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一件麻烦事阻了。”谢佑灵含笑,深吸一口气。 鼻尖忽地涌来一阵淡香,风中裹挟着一股茉莉香,他再低头一看,月色下,见她卷曲发尾稍湿濡,肌肤白净红润,该是刚沐浴过。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便听她用“恰似关心的口吻”问道,“哦?是何麻烦事?” “方姑娘,难道你不清楚吗?”谢佑灵毫不逃避地与她对视,反倒是方宁轻咳一声,收回目光,既然已经说破了,她也不藏着掖着。 “那群媒婆见谢大人迟迟不归,一直叨扰祖母,我这才打发了她们去茶馆。” 谢佑灵低笑一声,“我原以为昨夜你我赏月观井,已经把话说清楚了,看在祖母的面上,你我权当没发生过争执。分明是方姑娘开的口,为何你第一个反悔呢?” “我并未反悔。”方宁直视着他,“只因谢大人今天的作为,是你先开的头。” 谢佑灵挑眉“哦?”了一声。 方宁看着他,双手环胸:“其一,你作为一县之首,怠慢政事,反被一个县丞牵着鼻子走,实是有辱你状元郎的名声,更是愧领职务,愧于朝廷。” “其二,你因为私怨,不准许我去户部当职,和我立下赌约,其实是刻意刁难,此非君子行径。” “动问一声,是否是你先破了我们的月下观井之约呢?”她双手环胸歪着头的模样傲娇了起来。 所以,是他违约在先,而她的小小恶作剧只是对此违约的报复。 谢佑灵失笑,她这一套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绝顶厉害。不过,念在她对事情无知,他也不会真的和她计较,只云淡风轻一笑:“你说得都对。” 方宁:“……?”怎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觉? “你等等,你站住,你没什么要说的啦?”方宁睁圆了眼睛,双手改从环胸变为叉腰。 “说什么?”谢佑灵疑惑地看了她几瞬,然后恍然大悟地摸了下她的发顶:“你是我恩师的女儿,我把你当妹妹,不会责怪你的。” 说罢,他抿唇一笑,那笑容颇有长辈风范,又颠了颠衣袂举步离开。 有风吹起方宁的发丝,拂在她脸颊惹出一点痒意。 她呆呆地反应了好半晌,伸手挠了挠脸颊,诶?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他刚才是不是摸我脑袋了?等等,他说什么来着!? “他不会责怪我?什么叫他不会责怪我?”方宁气呼呼地叉腰,在内院来回踱步,越想越气。 分明是她要找他算账,怎么变成他不责怪她啦?!这人,这人,怎么颠倒是非黑白,无理取闹,指鹿为马,阳奉阴违……啊! 当倚夏来到内院,看到小姐正叉腰来回踱步,双眸看着有两股怒火正熊熊燃烧起来,小脸通红,好像是…… “小姐,你在、练气功?”倚夏问道。 “……!” 因为昨晚的一点点不愉快,方宁对谢佑灵怀恨在心了。当着祖母的面,两人依旧是友好的兄妹关系,一踏出府门,方宁立刻环胸瞪着他。 “昨晚,我还有话没说完。” “洗耳恭听。” 谢佑灵轻声含笑说着,侧脸朝她看去,光影直直落在他的脸颊,照着他乌黑的羽睫闪闪发光。方宁望过去,怔了一下,不禁感慨:好是俊俏的睫毛啊。 她的怒气好像消了一大半,不禁又想:果然啊,美好的事物能降低人的愤怒。 因着这睫毛,她再想起那晚他被自己的油纸鸡砸了的场景,愧疚感把另一半的怒气也消除了。 罢了,方宁缓缓放下双手,交叠在身前,似乎有些嘴硬道,“你和我的赌约,我会认真完成。到时候,我一定能去户部当职!令你心服口服!” 哦?谢佑灵倒是有些意外,还以为她是要和他算计昨晚的对话,笑了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拭目以待。” “……”说给鬼听吧,方宁才不信他。 两人依旧是一前一后进的县衙。 方宁进到县衙,衙役们如昨日的热烈欢迎,进而开启了清晨的例会。例会后,又是一大帮衙役乌泱泱跟着她来到户部,七嘴八舌和她说话。没过一会,何宇阳过来赶人,又是她打趣圆场,衙役们这便散开了。 之后,方宁从小挎包里拿出最后一册案卷,是她昨晚在家里看完的。 花了一上午时间,她罗列了衙门的人员,三班衙役,衙役之下的杂工等等,帮役暂时没算在里面,很多人甚至都没登记在册。然而,她结合俸禄、赋税缴纳等信息,已经发现了不少数据存在偏差。 衙役虽有三班,但各班各不同,三班也存在欺压,就目前来看,快班的工作是油水最多的。仅仅看到这些,方宁就觉得这县衙情况很不妙。 且就她所知,很多京城边的大县,帮役动辄数以百计,可还是有油水可捞的。例如,老百姓摊事被拘,为了少受折磨,得送“酒饭钱”;如果被拘者不想到官,得给 “买放钱”……何况是这样一个小县城,能捞的油水几多? 这些东西她心知碰不到,能碰的只有人员编制了。 “衙门登记在册是每班五人,为何如今每班只有三人?” “据说是受不了辛苦,逃跑了。”何宇阳说着,“跑了六个衙役。” 六个衙役?跑去了哪里?为何没人报案勘查? 范西楮更是没有谍报朝廷,县衙还领着那六人的俸禄,可想而知这俸禄去了哪里!更怕的是,上下苟且,贪谬一致。这事儿,常州知府知不知道呢? ---- 六个衙役跑去哪里了?
第8章 案卷阅得差不多,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实地踏勘。 方宁原先准备下午带着何宇阳、吕逸风下乡,一问才知他两人去处理佃户闹事了,没得选,就剩下谢佑灵了。寻去之时,谢佑灵午歇刚结束,抿了口茶抬头看向方宁。 “今天已经是第二日了。” “我知。”方宁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然后说明了来意,希望谢大人能同她一道下乡,两人互有照应,也算是一种见证。 “可我是县令大人,离了县衙恐怕不妥。”谢佑灵抬眸睨了她一眼。 方宁朝他弯唇笑笑,暗讽:“县衙不是有范大人照应着?不会出事。”又道,“况且民情出自民间,大人堂堂状元郎,满腹诗书,可若不走出去,如何做到“务在力行,勿为文具”呢,那又如何治理一县?” “如此,好罢。”谢佑灵放下茶杯,一副可惜可叹的表情:“悠闲的午后”被打扰了。 方宁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一度心塞。 可当她到马厩一看,再度心塞。马厩里一匹马都没有,马夫也不见踪影,只剩一辆积满了灰尘的破旧马车堆在一旁。 方宁蹙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马车,又看向谢佑灵。 谢佑灵与她对视几瞬,开口道,“那帮衙役外出公干都把马骑走了,官署有一顶轿子,不过是范大人在用的。” “那谢大人你呢?你出行……” 谢佑灵打断了她的话:“我甚少出行。” 方宁语塞,她还能说什么呢? “你在此等我一会。” 方宁的目光一顿,抬眼只见他翩翩离开的身影,心内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虽然谢佑灵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殿试一甲状元郎的作风,遑论他还是爹爹的得意门生,就像她一直坚定地认为“表象不代表实质”,但她现在却有些犹疑了。 谢佑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坐在马厩内的长凳上,托腮盯着阳光投下的影子,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过后,谢佑灵提了一桶水,摇摇晃晃,有些费力地走了过来,在方宁半是动容半是震惊的目光中,说道,“你先休息下,我来清理马车。” 说时,他挽起衣袖,一圈一圈往上卷,露出小半截健硕结实的胳膊。 “辛苦你了。”方宁面上保持淡然,适才心里的存疑又更重了一层。 她不经意瞥去的目光,看到他露出的胳膊,感叹他虽是个白净的文弱书生,但那胳膊瞧着还挺有力,那一下下擦拭马车的动作利落干脆,一使劲,明显就能看到肌肉和一层隐隐的经脉。 她在想些什么呀?方宁忙移开目光,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 又看了看日光,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用脚挫挫地,应该是被晒热了脸庞吧,于是她走进马厩内休息,远远再看向那道身影,暗想浮云表象遮双眼,遮双眼哪。 两人很快坐上马车,往南郊行驶,正是方宁从京中来时的方向。 郊外的田野上满目是成熟的小麦、油菜等作物,一大片金灿灿连着绿油油的地平线,未时过半,日照变得毒辣,田间忙碌的农户三三两两坐到一边的田垛上,摘下斗笠,歇息喝茶,避暑闲聊。 刚歇息完,碰上几名不速之客。 此时,方宁他们的马车已从大道转进小树林,行至小树林的尽头,前面就是田地。马车将将驶出林中小径,却猛然,闻一声大喝—— “让开!”斜刺里跑出一匹马,风卷残云,抢在前头飞奔而去。 马车一个颠簸,车身颤巍巍将倾斜,谢佑灵坐在那一侧,重心不稳,因受惊吓而惶然,整个人往前冲去。 方宁镇静,起身曲腿往前一跨,用以支撑,再伸出右臂,借力扶住了他。 谢佑灵整个人靠往她右手臂膀,没有摔倒,于是道了声谢回身,他的眸光从她圆润的耳垂落到细腻的脖颈,再不动声色地收回。坐稳之时,心跳得紊乱,似乎还在感受适才她长长的发尾划过手背的温度。 “怎么回事?”方宁一撩车帷,马车夫用力拉着缰绳,稳住车身,“吁”停下来。 “有人骑着马冲了过去。”马车夫朝前头的身影指了指,一挥马鞭,重新驾动马车。 方宁朝那道身影看去,什么人冲撞了别人连句道歉也没有? 再仔细一看,那人骑着马上了田垛,还直接踩踏进了田地里的作物,可不正是恶人做派!方宁略一思忖,挑眉:这些人不会是……正好要撞到我手里了吧? 田垛旁,一名农户被打倒在地,拳脚落在他身上,而他一声不吭。 其他农户正将收割完的小麦堆到田垛上,有个和他关系好的看不过去,劝道,“许大哥,你就随了他们吧!他们要小麦给就是了,否则,再这样打下去,命都要保不住!” 但那许大哥摇着头,死死咬紧牙关,一句求饶都没有。 过了一会,有名壮汉骑马而来。正在往包裹里收取小麦的几人看到他,狗腿地唤他大哥。 壮汉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手下几人立时住了手,两人架着那农户的手臂拎到大哥面前,指着那人鲜血淋漓的脸道,“大哥,是他不听话啊,不肯给麦子,还先动手打我,我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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