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从将寒毒复发的主子运回室内,生了炭火,一个留守的女宫人被在刀刃威胁下,替她换了一身干燥的衣物。 聂让手脚经脉受了损,方才在水下取箭、托着姜瑶出水,又受了一重伤,可是他只是让随侍给他洒了一点金疮药,咬着白布很随意地扎了一下,保证不出血后,便守在姜瑶身边的角落。 约莫半刻钟后,姜瑶的体温开始回暖。 “您可是聂统领?” 主心骨昏厥,随从她来的莱州士卒队长虽有几分慌张,却还是向守在姜瑶身边的聂让拱礼。 细碎的冰凌在他额发间化了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双手双脚皆染着可怖的血,整张瞧起来很冷的面容冻得通红,一双眼睛赤红,视线却只落在塌上被里外裹成团子的人身上。 聂让幽幽抬了眼,莱州士卒对着那双暗无光的眸子一震,而后道: “殿下赶来的路上便交代过了,如有意外,则聂统领在,由聂统领负责,统领不在,则由赤队长统领。” 仿佛为了映照他的话,行宫墙外有数道黑影闪过,是接应他们的玄卫。 燕京主事向聂让见了一礼:“主人确实料事如神,宇文执那鳖孙确实调了人回守龙庭,和驻兵一起来了一通里应外合。咱们快快离开。” “沿着小路走。”聂让藏起微微握拳而颤抖的手,沙哑的声音似竭力平稳语气,“他们反应不过来。” “万一设卡了呢?”主事忧心。 “将我放下,能杀得了他们。”聂让握住剑,很随意地撤下一点布料裹住伤势,双目通红,却如恶鬼,“至少,送主人回程。” . 姜瑶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听见她的母后隔着很远的地方在唤她,她向着她走去,可哪怕看过很多遍画像,楚皇后的面容在她眼中也十分模糊了。 “小幺儿别哭,幺儿做得够好了。”楚后心疼地哄着她,“是母后不好,给你的担子太重了。” 英朗的皇帝站在楚后身边,身后揽住妻子的肩头:“不愧是朕的女儿!” 姜瑶没有说话,只是木立在那里。 楚后朝她招手:“快来母后身边,咱们一家人团聚。” 豁然间热闹起来,人影错落间,老爷子也朝她招手:“快过来,阿翁教你射雕!” 姜瑶往前倾,几乎要走了,却忽的想起什么,站定身,看了他们许久,朝他们笑了一下:“实在抱歉,儿臣还得带一个人过来。” “什么人?”湘王姜衡是昔日二十六七的青年模样,凝着眉头,离其他人很远,诧然地看她,而后摇摇头,长叹一声。 “小幺儿。过去的就过去了吧,两命还两命,这账消了啊。” 姜瑶不太理解他的话,向他微微颔首,未答,只反身向身后的寂静黑暗走去。 再醒来时,是周睿的船上。 木头所制的朴实陈列比不得长公主府,却给人以安稳的感觉。 她睁开眼,却觉得哪里都沉,尤其胸口,若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头疼欲裂,喉中更是干涩,便向身侧: “梅玉,水。” 忽然间这么一提,连她自己都惊了一惊。 …忘了,梅玉也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 罕见地难过起来。 然而,床前确实一只玉碗递了来,水面微微的晃动,一双眸光暗含难抑的急切看着她。 “……” 姜瑶扫了跪在地上,为她盛水的聂让一眼,未接。 他的指一下子蜷缩了,好像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 不等他说一个音,姜瑶抬手,示意他打住。 在场还有人。 “殿下醒了!” 船上唯一的女副官耿听双被拉来作了侍女,就在门口,是个二十出头女子,柳叶眉、桃花眼,虽借了佩剑在外,但还带着一股子飒沓干练的气质, “统领多有不便,之后让我来吧。” 聂让默了很久,才将碗递给对方,自觉摇摇晃晃站起身,沉默躲在在屋内的角落。 只是,站在这里,他不出声,不会打扰到主人。 求求您。 他在心底无声息地恳求。 ——让他留在这里。 用了水后,姜瑶抬首,声音寒冷:“你出去,这里不需要你。” 高大蜷缩的影好像颤了一下。 她不看,又一次重复:“出去。” “…是。”尾音也隐约地发颤。 终于,聂让跌跌撞撞走出舱。 等他离开屋子,耿听双暗暗缓口气,心道这几天这人满身是血地守在这里,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吓人,连她实打实去过几次前线的副将都有些受不了。 放下玉碗后,她半是憧憬半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微的有些面红。 姜瑶闷闷地咳了两声:“船行了几日了?在哪儿?” 耿副将又替她换上降温的头巾:“五日,快到莱州了。军医说殿下的身体再禁不得折腾,正好现在海上没冻住,周将军打算沿海下扬州回京。” 作者有话说: 双更了! 2000一章的双更也是双更! 骄傲挺胸 接下来将是狗狗伤心时刻 长公主要算后账了嘿嘿
第42章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楼船厢房内灯火昏暗不明, 泥土砖石糊成的炉子极简易,耿听双往里多加了木炭,让舱里更暖和。 但尽管如此, 对姜瑶来说,还是冷, 仿佛她对温度已经没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姜瑶摁着眉心, 她明显感觉到身体比上一次发烧时来得更加沉重, 身体时热时冷, 头脑也不如之前清醒,却只是一片淡然与坦然。 ……似乎寒毒,更严重了。 如果来往建康, 恐怕她便再也没机会出来。 “咳——”下意识捂住胸口,彻骨的刺痛贯穿心口, 耿听双及时拿来手帕,姜瑶再咳了一阵。 摊开帕,是一滩浓稠烈艳的血。 “……殿下!”耿听双险些原地跳起来。 “莫不是受了内伤,末将这便去寻军医来!” 姜瑶剧烈喘息中伸手, 拦住她:“不必。” 撑着身体又缓了一会儿, 等漱了口后,血腥气总算压了下去。 “本宫有肺疾,这事情, 不可外露。”姜瑶多看了她一眼,最终哑着声音,“也劳烦耿副将,去和周将军说一声, 到了莱州停船, 改陆道去胶州。” 海路自然也是能去胶州的, 只是要绕很大的一个弯,可能撑不了那样久。 还是不要白白耗费时间了。 耿听双讶然:“殿下竟知末将姓名?” 姜瑶却笑笑,尽管眉间几丝病气,眼瞳却清朗:“开阳二年,耿副将弯弓搭箭,一箭雷霆直取匪首,巾帼之姿,叫人记忆犹新。” 她是后调来的水兵,曾去过南疆平乱,在城下开弓,贯过一个小头目的脑袋。 这样小的事,殿下也记得? “殿下谬赞!末将不敢当!” 姜瑶又问道:“他手脚腕的伤怎样?” 冰下的时候,她能看到飘在鼻翼眼前的血色,似乎是经脉被人拿箭戳伤。 伤筋动骨一百天,指不定又要如何。 耿听双正取沾湿热水的面巾擦着她耳畔腾出的汗,闻言反应了一会,知她说的是先前屋中人。 提起此事,她感慨道:“好在没有被彻底挑断,军医已给他缝上了,说是要好好养上一两个月。只是他定要守在这里,也不吃饭喝水,谁劝都不应。” … 姜瑶想起方才,他摇摇晃晃的模样。 …… 那双连四五斤重的刀都能舞得如鱼得水的大手,什么时候连碗水都端不稳过? 他的右手,反反复复受过好几次伤,第一次时是少时肉身替她硬生生当了刺客的一刀,以至于经脉断裂,尽管御医看诊及时,可还是一直不大好。 “会有遗症?”她问。 “难说。” “知道了。”她声音冷淡依然,“本宫乏了,你先下去吧。” 直到对方真的要离开时,塌上人才很轻地道。 “……顺道告诉他,好好静养,别废了那身武艺,白叫我付这么大的代价。” “是。” 耿听双行礼告辞,关上门,猛地闻到血腥气,赫然一肃,转头却见聂让贴着甲板蹲坐在船舱木门门口。 “……” 他低着头,微厚的唇微抿,神情似颓靡,玄身横刀被丢在了行宫,此时他身边再无一物。 耿听双颔首:“聂统领当听见了殿下的话,末将这便叫人。” 见他很缓顿地点头,耿听双便匆忙走远了。 厢房内,一灯如豆,隔着窗更是昏黄,跟着一起来的燕京主事走过来搭手扶他,却被聂让挥开。 “能走。” 他…不会废了这身武艺。 可是,心还在凝封在北周的冰下,血液冻成凝冰,极致的内疚和绝望铺天盖地,不断挤压着心脏仅剩的空间。 都是他害的。 都是他。 ——主人会丢掉他的。 一定会的。 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怎么办。 没有办法。 他真的该死,可是又不能。 走出甲板,回到空荡荡的舱中,黄昏的昏暗光线落在身上,他拿染血却勉强还能动的左手,捂住了脸。 * 又过两日,姜瑶烧总算退了,整个人也更加虚弱,周睿也怕她到不了建康便薨于半路,二话未说,便应了在胶州城停下寻医的事情。 今日的日头大,船医建议姜瑶出去走走。 周船跨海直行,周围皆是一片不着边际的瀚海。 聂让作为随侍,暂居姜瑶隔壁。 ……看一眼,就好吧。 还是没有忍住,足以逼死人的忧虑和内疚迫使他,小心翼翼地透过简陋的小窗,偷偷看着甲板上的人。 她坐在轮椅上,由耿听双推着,看了一会海,抬首说了什么,拿帕子抵着下唇,又是咳嗽。 她披着斗篷,脸色是一片刺目的灰白。 聂让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疲态,仿佛一捧逐渐黯淡的月光。 呼吸重重地一滞,落在窗边的手垂下,心脏又被碾入泥沼,投入冰窖,逼得他跪在地上,瑟缩为一团。 他是习武之人,见惯了生死,瞧得出一个人身上的生机。 下水救他这一遭,彻底败完了她体内所有的活力。 这些认知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在心头,旋转着刺入,骤然带来一片要命的疼。 他怎么配啊。 怎么配啊。 耳边,又响起宇文执的质问。 你能带给她什么? 你只是个拖累。 手下意识的紧紧握拳,筋腕的剧痛卷来他也如若未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