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先皇。 姜瑶并不知道,他不仅曾是天子门生,先皇更亲自问过他,可愿做她的驸马,可最终查抄留侯府时,却一点儿也不曾留过情面。 见他低头脸色,不知在想什么,姜瑶亦懒得同他解释,只是叙起家常。 “长宁县主如何了?” “托孙神医之福,神志已恢复不少。” “是吗。” “臣认了她作义妹。” “……”姜瑶握住热茶的手一顿,神情微妙起来,“总归,你别后悔就好。” “臣不懂殿下的意思。” “永宁心悦你,你却给她平白无故多添了个哥哥,小心日后后院着火,姑嫂不合。”姜瑶放下茶盏,平淡而直白道。 傅泠顿了片刻,这话题转得实在是快,那张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世事与我无关的脸终于裂开一道浅淡的缝隙:“多谢殿下关心,但泠想,不会有那日的。” 姜瑶鲜少见到他这么鲜活,扬眉,呀了声:“莫不是永宁真不乐意了?” “……” 傅泠沉默。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姜瑶豁然笑起来。 “哈哈哈,卿若哪日反悔了,求到本宫这里来,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臣告辞!” 傅泠请辞,出帐后,却忍不住向内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忽的有些好奇,聂让最后的结局会如何。 或许,她和先皇是不一样的。 第二日,姜瑶留了些许兵力驻扎,仅带了精装玄甲卫继续向北行,一路平稳,聂让所领的崤函行军早已将道路清理出来,他们并未在路上停留。 总算到了燕京。 眼前景色还是前些年她刚来时的样子,也是同样的冬末,飘着窸窸窣窣的雪花。 只是这一次,雪花盖在城外的尸首上,红的白的混杂在一起,热血沃在雪上,留下一个个凹陷的孔洞。 三日前,穆元吉听闻了确认了宇文执被俘,鲜卑主力全军覆没,并不相信,紧闭城门,依然在继续死守,兼之靺鞨调兵从中周旋,一时间真困住了聂让。 “殿下!” 长公主尊驾至时,一路众军士均低头,叩伏。 唯有一个高大的影立在军帐尽头,眼也不眨,也没穿斗笠,浑身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格外突兀。 ——傻眼了? 姜瑶飞起一抹笑,弯起眼角温和赞许:“卿家做得很不……” 那个错字没能说出来。 三军帐中。 众目睽睽。 迎着诸多双熟悉或不熟悉的将领的眼睛,聂让先前了一步,极其失态的,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浑身冻得生冷,臂膀绷得极紧,双手用力收在她身后,她能隐约看见他脖颈上微微凸出的血管。 还听到了军帐边响起得极细微地吸气声,只是没人敢出声,似乎都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骇懵了。 不说他们。 就连姜瑶身边的暗卫,也被老首领折腾得愣在原地未能阻拦。 “……” 哎呀。 这家伙。 姜瑶笑意渐深,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哄某种受了伤找主人安慰的犬类。 “好吧。结束了。阿让。”
第91章 ◎再见宇文执!◎ 开阳八年初。 燕京城破, 同年靺鞨遣使臣见赵长公主姜瑶,两国协约,靺鞨纳岁贡于赵, 并以溯河为界限,互不侵犯。 自四十年前赵国先帝一统南州十六国起的南北之争, 就此划上一个休止符。 而燕京城破那一日, 守城的穆元吉向皇陵方向叩拜九首, 终着官服自缢于皇宫后山的树上。 寒鸦站在枯枝上, 十日未曾离开,却也没有啄食他的尸首,为昔日的旧族唱响了一首哀歌。 …… 冬日很快就过去了。 其实按照先朝的做法, 前朝皇帝鲜少受杀,而多是软禁起来, 甚至在礼崩乐坏前,还有可能封一个名义上的王爷,放在某不重要的位置上安置着。 但姜瑶并不打算留他一命。 王都损毁得不算严重,士卒已将此处翻整过了, 姜瑶走进院子里时, 宇文执正在梅树下煮茶,一身蓝锦蜀绣,飞燕还巢, 文雅温润,很熟悉,是她从前夸过,他常穿的那一身。 “阿瑶。”见她来了, 他仍是带着浅淡的笑意, 自动略过了她身边持刀默然的聂让, 仿佛不知她的来意。 姜瑶从容坐在他对面,非是战场,两人相对便多了些许平和。 下人拿了弈棋来,摆在他们面前,宇文执掂了掂棋子,随意抓了一把,偏头向她:“陪我再下一把吧。” 姜瑶也不忸怩:“单。” 摊开之后,刚好七个,是单。 宇文执似感慨:“阿瑶运气果然是好。” 她没客气,拈了只白子落在一隅,却问:“为什么?” “嗯?” “阿翁待你还不错,为什么要杀他?” 当年在宇文执在赵国做质子,对他不错的人,只有沈太傅和楚氏一门。 “你知道原因。” ——哒哒。 姜瑶一边落棋,一边将问题丢了回去:“你是指为了拿到解药?还是要回到燕京复仇?” “阿瑶觉得呢?”宇文执平静地继续落子。 “以前者名义,行后者之事。” “你这么说,是为了让减少自己对武安侯和楚后之死的愧疚?”宇文执笑了,“若是这样的话,我愿意承认。” 执子的手一下子顿住,姜瑶脸色瞬间冷下。 不得不说,宇文执永远有让她变脸的能力。 “你似乎搞不清楚状况。”她眯起眼睛,微扬下颔,“现在的阶下囚,是你。” “嗯,阿瑶真厉害。” 回答得敷衍,宇文执专注着面前黑白交错的棋盘。 ——没法聊了。 就在她扯扯唇角,将棋子丢入棋篓,准备起身拂袖离去的时候,他才笑道:“别生气啊,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她皱眉,还是没多说。 宇文执长叹口气:“说来,好像从前和你讲故事时,从来没有聊起过北周皇宫。” 少年时,姜瑶极喜欢看话本,从正史到乡野传闻都喜欢,甚至直到现在,她都对世间各地的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风土人情极感兴趣。 在赵宫的时,宇文执迎合她的喜好,每日讲学后,都会给她讲一些她从来没听过的民俗故事。 他给姜瑶和自己分别倒了一盏茶,娓娓而来:“二十年多年前武侯横出,将鲜卑贵族杀了个人心惶惶。他们联合奏折,请从皇子间送一人作质子。” 姜瑶也是后来知道。 质子不过是北周的权宜之计,鲜卑自然不会放弃被武侯打下的安西,更不会放弃南郡那么多肥沃的土地,稍作休整,便将再度南下,至于送出去的人质如何,并不在他们考量范围之内。 “我的那位好父亲,子息繁多,我自生起,便从未见过他一眼。” “等到北周八姓寻上勿忸太后,武侯带赵军压境时,他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昔日醉酒时,还要过一个汉家女的身子。” “按北周这里的习俗,子随母,我平日里住惯了偏殿,头回被人以皇子相称实在不习惯,又很害怕。”想起那段时间,宇文执觉得还很好笑,“倒是只有我的母亲,还愿意私下宽慰地和我讲些乡下间的故事。” “就是你和我说过的那些?” “自然。”他笑说,“不然,我从哪儿搜罗出来那么多趣事?” 姜瑶一时沉默。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宇文执的亲身母妃是哪一个,只是知道他是后来过继到步六孤皇后名下的庶皇子。 宇文执似不经心般接着往下,声音却少了一贯的温雅:“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敢求到先皇面前,想要替我讨一条生路。” “真是愚蠢。” 同为皇室中人,姜瑶明白他的意思。 如此隐秘的事情,不知道或许尚有一条生路,就怕知道却人微言轻,一旦密谋者察觉,则有灭口一个结局。 “那日,我从御膳房偷了几块点心拿给她,隔着屏风,照例听她说故事,只是,讲到一半,几个死士冲了进来,他们拿着白绫,活活绞死了她。” “我当时躲在屏风的角落,他们没有发现我。” 他眸色冷淡,嗅过一口茶,却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是平静。 “说实在的,这皇位无趣得很。我没有你那样的正义凛然,也没有什么需要继承的遗志遗愿,这鲜卑贵族,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如何,关我何事?这些人……” 他冷漠地勾起唇角:“死了,才最是干净。” …… 难怪这十年,他几乎以自杀方式败坏北周的底子,以至于人心离散,后来想救也回天无力。 周先皇在位虽多暴.政,严刑峻法,但内部也算安稳,若不强改,许尚能坚持半百余年,施仁政,则许可再续近百,偏偏两大要命之处他皆犯了一遍。 姜瑶未再说话,抬手提了他的一片子:“下棋不专心,你要输了。” “唔,没辙。”宇文执仔细端详了一番局势,摇摇头,扬起唇,“阿瑶狡诈,吾不及也。” “少来。”姜瑶仍是木着脸。 他摇摇头:“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宇文执叹息,视线却终于撇向了一边,侍候在姜瑶身后的聂让,语气轻柔依旧,却是恶毒和冷漠:“我应当早在赵国的时候,就杀了他的。” 他也将黑子丢回了篓子:“这样,起码你还愿意和我一起死。我第二个心愿,也算了了。” “妄想。” “以当时的情况,可不是妄想,我有那么多的机会……” “……” 见她沉默不快,宇文执闷声笑了几声,终于不再继续聊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沈太傅的儿子,身体如何?” “很健朗,暂任中书舍人,我把梅玉的弟弟托给了他。” “是吗?”他将盏中茶慢慢喝完,“若有机会,替我向他问一句好。” “……知道了。” 她似要去取面前的茶盏,却看到宇文执摇了摇头,向她的面容缓慢伸出手。 “铮——” 聂让的刀推出半寸,沉下眉,相当警惕。 可最终,宇文执只是简单伸出食指与拇指,将她面前的玉盏拿住,翻转手腕,泼在地上。 “西月泉的水很好,用来泡这种茶可惜了。” 忽的,他唇角溢出来鲜艳血液,殷红殊丽,衬得眼前的贵公子更如鬼魅妖魔。 宇文执带着笑,撑着剧烈疼痛的五脏四肢,可仍执拗般地凝着她,半开玩笑半是抱怨。 “真是冷漠,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多一些表情吗?好歹也做做样子,让我下去的时候…能告诉楚后…你现在笑起来的样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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