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他失忆,就占人便宜,七嘴八舌胡诌了个老父亲临终托孤的狗血桥段。 说李妍爹临终前,叮嘱沈寒舟帮李妍把山庄维系下去,做大做强。 没想到他心眼实在,信了。 第4章 瞎 大晋青州地理位置特殊,往西入蜀地,往东三百里便是长安。 整座城就在山脉脚下,下辖十二县,是各个商行必争之地。 李妍花了十年做成了青州首富,在商街上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从马车上下来,目之所及皆是山庄产业,从丝绸布匹胭脂水粉,到当铺票号,几十间铺子的匾额上,都嵌着飞龙商行的金色的徽标。 这里是青州最繁华的地段,此时太阳尚未下山,人流如织。 李妍往石阶上走了几步,回过头踮着脚,望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 “大小姐,这里!” 她瞧见挥舞的两只胳膊,忙抓起沈寒舟的手腕就要挤过去:“人多,别走散了。” 却见沈寒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掰着她的肩头强行把她侧过身:“我不是三岁孩子。” 李妍一滞,想埋汰他两句,但人流太大,推搡得无心他顾。 沈寒舟挡在她身侧,身上传来清淡的檀香味,领着她一路往前。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她抱怨。 “庄主不算账不知柴米贵。”沈寒舟没低头,留下一个完美的侧颜,边走边说,“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不少农户都出来摆摊换货,比平日买卖要省些银子。” 他顿了顿:“若非你贪酒硬要搅和官府的事,今日我本计划来采买不少东西,庄上柴米油盐都要添补的。” “倒是怨我了?”她往后退了小半步,忽觉宽敞不少。 身侧,沈寒舟胳膊没放下,也没回头,只清淡应了一句:“怨我没本事从京城给你弄桃花酿。” 他认怂太快,卡了李妍的脖颈,那感觉像是发挥到一半就被拆了台,接不上话。 李妍心里清楚,这人哪里是没本事弄,分明是不想弄。 四周吵闹,人挤人,人挨人,很难想象十天之前,曾有一具无头女尸落在这里,引起一阵恐慌。 “事不关己,所以健忘。”沈寒舟就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轻轻推着她往前,“对百姓来说,一个陌生女人的生死,和明天全家吃什么相比,后者更重要。” 李妍点头,她想说确实如此,脑袋顶上又飞快地砸下一句:“满天下的土匪,也就你一人上赶着揽府衙的差使。” “啧!满天下的土匪二把手,也就你一个人敢这样跟头子叫嚣。”她歪了下嘴,“咱们彼此彼此。” 挤出人流,李妍转身瞧了一眼。 短短十几米,两个人竟然挪了半柱香的功夫。 “早知道不在这边下马车了。”她转过身,望向等在酒楼门口的曹切,“……出事那天也是这个场面?” 曹切是李妍安排在青州的大掌柜,负责整个飞龙商行的运营,也是李家三代人的心腹之一。 “比现在少多了。”他实话实说,抬手指着眼前乌泱泱一片人头的位置,“就落在这里,当时衙门捕头就什么都没找着,如今十天过去,大概神仙也找不出来痕迹。” “确实。” 热闹成这个样子,什么痕迹都不可能留下来。 曹切摇头:“以前赶集也没有这么多人的,都是有些好事者,听说出了人命,就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消息,上赶着往这里聚,就成这样了。” 世上本无景,硬是造出了这样的场面。 他叹口气,领着两人往海西楼里面走。 落尸体的位置确实太恰好,就在商行酒楼的大门口,对面是文人诗会的曲楼,还挂着几十年前鲁肃王路过时亲笔提的诗句。 站在酒楼门前,踮着脚望过去,还能瞧见那些诗词随风荡漾。 沈寒舟驻足望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什么也没说。 酒楼位置极好,是当年李妍父亲咬着牙买下的一块风水宝地,距离青州四个城门都不远。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客栈,经过十几年的维修扩建,现在已经是青州最上档次的酒楼。 从外看,内饰朴实无华,但只有识货的人,才能认出那些东西价值几何。 李妍提着衣摆,踏着紫檀木的宽台阶,自吊挂的镶金大灯笼旁向上而行。 身后沈寒舟安静相随,始终不语。 “那天我正好在二层的雅室里谈供货生意。”曹切推开雅室门,转身同小二吩咐了几句,带上门后才继续说,“先是听到砰一声,而后满街惊叫连连。我赶忙站起来往窗户外面瞧,一抬头就看见那站了个人,真真切切。” 他指着隔壁曲楼楼顶。 那晚月色正好,无云无风。 曹切一边喝酒一边谈生意,刚刚将契印盖好,正在敬酒的时候,眼角余光瞧见窗外有一道白影自上而下划过。 随后砰一声巨响,震得他心头一颤。 他寻声望去,瞧见对面屋顶上背光站着个人。 直到楼下有人开始惊呼死人了,那道剪影才动起来。 “背光,看不清楚。我觉得像是个练家子,身段是有的,可看那衣着轮廓,又像是个书生。他之后往下一跳,不见了,大概是落在对侧院子里。”曹切站在窗口,指着对面,“就那个位置,嗖一下跳下去。” 对面曲楼的屋顶比酒楼高一些,从窗口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黑瓦。 曹切“哎呀”一声,感慨道:“这还不是最怪的。” 他踱步坐回桌前,皱着眉毛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按说府衙应该大力搜捕。但怪就怪在,府衙捕头拿着榜来寻线索的时候,榜上写:尸体从胭脂铺子屋顶落下去。”他指着曲楼一侧紧邻的小院,“那里其实早就空了,大半年没人做生意,如今那小楼又被官府贴了封条,来人搜了七八次,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什么物证。” 李妍“嘶”一声,反问:“那巡街的捕头就没看出来是从曲楼掉下去的?” 曹切无奈,摊了下手:“保不准他们俩眼瞎呢。” 一句话,让李妍张口结舌,她迟疑半晌才反应过来:“瞎?” “不是瞎是什么呢。”曹切冷言,有理有据,“出事之后,我看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查,又担心府衙冷不丁再盯上咱们飞龙山庄,就写了一封匿名信,让于北翻墙进去,放在林知州的书案上。里面写的就是真实的落尸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我看府衙那榜上也没改。” 他咂嘴:“他们这不是瞎是什么?” 第5章 案子要是没有鬼,李字倒着写 李妍安静听着,心中腾起无数疑问。 她倒了盏茶,推给沈寒舟,就听曹切接着说:“最初我也以为是我年事高了,看错了,我就扯着几个熟客问过几个,大家都说是从曲楼掉下去的。再说这种事情,那天晚上月明星稀的,也没风,那尸体得晃悠多大幅度才能是从胭脂铺子落下来的啊。依老奴之见,府衙那就是故意的。” 李妍指尖摩挲着小盏边缘,另一手撑着下颚,也觉得这件事怪得很。 “会不会是屋顶瓦片有问题?”沈寒舟忽然开口,“府衙不会犯这么明显且愚蠢的错误。” 李妍也觉得,虽然这一届衙役明显不行,但也不至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边想边看着桌边酒壶,趁着沈寒舟不注意,伸手去拿。 可半路杀出“咸猪手”,沈寒舟先发制人,硬是将她刚拿在手里的酒壶抽了出来,重重放在另一侧。 壶的余温犹在,眨眼就没了,李妍愣愣地瞧着手心,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寒舟。 就见他一脸冷漠,仿佛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 “沈账房这么说,倒真有这可能,只是咱们也没上去看过,不能确定。”曹切边说边想,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 “一会儿我上去看看就是。”李妍想也没想,又伸手去拿曹切面前的酒壶。 “那就别喝酒。”曹切猛然强调,眼睛盯着那只伸过去的手。 此言一出,李妍手臂顿在空中,她撑大了双眼,半晌才歪着头震惊道:“我才是庄主啊!” 这才一个多月,怎么都开始学着沈寒舟说话了呢? 就听曹切“哎呀”一声,语重心长:“人沈账房也是为你好,这初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大太阳,现在不就起雾了?保不准一会儿还得下雨。这一下雨,屋檐上滑,你喝晕了上去,万一滑倒咯,就我们俩这不会武功的地溜子,连给你在下头当个垫背都赶不上。” 这居然连有理有据的风格也学了个八分。 李妍惺惺收回手,揣着坐在桌边,一脸埋怨地望向沈寒舟。 就见这人两指钳着茶盏,端起来润了口嗓子,面无表情,以沉默表达态度。 就像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李妍无语。 曹家侍奉了李家三代,在李妍眼里,曹切就是长辈亲人。 她能笑嘻嘻驳了沈寒舟的面子,却不会驳曹切的面子。 这一看就是有计划有预谋,故意的。 “成吧。”她目光仍在那壶酒上,丢魂似的点了下头,“我听你的。” 不得不服软。 话音刚落,沈寒舟蹭一下站起来,探身前倾,眨眼就横扫了桌上全部的酒壶。 在李妍诧异的眼神里,他抱了满怀,推开门递出去:“退了,不要算账上。” 屋内,香炉青烟直上,李妍愣愣瞧着他的背影。 曹切实是忍不住,噗一声笑了:“沈账房真是越来越上心了,不愧是庄主的青梅竹马。” 乍听是称赞,实际是在埋汰李妍。 当时忽悠沈寒舟的时候,曹切是反对的。 他行商多年,仅凭沈寒舟身上的衣衫材质,就知此人绝非一般身份,留下来早晚是个祸害。 但搁不住李妍摩拳擦掌地要“替父报仇”,还有一套“他不会杀救命恩人”的歪理邪说,两张牌组合打下来,这谁也拦不住。 可看看现在这幅光景,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真不错,居然能卡住李妍这酒葫芦的脖子,解决了飞龙山庄最大的难题。 果然还是大小姐有先见之明,留下他是正确的。 “别笑了。”李妍紧着眉头嘁一声,“你嘴角都要碰到眼尾纹了。” 曹切这才努力咽回笑意,揣手道:“大小姐,不是老奴多嘴,我认为这案子您最好还是别插手,总觉得水深。” “为何?”李妍抓了两颗花生米。 “咱们酒楼距离那抛尸处还不足十米,又是青州最好的酒楼,夜夜爆满。在这里的目击者不说几十人,几个人总是有的吧?但府衙连一次带人来盘问都没有过。不仅如此,发了这么大的案子,按理说怎么也得查清楚是谁家丢了姑娘,搞清楚被害人是谁吧?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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