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鸿思考片刻,察觉不出来这说辞有什么漏洞。 “……当真?” “当真。”姜瑶认真,“若陛下不信,也可细查太医院脉案。” “……早就查过了。” 念及太医院脉案确实无异,姜鸿收回手,别别扭扭地撇过头。 “总之,还是要好好养着的,宇文执的把戏等穆元吉过了徐州再说不迟。我让人收了几株还不错的药材,以及新贡的一套头面和玲珑珊瑚,都送到公主府了,阿姊别推辞,也不许转手别人!” 姜瑶保持微笑,心底深刻怀疑起镜子里后世对他贤君评价的真实性。 她公主府都快被灵芝人参埋了不说,市面上治咳疾的灵芝价格都开始以金两计了。 这孩子未来真的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的暴君吗? 饶是如此,她还是应下皇弟的好意。 “臣知道了。” 小皇帝这才放松笑起来,又作不经意:“那阿姊方才说要招驸马。可拟好人选了?” “…未曾。” 提及此事,姜瑶一阵头大:“各地世家不可选,寒门子又多不合。朝臣大都已成家,都城公子里未婚者是有几个合适的,但总觉乱了辈分。” 真让她每日上朝听自己公公三跪九叩着实折寿。 而且,因先皇不舍景玉公主早日出嫁,她头上甚至还挂着一个出家居士的道号。 “也不能那么说。” “武安军的赵羽不就很是适合?大将军样貌丰神俊朗,武艺也高,品性也好,当年阿姊亲征时他不很是照顾?年岁也与阿姊相差不大,定是讨人欢心的。” “阿姊放心,就是真招了他做驸马,随便谏臣上折,鸿儿绝不褫他的将军位。” 姜瑶面无表情:“臣无此意,且那是陛下与臣的世叔,为人忠纯,若陛下欲北上,理当信由此人,本就不可随意夺他兵权。” 赵羽师出她外祖父,真若凑得一起,白叫人别扭。 何况她又不是真打算找个人过一辈子,军中不缺良将,且她这八年也时时填进去新人,更拿南蛮练过手,犯不着联亲绑定赵羽。 “鸿儿省得!” 得到满意的回答,姜鸿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阿姊忙于国事,定是不注意这些,也怪弟弟考虑不周。左右不日便是阿姊生辰,叫都城里的年轻公子都来祝礼,阿姊好好瞧一瞧,有没有心仪的人选。就算不招驸马,养在府上采阳补阴也是……哎哟。” 见他口无遮拦,话说得越来越花,饶是姜瑶一贯厚脸皮,也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在他头顶用力送了他一个榧子,嗔骂道: “做了皇帝还没个正形!未来成个被美色误国的昏君怎么办?” 挨了教训,姜鸿一点儿不生气,甚至兴高采烈地嬉皮笑脸:“阿姊莫气。我在太傅他们面前可正经了。” 他又伸手抱了抱姜瑶,在她身边软声耳语:“那就这样定了。阿姊生辰宴且由我全权负责,我叫人好好办一办。” 少年人兴致高涨,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哪儿还有方才愤懑的样子。 姜瑶觉得好笑:“只一点,莫要铺张浪费太过奢侈,我不喜欢。” 见她没再臣来臣去,姜鸿更是开怀连连点头:“阿姊放心。你的喜好鸿儿当然了解。” “那么,臣先告退。” 姜瑶离开前,多看了朝她傻笑的姜鸿一眼,沉下眸,忽的冒出镜子里的那句话。 姜瑶忍不住闭了闭眼。 托生皇家,不难料到。 就像她亲手作局杀了同父异母的湘王,与情谊无关,无非迫不得已。 于南赵社稷,都一样。 等姜瑶召了门口的聂让离去,身影消失在太极殿许久后,姜鸿才敛了笑,敲了敲桌椅,钱思贤颠颠地跑进来:“陛下。” 姜鸿扬起下颔,虽笑着,笑意比起方才却不达眼底:“暗里传朕的意思,让都城里的小子想好了,别的不论,长公主寿辰那日莫打扮得太过素净,惹人不喜。” 钱思贤一愣。 他可记得长公主就喜欢松形鹤骨,清隽傲岸的仙人风姿那套。 “一群纨绔装模作样,也配得上阿姊?少丢人现眼了。”姜鸿嗤笑。 “还有,派人去白豸山庄宣孙绝进宫,朕要亲问。” “是。” 姜鸿皱眉。 他果然是阿姊的弟弟,这要命的疑心病如出一辙。 . 离了养心殿,姜瑶预备去拜见几位主事的太妃,却在朱明门前停了步撵。 侧目瞧去,庭院一棵梅树枝繁叶茂,碗口大的枝干在园内也是鹤立鸡群,此时方至出梅,正是长梅子的时节,上只挂了几颗小巧的青梅果,再无其他装饰。 姜瑶注视了一会忽的笑了,似乎忽的明白了什么。她挥手差人下轿,梅玉扶着她走下后,她缓缓伸手自那棵树下掰下最大的两只果。 “阿让。” 她凭空唤了声,那一直藏于暗处守在她身后的人走出:“奴在。” “这是本宫和母后亲自栽的树,替本宫尝尝果?” “是。”聂让跪在她面前,双手接过剔透的绿果吃下。 “如何?”姜瑶挑眉。 “是甜的。” 姜瑶这便拿过梅玉擦干净的果,咬了一口后吐出,一笑:“酸的也说甜,你这嘴倒是奇了。”
第10章 ◎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聂让闻言跪下:“奴失职。” 可他方才是说真的,好甜。 言语间,墙内忽的传来一阵得得马蹄音和缰绳勒马嘶鸣声。 此处离太极殿不远,当朝规定,能纵马者非二品要员不可,听蹄铁声当是战马,而近来在京城述职的将军…… “末将赵羽,见过长公主殿下!” “世叔?” 姜瑶意外转身,白马将军利落下马半跪于地,行了最地道的军中之礼。 “快起来。”姜瑶上前虚扶他起身,“赵将军今日怎突地在宫中骑马?” 确实奇了。 赵羽虽是武安军大将军,行事却极沉稳低调。莫说在宫内纵马,纵然是都城内,也只有大胜归来,刻意鼓舞民心时才会打马走街。 “事出有因,还请殿下稍后治罪。”赵羽声音爽朗,只是额间起汗,显然狂奔而至。 梅玉见状,忙撤了一干无关者告退。 他剑眉稍凝,压下声音:“却如殿下所言,前方传来急报,梁州先前收容的灾民骚动,与士卒起了争执。末将恐坏大局,未出兵镇压,听王总管言公主在宫中,只好斗胆前来。” 灾民是北周的灾民。 陇西陇山郡旱灾,流亡者无数。 姜瑶先前便以极低的条件收容了一部分,以补充北疆军方与人口,同时削弱陇西势力,为日后的北上先打一个好名声。 “卿家做得不错。” 一旦武安军动手,赈灾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且传出去于武安军和长公主都不利;而若流放驱逐,这些灾民已在北疆五城常住过好一阵,易叫北周趁火打劫,刺探情报。 “约有多少人。” “三千。” …… 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姜瑶向立在梅树下当影子的聂让:“怀义到了吗?” 怀义即张存英,朝中阁老,前为大理寺卿,素有断案神人之称,数日在姜瑶去白豸山庄前,借大将军述职之机暗中领长公主懿旨做行军大元帅,往北疆通、梁二州行巡抚调度。 尽管路上护卫由小九负责,但聂让仍知一二情况: “回主人,已安全抵达。” “很好。” 姜瑶沉吟点头,回首:“有劳赵将军特来告诉本宫此事,武安军不必动作,具体细节不日便将水落石出。” 赵羽心中一跳。 “殿下是说……”灾民作乱,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赵将军慎言。” 姜瑶莞尔一笑,像幼时又像别有深意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秋日待阁老归京,一切便见分晓。” “……也罢。” 见殿下心中有计较,赵羽自知朝堂局势变迭非他长处,即刻轻松下来。 也不忧姜瑶此举是否趁他归京述职之机,架空他兵权的意味,拱手坦然请罪:“末将宫中纵马,还请殿下责罚。” 姜瑶摇头:“二品将领本就有宫内行骑之权,大将军何罪之有?” 她瞧了眼天空,日头高照,天朗气清,像极了武安侯还在世时,过去某个让人怀念的时间点,于是她面色放得温和。 “洗尘宴人多眼杂不便叙旧,正巧天香楼有新菜色,不若择日瑶替世叔好生补一顿?” 赵羽刚想爽快应下,又念及什么不赞成地竖起眉:“殿下身体方愈,如何喝酒?” “告假的由头也信?何况旁人替我不就是了。” 她揶揄,“公主府别的没有,侍卫可都是一顶一的能人。只未领一二官职,白龙将军别怕折了颜面才好。” 白龙将军是赵羽战场上的诨号,因常年银甲披挂,坐骑玉狮子,在战场上如条白龙畅意,兼之模样英朗,武安侯开玩笑时送了他此号传颂开来。只是后来赵羽位次渐长,如此戏谑称呼的人也便少了。 赵羽哈哈大笑两声:“英雄不问出处,等他喝得过末将再说!” 话语间姜瑶扬眉,指着身后人:“你且瞧他一眼,可认得不认?” 顺姜瑶的视线,赵羽这才向后注意到那张潜阴影里的硬挺面孔。 他当然认得。 那日他是头一遭在夜时见姜瑶亲自登门,神情紧肃,要他速领轻卫往从和州救一个死士。 这大抵是长公主目前为止,做过最出格的事请。 不过,这人值当。 当时场面惨烈,饶是赵羽见过战场拼杀血肉横飞的景致,也难忘。 密林内尸横遍野,除却几个枭首落地、几个被锥钉入头颅暴毙的,其余脖颈刀痕大都一致,手段凌厉一刀抹喉,干脆利落。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竟真有人能凭一己之力,在带一个负累情形下,以一柄玄刀斩杀数百死士。 ——殿下究竟如何养出的人,委实人间杀器。 甩去不相干的念头,赵羽又拱手:“殿下可要知道,武艺高深未必酒量高深,若末将喝倒殿下一众侍卫,您别觉得面上无光才好。” 姜瑶长嗯一声,故作惊异:“世叔莫不是真怕了?” “末将也别的没有,就这胆子足量。” 话落,二䧇璍人对视,皆是一笑。 白泥鸥鹭晴空一排,天光正好。 其实姜鸿先前在宫里的话并非毫无缘由。 赵羽出身贫寒却也位高权重,若北上功成,无意外定将封侯。 想同他说媒的人家能绕着都城走三转,可他年过而立却至今未婚,尽管面上一直推辞北患未定,何以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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