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怎样多智无常的人,离了群心,终难成事,北周明面看起来平和,却也只是明面上。 大赵本身装备精良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加之有人里应外合,这场预料之中的仗,打起来更加顺手。 天气日渐萧索,秋霜渐重,又将至一年寒冬。 而这个冬天,对于鲜卑来说,或许过于寒冷了。 秋末,长公主兴兵沿大江北上,伐周。 自初春陇州之争来,周赵战火不熄,天下大乱,赵虽陷其中,但长公主治下休养生息数年,成效甚佳,未出大乱,且频频告捷,军心大振。 赵羽领军由陇州向东北,周睿从胶州向西北,玄卫指挥使聂让擢升兼崤函道行军大总管,歃血祭旗,点兵二十万,由蒲县向北。 三军合力,直插燕京腹地。 中军本该十月开拔,但与此同时,另一则消息炸响北周朝廷。 长公主姜瑶,将亲征北周。 “殿下不可!” 当朝,御史台中人是头一个跳出来的,程迟拿着斛板,两撇胡子一颤,全然没绷住,近四十岁的人险些哭出来:“昔日始皇攻破天下,也未尝亲征。今殿下亲临,难道是我大赵无人了吗?” 魏常青也难得站出来符合:“前线战火纷飞,殿下不长武功,外有明达、云文领军,何必要亲临?若是不安前线,微臣愿替殿下前往!” 兵部尚书郇远:“臣附议,战局变化莫测,殿下还请三思。” 户部的范有粟也跟着:“臣附议!” “臣附议。” “末将亦言!” “殿下三思——” …… 文武百官,难得达成了一致,甚至连姜鸿看向帘子后,似不愿:“阿姊。” 聂让同样在下方,看着竹苓后的人,他半晌未发一言。 确实,他会保护好她的。 “本宫意已决。”姜瑶笑道,“且殿下年岁已至,常青,本宫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得劳烦你辅佐陛下了。” “…是。”虽有诸般意见,但他自知拗不过殿下,终是点了头。 退了朝,魏常青回到府上,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妥,练字时将隶书练成了狂草。 “魏相何故忧心?”这段时日在他身边打下手的傅泠见状出声询问。 他便将朝上姜瑶的决议说了。 傅泠听候道:“幼时我在书房念过几日书,殿下彼时与北周长武帝关系甚笃,处处维护,每日上书下堂,节庆典宴,皆在一起。听闻他返程时,殿下还向先皇闹了好几日的脾气,最后是亲自去城南折柳送得他。” “……”魏常青听过姜瑶和宇文执见过面,却不知竟如此亲密。 “殿下骨子里是位爱憎分明的人。”傅泠总结着前段时日的见闻,“长武帝操纵时局,害武安侯战死,于她许是……泠不才,猜想殿下恐是想亲手送他上路。” 他很合时宜地未将话说明白,魏常青听候捻捻胡须,略一沉思,却道:“也罢,我瞧那玄卫的指挥使,一派赤诚,殿下既是去安西,他又在蒲州出兵,当有接应。” “不过……”他将话锋一转,眼眸微厉,忽的道,“你怎知武安侯之事?” “泠曾身在池沼,但来往过客言语驳杂,且前段时日在殿下身边行事,总能拼凑些东西出来。” 魏常青搁笔,侧目认真打量了他一阵,一笑:“素闻殿下识人如神,今日再次叹服。” 文章辞藻可拟,但这极出具敏锐的洞察力却是世间难得,他带此子的这段时间,只觉得这人也是世间难得的帅才。 “可有兴致在大理寺做上几日班?刘大人一定很是欢喜。”他如此说,却明显不给他拒绝的权利。 其实最好的擢升途径是从翰林院再到内阁,但是于罪臣之子出身的傅泠来说,实干是最能出成绩,也是最稳妥不留后患的法子。 “学生明白。” “孺子可教也。”魏常青颔首,又从砚台边缘拿起一份折案,哦了声,“玄卫副统领回来了。” 玄卫副统领? 傅泠莫名联想到姜瑶身边的那个玄衣侍卫,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学生冒言一问,殿下和那位玄卫统领……是何关系?” “你是说聂让?”魏常青回忆了番,陇州一事,殿下确实有刻意往他身上贴金的意图,“殿下近来很是宠爱此人,风头正盛。” “……” “这可不见得是件好事。”魏常青放下折案,极清醒,“此人无所依靠,又是辨不清母族的半胡人。殿下至今未有成家,现在喜欢也无可厚非。只是,日子长了,待情谊消磨,他若是不欲投靠系派世族,大抵落不了好。” 傅泠觉得他说得好像不大对,却并不知道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之玖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不要告诉主人。◎ 九看过太多人倒在自己面前, 他和聂让同一年进的暗卫营,只是他自知自己和聂让有本质上的区别,上一任首领, 他们的师父教给他们的那些原则,他从来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什么主人大义。都是可笑。 人活一世, 不就应该好好为了自己吗? 我替主子卖命, 主子予我钱财, 本就是个极公道的事情, 哪儿有那么多牵牵扯扯的私情。世上的诸多情感,都是绊人生存的累赘,能值多少? “一吊钱。” 数十年不遇的, 九梦到了过往。 负责采买的头目朝着跪在地上农妇打扮的夫妇:“不能再多了。” “好!好!谢过大人,谢过大人!”那脸上沾满土灰的妇人喜出望外, 为能卖出个好价钱而欣喜不已,她身边另一个更小的男孩小心拉着妇人,看着被插上草标的他,没说话。 那种无措, 九自那之后便极少感受到了。 “阿母!不要卖我!我…我只是力气小了些, 但手脚很灵活的,能种……” 玄黑行衣的男人扫了他一眼,妇人一个巴掌便扇了过来, 啪得一声炸响:“闭嘴!大人说话哪儿有小孩插嘴的道理!” 转眼,她带着讨好的笑,看向师父:“大人别见怪,小孩子不懂事。” 他被缚着带走, 直到最后, 都未能听见那个堆着笑的女人问一句。 ——大人会带他去哪儿? 九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天花木板,便嘲讽般地冷笑了声。 他这一条命,就值一吊钱。 腿部的伤口极痛,腹部也痛,不过从前都是这样痛过来的,倒还能接受。 “哥,姜殿下,聂师父,孙老师父,骨师父!”耳边忽的响起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一串连珠炮吵得他头皮发麻,“九师父终于醒了!” 小九嗤一声,侧目便见一张忧心忡忡却若桃花的脸守在他塌边,尽管说话仍是剧痛,但还是要下意识地回道:“你这…见人就喊师父的…毛病,还没改?” 半晌没听到回音,却见她背过脸好像是在喊人进来,却偷偷拿袖子极迅速地抹了把脸。 “……”他默了片刻,小幅度地侧开视线,“没多大事,我从前遇到比这凶险的情况多了去了。” 半晌,她才闷出来一句话:“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我没有求你,就不会这样。” “你怕不是错想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他冷声,“救人是主人排下的任务,须得拼死完成。” 忽的,门被打开,屋内忽的多了一道高大的影,余光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只瞧见玄黑的衣袍上是银丝的白泽,威风凛凛,他便道:“神气。” “主人下的谕诏,中书省已拟,授正五品仪卫正。”聂让走䧇璍至他塌边,“若想穿,随意。” “什么样的?” “紫底彪纹。” 小九勾勾唇:“你这只兽,倒是满朝独一份了。” 聂让听后,一向无甚表情的面容竟难得地微不可查地勾起唇,他沉声:“余毒未清,这段时日切忌运功走动。” 小九顺道一问:“谁救的我?乌头可不好处理。” “你救的人。”聂让视线落在一边的裴玉溪身上。 她拱手一礼,知趣地告辞,就是声音略微沙哑,不比从前清亮:“你们聊,我不听。” “那个磨磨唧唧的男人?”小九回忆了一下,似有讶然,“看不出来,竟然还是位神医。” 裴玉书身上事情太过离奇,又牵扯宗室私事,姜瑶未曾告知于谁,知道内情的也就只有聂让和孙绝师徒,最多加上一个思绪清奇的宇文执。 “他如何了?之前要死要活的。” 聂让似乎短促地顿了一下,有些不太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在和主人长谈。” “哦?”小九听出一点猫腻,“看来我不当费这般大的力气。” 他活得比聂让精明太多。 说得难听一点。 玄卫至今日,恐怕相当大的一部分都仰仗主人对他聂让的偏爱,若是救了一个分宠的,实在得不偿失。 聂让摇头:“此番,多谢。” “谢?你就不觉得憋闷?”小九躺在塌上,扬眉。 聂让回答得理所当然:“他若死了,主人会不高兴,所以,多谢。” “……”他答得坦诚而自然,九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算了算了,也不是第一天了解这人。 九苦笑一声。 若不是这样的忠心,恐怕还得不了主人那样心机深沉之人全头全尾的偏好。 聂让将诏书放在他床榻,起身留他一片清净。 沿着抄手游廊,踏着木梯向上走,穿过几棵已经凋零的梅树,再走过素净枯黄的院,他脚步很轻,直到长公主府的主殿。 他敲了敲门:“主人。” 还是不习惯喊殿下。 对方应了,他推门进去,便看见姜瑶和另一个清隽文雅的男子面对面坐着,桌案上放着几盏点心,好似在寻常百姓家一般自在。 “普通人也能学着神仙,在天上飞水里游。”姜瑶笑笑,“我们比起后世,确实少了太多乐子。实不相瞒,瑶幼时看了便常觉得嫉妒,一想到自己这辈子恐都不能亲身见到那场景,便日日扼腕痛惜。” “何必?”裴玉书依然是一脉温和,“神往他世,不如活在当下。殿下有自己重要的人,总是感怀,又岂非辜负?” 姜瑶听后扬唇,笑出声来,而后一拱手:“玉书大德,瑶自愧不如。” “只是。”她将话锋一转,“有些东西见过之后,便总觉得可以尽力一搏。” “……”裴玉书听得出她的意思。 和上次来寻他的意图一样,仍是想请他做太师,再建新学官,将后世那些天文地理律法皆授书于刚刚识字的幼童,从而一代一代,星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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