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滴滴答答,不辨喜怒。 时锦的心里琢磨不出齐二爷的意思,只双手举着托盘定定站在原地。 时间一长,她的胳膊便有些打颤。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打破沉默,将茶水放下时,齐二爷终于如特赦般开了口,“你站那么远,爷怎么喝茶?” 时锦顿时满脸欢喜,将托盘靠着书案边缘放了,这才举起一杯茶来,递到齐墨璟手边,“司棋姐姐说,二爷最喜欢这碧玉飘香,是以奴婢特特帮二爷泡了来。” 齐墨璟的目光在时锦那白嫩的指尖掠过,扫过她手中的汝窑花胎白瓷碗,探手便要去接。 时锦吓了一跳,赶忙将那茶碗子放在齐墨璟手边。 她可记得这齐二爷最厌烦与女人碰触,倘若万一不小心,自己怕是会被发落出府去。 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是个机灵鬼的时锦自然没注意到齐墨璟那阴沉沉的脸色。 不喜被人碰触是一回事儿,但若是被人厌弃,那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齐墨璟黑着脸品了一口茶,当即脸更沉了,“碧玉飘香,你可知这茶有多金贵?” 时锦摇了摇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齐墨璟闭了下眼,借以缓和胸中的起伏,再睁眼,语调平平,“碧玉飘香,又名雪里藏青,此茶色亮清透,却又边缘泛白,只在穆国和周国交界处有那么一株。两国因为此茶树兵戈相向多次,也就外番进贡时,皇家天胄能得那么几斤茶叶。若是放到市面上,万金难求。” 时锦的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圆,险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弟弟需得银钱治病,而这些豪奢,一两茶叶,便能让自己和弟弟一生衣食无忧。 换做之前,饶是雕梁画栋美宅豪院,她也没得这般深切感受。可这齐二爷一番话却让她的手都跟着抖了起来。 “所以,”齐墨璟凉凉扫了她的手指一眼,“以后,别糟蹋茶叶了吧。” 这话直白又诛心,偏偏时锦还辩无可辩。 她不由得懊丧低头,轻轻应了声儿“是”。 许是教育了自家不懂事的小婢女,齐二爷的心情大好,连带着嗓音都跟着愉悦了几分,“磨墨。” 这便是起了作画的兴致。 时锦怕宽大的衣袖染了墨,不自觉得左手捉着右手的衣袖,轻轻缓缓得磨起墨来。 灯下美人,皓腕轻抬,倒是颇合了读书人红袖添香的美谈。偏齐二爷是个不知趣的,只拿着一支中毫,在宣纸上一点点勾勒出形状来。 时锦初时还看不出齐二爷画的是什么,待到一遍遍晕染铺垫,她方才认出,这不是院子里那片假山石吗? 怪石嶙峋,峥嵘头角,意境上倒是颇为不俗。 时锦刚想叹一声好,就见那假山凹凸处画着一只绣鞋。 嗯…… “怪有趣的”,时锦半晌憋出这几个字来。 齐二爷抬眼看了下她,目光在她唇边停留了下。 “朱砂没了。”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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