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般,黎阿栓日日送镇圭去上学堂,有时季卿语往辛府和师娘说话的功夫,就会顺道把二土接回来,这事忙到眼前了,季卿语就不会成日想顾青他们如何了,还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这日,季卿语照例从辛府来,顺道接镇圭回家,只在书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见到人,不寻常总是叫人着急的,她坐不住,便下了马车来等,忧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谁知就这么往书院一瞧的功夫,就看到一群书生模样的小孩正围着两个个头更小的,手里推推搡搡的,像是要欺负人,只那小孩中间,一个没绑头巾,另一个圆圆乎乎的,不是镇圭还能是谁? 那没绑头巾的小孩看着身子骨瘦弱,也不知是不是站在镇圭旁边的缘故,镇圭瞧见那几个大孩子要推人,就用自己的身子帮人家挡着。 菱角见状一惊,赶忙上前把这群小孩子分开,大喝着:“做什么呢!你们到书院来念书,夫子就这是这般教你们的吗?恃强凌弱,算什么读书人?” 其中一童子看她奴婢模样,便大着胆子回嘴:“我们都是清白子弟,他一个奴婢,凭什么和我们一个学堂?你这女子看着粗鲁,怕不是也是个奴婢?学堂这等高雅圣洁之地,今日都是让你们这些人给污糟了!你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们恃强凌弱?我还说你罔顾纲常礼仪呢!” “就是!学堂之上,岂容你们这些贱籍撒野!” 谁知这时,那个瘦瘦弱弱,没绑布巾,穿着布衫的孩童又站出来说话了,脆生生开口:“既是入了学堂,那便是得了夫子首肯,管他奴籍良籍?今日夫子都说了,人虽分三六九等,但君子有菩提心,你们因为他的身份不同,就这样指指点点,怎好说自己是读书人?” 这话一说,季卿语停了步子,一是对他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惊讶,二是她可能想错了,按理,若这小孩是被那些童子言语指责的奴籍,那应当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看来他们言语指责的,怕是其他人—— 这里头就两个小孩。 没戴头巾的小孩话音一落,周围的童子又把他推倒在地,喝他:“做什么多管闲事!” 镇圭看他们又动手,顿时撸起袖子还了回去,把那人也推倒:“你们说我便说,牵扯旁人作甚?二土确实奴籍出身,但那又如何?我如今同你们一般,也是身世清白的小孩,可敢问诸位,方才在学堂,大家互问门第,你们为何支支吾吾不敢直言?怕不是心里觉得自己家世一般,拿不出来显赫,让别人瞧不起,后来听我说起从前家中落魄,卖了身,就觉得我是个软柿子,欺负不了旁人,就来欺辱我?” 季卿语听到这,简直想为镇圭鼓掌,她都不知自家的小孩在外头竟这般厉害,天知道这个小孩在家时,写字累了,就叫二娘揉揉他的肚子,见二娘揉得开心,就谈条件说不写了,原本平时,季卿语只觉得他可爱,如今却多了一条评价,那便是心思正。 围观了一会儿,她正准备进去呢,身旁忽然风风火火进去了个姑娘,一进门就喝了一声:“崔偕!这么晚不回家,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敢让爹娘等你吃饭!” 这声音一来,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书院里那些方才嚣张跋扈,围着欺负人的童子顿时鸟兽作散,嘴里低声喊着什么,连旁边洒扫的大叔都笑了,抬头瞧来人:“琼琼姑娘又来了!” “常叔,到家里吃饭吗?” “不用不用。”常叔摆了摆手,也是抬头的功夫,看见了门边的半抹身影,纳罕,“今日不知什么风,竟把宜州城最漂亮的两个姑娘都吹来了。” 崔灿过去把崔偕牵住,数落他:“又被人欺负了?” 季卿语刚巧走在她身后,也上前把镇圭牵住,二土先叫了声二娘,才帮崔偕说话:“崔偕是为了帮我,是我连累他了,姐姐莫气,二土给姐姐赔不是。”镇圭说着话,对崔灿和崔偕行了一礼,又牵住二娘。 “你这小孩,看着和崔偕差不多大,竟是老成……”崔灿看到季卿语,又觉得难怪,“季姑娘许久不见……不对,该叫顾夫人了。” 季卿语微微颔首:“确实许久不见。” “要到家中去做客吗?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近来书坊又来了好些书,想去看看吗?” 季卿语就笑:“崔郎中没让崔姑娘到医馆去帮忙吗?” 说起这事,崔灿便苦了脸,她对在书坊做生意感兴趣,对泡在医馆闻药香兴致缺缺:“……在家爹娘催,没成想好容易躲出来,却又是被你念叨一顿,你现在可是操不完的心,同从前在书院时全然不一样……” 说起当年的事,季卿语心底的水忽然泛起了涟漪—— 那时季卿语不过豆蔻年纪,崔灿和江莺亦是,江南地区文教兴盛,很重读书,所以大户人家的女儿基本都是上学堂的,便是不上学堂,也会请女先生来家中教课。 只那时的学堂不像如今这般好,还分男学女学,就是一个书院分了两个院子,一半是男子学堂,另一半则是女子。 这个年纪的男女大抵都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书院又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所以便时常有些不庄重的男子攀上墙头偷看旁边的女学。 大户人家的姑娘多是害羞的,可又因为困在垂花门里太久,难得见到些不寻常的事,也难得见到这般多的公子、儿郎,便会忍不住去瞧,况且能来书院念书的男子大抵家世不错,若是能遇上个合心如意的,说不定还能缔结良缘,这便成佳话了…… 所以那时的课间,便是最热闹的时候,只那帮男子肤浅得很,趴在墙头品评哪家的姑娘颜色最出众,他们挑挑拣拣评到最后,开始为崔灿和季卿语争来争去,有说季卿语美,也有说崔灿俏,吵吵嚷嚷了好半天,就是没个定论。 只崔灿性子活泼些,见那群公子郎君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地吵嚷,依旧能面不改色地路过,只那些男子颇为逾矩,远远瞧见她路过,便开始叫人。 崔灿听见了,便叉着腰看他们:“你们再这般吵吵闹闹,待会儿让夫子发现,罚你们抄书!” 那群男子见崔灿搭理他们,全然不像旁的姑娘家那般矫揉造作,愈发兴奋,一边念着崔家姑娘当真漂亮,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夸了又夸,见崔灿好说话得很,忽然同她说,让她把季卿语叫出来看看。 崔灿往学堂里看了一眼,就见季卿语坐在窗棂旁,静思闲坐,明眸皓齿,一点点日阳从窗边打进来,落在她的眼睫和鬓发上,她手里翻着书页,像是雪山顶上的白莲似的,一点俗世都入不了心,也丝毫不会为外头的纷杂惊动。 崔灿握起拳头,举给他们看:“想得美!再不走,待会叫夫子给你们打出去!” 他们便开始叫惨起来,有人说崔姑娘凶,也有人说崔姑娘生动可爱,可说着说着,忽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惊吓不小,各个连忙从墙檐上下来,须臾,崔灿才明白,因为那边低嚷了起来:“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崔灿高兴地蹦了两步,当真精灵可爱:“叫你们不守规矩!”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匆忙了,其中一个爬得最高的男子受了惊吓没扶稳,仓促间,手上一松劲,扶了个空,直接从对面的墙头往他们这边摔了下来! 这个情形太过出乎意料,直接叫旁边探头围观的姑娘们大惊失色,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脸色都被吓白了。 狠狠摔在地上的男子,嗷嗷大叫,瞬间没了趴在墙檐上的风流倜傥,惊惧得失了体面:“我的手断了!” 这话一嚷,更是叫旁边的姑娘们变了脸色,甚至有些胆小的,忍不住哭了起来。 对面的人一时间都从小门往这边来了,夫子从人群中挤进来,瞧事情严重,连忙叫人去找郎中,可便是这时,人群中,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喊什么呢?” 正是崔灿。 随着话音,崔灿逾矩地抓住了这男子的手,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就这么对向用力的功夫,就惹得那男子惊呼大叫起来,那声音凄厉得比古诗里想得寒鸦还要凄厉,叫周围的人不忍直视,齐齐背过身去,甚至夫子都没见过这么惊悚的场面,吓得皱眉,还没来及训斥,就先别开了眼。 崔灿嫌弃得很:“叫什么?你再动动,看看是不是好了。” 那男子被她这话说得收了声音,僵硬地动了动手臂,他拧着眉动,发现已经没那般痛了,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脸色尴尬,这会儿他有功夫看清是谁给他接的手了,又想起崔灿方才摸了他的手,顿时脸就红了,可他再一抬头往上看,忽然就愣住了。 许是他的表情有些呆,众人忍不住跟着看过去——是季卿语。 季卿语竟然出来了! 这是季卿语! 全学堂最好看的季卿语! 一时间,全学堂的男子都惊呆了,崔灿自然已经是很好看了,但各花入各眼,像季卿语这种气质出尘的,几乎是所有读书人最青睐的类型。 不只他们,就连崔灿看到她来,心里也是惊讶,这不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青莲姑娘吗?怎么也出来了? 众人齐齐疑惑着,给她找了个借口,想来季卿语是被这事惊动了…… 可所有的女子瞧见这般血腥的场面,都躲得远远的,但季卿语却凑上来看——一时间,众人心目中又给季卿语添上了心地善良的标签。 只他们心里想入非非,被季卿语的美丽所惊艳,却不知季卿语其实是盯着崔灿看了许久,看她拨开人群逆流而上,给人检查伤口,又帮人接骨……四目睽睽,大大方方,季卿语的手指捏了捏,到底是没吭声,她别过脸,见众人在看她,敛眉低说了句,说完就走:“无事便好。” 她是走了,可这一句话,几乎是直接撬动了那男子的心扉,以至到后来,这男子都想季卿语,也不止是季卿语,还有崔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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