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啊……” 怕自己看错,一连几日她都夜探北义商行,把整个库房里二十年前的陈年旧货,还有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鼠尸体都找出来了,也没见到所谓的“记录”。 众人坐在李府院子里,看着叮叮当当对着锁链一筹莫展的欧阳文背影,他叹息一声,众人皆跟着叹息一声。 欧阳文发愁的是自己手艺太好了,做的链子他自己都拆不开。 众人发愁的是,找不到记录,案子没法往下推进。 “这几天北义商行可是都在咱们脸前蹦跶了,曹掌柜那个‘夺命销魂膏’刚卖没两天,他们说咱们用料不好,工序不行。”杜二娘道,“太欠揍了。是得赶紧找出个证据,让他们裴家好好热闹热闹。” “说得容易。”李妍揉着额角,望着欧阳文把她闺房拆的只剩下窗户框子,“我和沈俊去这么多趟,没找到记录,但可以确定北义商行十四年前的账有问题。” “裴家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商贾,但每年交易的账目就算写得再稀里糊涂,百多页还是能凑出来的。偏偏那一年的账本薄的还不如个千字文。”她捏着手指比画,“就这么厚。” 那厚度,仿佛就几片树叶。 “要我说,那东西就算真的有,也都十四年了,黄花菜都凉了。”沈俊摇着扇子,“那裴家人各个都是精明货,不可能留这么个玩意,还留了这么多年。” 不可能留? 李妍一滞。 她顿时恍然大悟,“哎呀”一声惊呼,“沈俊你可真是个人才!” 冷不丁被夸了一遭的沈俊一脸懵:“啥玩意?” “我说,你是人才。”李妍琢磨片刻,“你看,黎修她妈是怎么知道有证据在北义商行的记录里的?她是受害者啊!她是作为交易的棋子,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人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愣住。 确实,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我和沈俊这几天在北义商行头顶上来来回回,他们对自己的库房根本不管不顾,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里面放着的东西大多是一些卖不上价格的物件。这只能说明两种可能,要么裴家自己都不知道十四年前的册子里有证据,要么就是他们早就销毁了,根本不怕人找。”李妍思量着,手指点着石桌,一下一下轻轻敲击。 “我去见黎修时,他说回到京城之后,感觉她娘当年带着他离开更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他……”她低声嘟囔着,“黎安……户部……裴应春……” 电光火石之间,李妍脑海中闪过李清风留在信中的话:这次,可别放过他。 这次?指的是哪一次? 如果李清风预料到李妍的困境,那么他可不可能眼睁睁放任不管? 万千拧在一起的棉线,一根根剥离开,李妍敲桌的手顿住了。 她沉声道:“……暗线串珠。” 这是千门八将做局手法当中的一个。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破绽,创造破绽。 再以破绽这颗珠子,倒着在线头上创造其他支撑这个破绽的其他证据,做成死局。 能让好人无法翻身,坏人眨眼洗白。 如果将青州黎府案和京城黎安联系在一起,恰好满足了“暗线串珠局”所有的要素。 且青州黎府,让“好人”陈秀琴无法翻身,而京城黎安,顺势洗白。 李妍抿嘴,这根长达十四年的暗线,着实令她钦佩。 “当年能远观到这件事,能查出来龙去脉,还能转移证据并为黎夫人一条活路,让她安心等一个契机的人……”她了然笑起,“天上天下能做成这件事的,也就我爹了。” 李清风做这一局时有些犹豫。 他少见迟疑,在书房里琢磨很久。 沈玉兰晒晒太阳回屋路上,瞧见他还在原地来回踱步,便撩开书房竹帘,诧异道:“想什么呢,这么愁。” 李清风赶忙搀扶着她,将自己外衫脱下,披在她肩头。 他转身就要喊人抬炭火,却被沈玉兰拦下:“我就来问问,一会儿就回去休息。” 李清风踟蹰片刻,蹲在她面前,扯过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掌中。 “我在想,妍儿没做局的天赋……我要是在京城做一个太不明显的局,她会不会看不出来?” 沈玉兰蹙眉,问道:“能不能看出来,很重要么?” 李清风想了想,微笑道:“很重要。” “哦……”沈玉兰低头想了想,望着他道,“那如果,给她找个帮手点着她呢?” 不是没想过。 李清风缓缓蹙眉,愁肠万千道:“也想过,太子天资过人,不出五六年便能独当一面。但……这局若是做出来,太子身在皇城,又不能扔下储君之位天天往外跑,想点她都没得点。” 沈玉兰听得云里雾里,探身问:“什么局啊,这么神秘?” 李清风微微一笑,眼眸里满是宠溺。 他没说真相,只说是能让李妍过得更好一些的小局,能让她衣食无忧,安稳半生。 他没提未来,没说他们两人终将死去,没讲变法反弹之后,自己必会成为一具枯骨。 他要沈玉兰安心。 京城夏末,她如今的身子骨经不起担忧。 那年秋初之前,他得到杀门线报,提前一周知晓了裴原借刀杀人的计划。 手里握着北义商行,做着不赚钱生意的裴原,顶着个商贾身份,实则是在帮裴应春在世家之间寻找合适的同谋。 大晋皇权虚弱,宋齐志向远大,可到底寿命有限,痨病早晚会让他英年早逝,死在他将权利收回手中之前。 这也迫使李清风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如果宋齐死了,大晋要怎么办? “要给太子留下巩固地位的刀。”他如是道。 宋齐最喜欢聪明人了。 万岁是假,寿比南山更是扯淡,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子孙后代铺下最稳妥的路,才是他当下最着急要做的事。 他揣着手,盘腿坐在紫宸殿偏殿的长榻上。 虽然姿势不像样子,全无体统,但那帝王气概却掩盖不住。 “你要朕怎么配合你?”他问,“咳咳,陈家虽然不如几十年前辉煌,但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门……别的世家都会害怕这种事忽然也落在自己头上,不可能不要求查下去。” “陛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裴应春不会让您有办法往下查的。”李清风琢磨许久,“我需要陛下将此事按下,按到让裴家都相信您是站在他们一边的,那种程度。” 宋齐着实不解:“为何啊?又不是没有能力查,且这个案子,显然能重挫裴应春。” 李清风笑了:“陛下也知是只能重挫,不能连根拔起。” 宋齐愣住。 第206章 只有李妍才能找到的地方 “要想彻底肃清裴家,就得要一个比这更严重的,严重到诛九族都不为过的……”李清风直言,“裴家根深蒂固,与其他世家关系匪浅,小事情上其他各家作保,您惩罚不了。大事情上裹挟半个京城,您动他,自损八千。他灭陈家,是个很好的契机,但不足以将裴家按死,顶多只能砍掉他左膀右臂,意义不大,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暗中更加疯狂。” 宋齐歪着脖子听到这,打断了李清风的话:“这话不对,朕就算不动他,他显然也很疯狂。” “只要疯狂,就能干出更大的事。”李清风轻声说。 宋齐“啊”一声,仰着头,望着紫宸殿绘制精美的横梁,琢磨半晌:“朕有点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留一手,万一日后更大的案子没彻底按死他,那这件事就能杀人诛心,补一刀。”他说,“假若日后那大案真把裴家给收拾得差不多,这案子就留给太子做个收线的纽扣?” 李清风拱手:“圣上英明。” “……妙啊。”宋齐哈哈笑了,“别说,朕都没想到,头一回处理裴家,理当是无法连根拔起的。” 裴家根深蒂固,四代辅佐,凭良心说确实功绩赫赫。 只要不是谋反、通敌叛国这种罪行,宋齐就算是为了安抚人心,也得在满朝文武,世家众人面前做做样子,不能一口气全诛杀。 不然在皇权不稳的当下,必出大乱。 “四代老臣,都没能得一个开恩……哈哈!咳咳咳……”宋齐咳嗽起来,半晌才自嘲一般道,“朕若是个世家大族,朕也反。” 他说到这,挑眉看着李清风:“爱卿说得对,拔掉裴家,是得有两步才行。第一步削其血肉,第二步,挫骨扬灰。” 看着宋齐的笑容,李清风顿觉欣慰。 他原本来京城,只是为了给沈玉兰看病,并不打算搅和进朝堂这摊水里。 但没想到,竟会在紫宸殿上遇到旗鼓相当的知己。 “爱卿啊!你若不是早已大婚,朕可真想把你绑到朕的后宫去,让你日日为朕分忧解难。” 宋齐故意道,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笑到前仰后合。 李清风不当回事,端起面前的小酒抿了一口,那是只有青州才酿得出的竹清酒,他望着盏中倒影,竟勾起几分思乡情绪。 宋齐望着他的侧颜,拿着手帕蘸了蘸嘴角,笑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应该不会是想要提前插手吧?” 自古帝王无恻隐之心。 明知陈家有几十条人命,但在权力争斗的天平上,也只会是不得不抛弃的弃子。 是用来为裴家量刑的工具,是越多越好的数字。 李清风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提前插手,陈家能活命,但对应的,裴家的罪也小了好几圈。 他放下茶盏,看向宋齐:“陛下不急吧?不急的话……臣要做个局,让裴家神不知鬼不觉的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 宋齐露出几分好奇,他调整下坐姿,在长榻上窝得像是只仓鼠,两手揣在袖子里,起了兴致:“愿闻其详。” 那之后,九月十五中秋佳节,日落后,号称要加紧批阅公文的黎安,悄悄去了青楼。 李清风坐在望月楼二楼的凤牌雅室里,亲眼看着他鬼鬼祟祟溜进去。 他收回视线,手中执笔,低头写着什么。 半条街之隔的青楼起火时,他在书写。 陈家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他笔未停。 直到天亮,陈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后,李清风才吹干墨迹,合上册子。 正面北义商行四个字,在朝阳之中发出淡淡的辉光。 他要趁着裴应春对他无比信任的时候,将这件事做成无法回头的死局。 白日路过已经扑灭的火场,李清风看着唯二的幸存者,脚下一顿。 “姑娘是亲戚?”他问,“你们很像。” 李薇薇恍惚地转过头,望着眼前的陌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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