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那碗汤泛着氤氲的气味。 这味道海云舒太熟悉了。 只一闻,便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前世,她产后落下病根,又因程子枫的事心力交瘁。 是白师师日日去厨司煮药膳,用得都是名贵大补的药材,连老太太都说吃了这药膳精神了许多。 海云舒便从没有起疑心。 还以为白师师是一番好意。 可谁知,这汤药里下了分量极轻的断黄草,平时验不出来,若服食的时间久了,就会血不归经,浑身生疮溃烂,严重的还能使人癫痫。 海云舒就是长期服用此物,脸上才生了暗疮,毁容。 上一世吃的亏,她又怎会再上当? 她瞟了一眼白师师:“白小娘好心思啊。” 白师师低眉:“只要大娘子能好起来,便是日日在灶前煮药,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这么有孝心,我也没什么赏你的。”海云舒把碗一推:“既然你把这药膳说得这么好,就赏给你吃了吧。” “大娘子……这是给你准备的,我怎么敢吃啊?” “怎么不能吃?这可都是好东西。”海云舒吩咐莺歌:“去厨司把剩余的药膳都端来,全赏给白小娘,今儿不吃完,不许出关雎阁的门。” 莺歌得了令就去厨司端了锅来。 来不及热,滚了水就把药膳倒进三个海碗大的盆里。 海云舒冷道:“摁住她,给我灌!” “是!” 白师师见人围过来,连忙挣扎:“大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呀,我是一番好意,你不能这么糟蹋了啊!” “这么好的药材,灌到你肚子里,是糟蹋了。”海云舒轻蔑一笑:“不过无妨,谁让我海家钱多,再多再名贵的药材,也用的起。” “给我灌!” 白师师被死死摁住,她咬紧嘴唇,莺歌就把她的嘴掰开,抄起盆子就灌。 她知道这药里有毒,怎肯喝,拼死了挣扎。 棕黄色的汤药从她嘴边溢出来,流的满脸、满身都是,带着浓腥的药味,呛的人直咳嗽。 药灌完,白师师直接趴在地上吐了起来,边吐边抹眼泪。 “大娘子,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你不用装可怜。” 海云舒可不吃她这一套:“莺歌,去把药渣收了,找个郎中仔细瞧瞧,按照药方每天抓好药、煮好汤,给白小娘送到屋里,你亲自看着她喝,她若敢不喝,你就像今天这么灌下去。” 白小娘灰溜溜地走后。 莺歌只觉得解气:“夫人这么对她,一准儿又要去侯爷那里卖惨告状了。” 海云舒心中有数:“就让她告,我正愁没机会折腾他们俩呢。” “夫人的意思是……” “跟着她,等她什么时候忍不住去找程子枫了,咱们好好吓吓他俩。” * 果然,这一日来得很快。 白师师耐不住性子,乔装打扮一番,又跑去凤林庄找程子枫诉苦了。 听她讲完来龙去脉,程子枫也觉得她蠢:“跟你说了别惹她,你安安分分在府里等我回去不好吗?” 白师师嘟囔:“枫郎,是你说要把她弄疯了的。” 第32章 颠鸾倒凤 “那我也没让你明目张胆地给她送药啊!”白师师直撒娇:“枫郎,我从来不是阴险之人,哪儿干过这种事啊,自然是手脚慌乱。比不上你那大娘子精明。”事已至此,还说什么,程子枫就劝她:“你以后别招她了。还有,少往我这儿跑,这几天庄子外面有人路过,都弄得我心惊胆颤。”白师师还不了解他,如藕般的胳膊攀上他脖子,娇嗔:“枫郎,我不来,你就不想吗?”怎么不想,想得直痒痒。在这庄子里,虽然吃穿不愁,可就他和飞虎两个大老爷们,憋都要憋死。程子枫被这么一撩拨,也顾不得害怕了,抱起怀里的美娇娘就亲热起来。如此火急火燎,正颠鸾倒凤之时,飞虎在外面急匆匆地敲门。“侯爷,不好了,有人来了!”“什么?!”程子枫登时吓的就没了兴致。提起裤子:“谁来了?”飞虎:“不知道,瞧着是官兵,各个都提着刀,正往山上来了。”程子枫大惊失色,一把就推开了白师师:“快快!躲到密室里!”凤林庄的密室狭小,只够一两个人藏身,程子枫也不忘拖了一筐干粮,躲进去。“侯爷,我怎么办啊?”白小娘问。程子枫哪还顾得上她:“他们又不抓你,你怕什么,要是搜到院子里,你正好圆一圆,省得他们看见这里起炉开灶,又不见人,把庄子搜个底儿朝天。”这不就是拿她当靶子使吗?白师师心不甘情不愿,可又没有办法,只能把衣服穿好,去院子里呆着。谁想,那些官兵只是来巡山,顺便到庄子里讨口水喝,根本不是来拿人的。虚惊一场。白师师把这群官爷送走后,对着密室喊:“出来吧,我那顶天立地的好侯爷!”最近一段时间,常有官差去西山巡逻。每次都把程子枫吓得不轻,晚上睡觉都只做噩梦,生怕哪天就被抓了。殊不知,这都是海云舒运作的。小婵听说程子枫吓出了病,笑得直弯腰:“夫人,还是你棋高一招,就说咱们在西山丢了牛羊,遇了劫匪,只要钱给够,他们巴不得去山上溜一圈混个闲差呢。”海云舒只顾品茶:“这才哪到哪,更折腾的还在后头呢。”*这日,少阳长公主邀海云舒去游青屏山。脚下的青石板落满苔藓,春雨后,檀溪上桃花流水,远处是芳草青山,青黛色里起了层雾气,云山缭绕间,景致别佳。长公主问:“姓赵的还去你那里闹事吗?” “你发话了,他哪敢闹啊。” “不闹就好,他要再找你麻烦,就告诉我,我治他。” 海云舒拖人打听到,这赵员外并非长公主什么心腹,只是银子多,用钱砸出的路子。 他曾经在灾情时期大肆屯粮,哄抬米价,弄得人心惶惶,险些引起暴动。 若不是朝廷及时开仓赈灾,后果不堪设想。 海云舒大概猜到长公主是想甩掉这个狗皮膏药,所以才大胆出手。 她用重金雇了山寨草莽,一把火烧了赵家的粮仓,劫走了他的银子。 一无余粮周转。 二无取粮之银。 赵员外只能干吃哑巴亏。 海云舒又跟公主府签了笔买卖。 付了定金,约好三日之内供给庄子五百匹丝绸,三日后,丝绸自然是没有交付。 海云舒违了约,这笔定金,也就理所当然地进了长公主的腰包。 一切做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长公主瞧海云舒处事干练,很是欣赏。 “唉?你瞧那是谁?”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半山腰的武陵寺。 远处,江成璟迎面下山而来。 旁边还跟着一个清秀恬静的女子,轻轻地挽着他的胳膊,面颊印着微微绯色,小女儿家的娇嗔表露无遗。 两人郎才女貌,气质相宜,很是登对。 江成璟也看到了海云舒。 几十层的石阶不高,他却像是走了很久。 “沁姑娘?” 少阳先一步认了出来,先是出乎意料,然后笑起来:“又来礼佛啊?” “少阳长公主?恕我失礼了。” 那女子闻声,连忙屈膝行礼。 这时,海云舒才察觉到她是眼盲。 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袭鹅黄色的百褶罗裙,青玉环珮系在腰间做点缀,平淡里透着雅致。 站在男人身边,小鸟依人的惹人怜爱。 反倒是江成璟,有些心不在焉。 少阳打趣:“都说你们好事将近,我还不信,看来是我蠢笨了。能得摄政王这样风流倜傥的夫君,难怪沁姑娘气色都大好了呢。” 沁姑娘面颊再起一层潮红:“长公主就别取笑我了。” 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幸福,挽着江成璟的手也不由更紧了些。 江成璟却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了出来:“你们聊。” 沁姑娘默默用手绞着帕子。 少阳笑:“男人都这样,外人面前脸皮薄,一到床上可会疼人了。” 沁姑娘当即脸红到脖子根:“长公主,你瞎说什么呢?” “呦,害羞啦?” “璟哥哥,他是很好。” 从前,只当江成璟是靠这张脸蛊惑人心,没曾想,遇到个眼盲的,还是能把人钓上钩。 “云舒,瞧瞧,这才天作之合。” 海云舒保持姣好的笑容:“恭喜沁姑娘了。” 她蹙眉:“你是?” 少阳介绍:“这是东昌侯府的海娘子。” “哦,是她啊。” 这句话回得耐人寻味,似乎是听过她的名号,且听得不是什么好事。 她微微欠身:“海娘子,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这两个词用得分量重了。 海云舒只叹一声:“沁姑娘太客气了,看着你们年轻人是真羡慕啊,柔情蜜意,游山玩水的。哪像我,熬成了黄脸婆,也懒得出门现眼了。” “你,你也不比我大几岁吧?” 海云舒仗着鲁家姑娘眼盲,开始瞎扯:“姑娘是家中明珠,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知我这当家的艰难。婆母欺凌,姑嫂挑唆,一大家子的烂事,能把人折腾死。再好的容貌,都得磨成一脸塌皮子。” 江成璟在一旁听见了,只是浅笑。 沁姑娘却被绕的云里雾里。 她那些小姐妹不是说,这海娘子出尘清丽,颇有手段,连一向严苛的摄政王,都为她夫君的案子,网开一面。 沁姑娘问:“你真的羡慕我?” 海云舒:“姑娘托生在国公府,不日又要嫁给摄政王做王妃,这一等一的好命,还不足以让人羡慕?” “也是。”沁姑娘低眉含笑。 从始至终,江成璟站在一旁,听海云舒瞎扯。 他像是在笑,仔细看,又没在笑。眼神像黏了胶,把海云舒从头到脚粘了个遍。 少阳说:“云舒,别聊了,耽误人家小两口甜蜜。” 沁姑娘:“长公主,你又拿我开心了。” 少阳拉着海云舒就走。 “你跟她扯什么?她分明是听了风言风语,故意恶心你的。你还搭理她。” 海云舒不在意:“所以我才卖惨啊,好叫她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少阳快人快语:“我知道,你跟江成璟有过婚约,可她们也不想想,之前有机会都没把日子过到一起,现在就行了?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她们闲着没事干,见你现在日子过的好了,就想拿从前的事编排你。 “你要是不开窍,偏把这些屁话窝心里,当回事,不是便宜她们了?” 海云舒颇感意外,少阳肯与她讲这些,是真把她当自己人了。 “我不会把这些闲话放心上。” 少阳对这种事,看得透:“我看江成璟对这傻丫头不怎么上心,只是图她家的官声。政治联姻,不都那么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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