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钗环有些松动。”说着,走上前,抬手替她扶稳鬓边簪。 那纤长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她簪上摩挲一遍。 两人重新返回紫宸殿,此时商凭玉已落座。 他先是看向容消酒,后又瞥了眼其身侧的净颂。 遂即起身,在容消酒跟前站定,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方将听闻姐姐衣裙浸酒,还险些被酒坛子误伤。” 他说着,视线又落在她身上,牵起她手腕,便开始检查起身上是否有伤处。 殿内此时已坐满宾客,无数双眼都朝这处看来。 引得容消酒一阵不自在。 正不知如何是好,离九五尊位最近的一老叟走了过来。 这老叟两鬓斑白,双眸却炯炯有神,瞧着那身上形制,应是位公爵。 这人手上拄着梨木拐杖,一步步走到商凭玉跟前。 众人见这老叟起身,亦都跟着起身。 毕竟在这人跟前,就连圣上都是要朝他见礼的。 商凭玉见人过来,正要躬身作礼。 这老叟抬手示意作罢,与他并肩而立,面朝着容消酒。 “想来这位小娘子,便是施将军的女儿。” 苍老的声音带着温润,倒与他周身威严气场形成反差。 容消酒不识得来人,只微微颔首。 此时商凭玉将她拉至身后,面向老叟作揖:“国公爷莫怪,内人未曾有幸见过您,故而不知该如何称呼,万望见谅。” 言罢,凑到容消酒耳侧提醒:“这位是寿州齐国公。” 寿州齐国公。 容消酒心头一震,这人身份她耳熟得很,正是与圣上和商禅同谋之人。 她母亲的死,这人亦是主谋之一。 可面上她再行礼,恭声作答:“回国公爷,施桃花正是先慈。” 齐国公浅浅点头,嘴上带着亲和的笑,打量她时不觉冒犯,眼神流露着对小辈的关爱。 “好好,瞧那眉眼真真与桃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单单只看他此刻的言语神态,容消酒只觉这人与自己母亲交好,连带着对她也怜爱几分。 可她心知肚明,这人并非面上那般和蔼,私下曾为了遮掩甚真相,伙同圣上将她母亲灭口。 “你本名容消酒是也不是?”齐国公再次柔声问。 只待她称是,这人便亲热的唤起她“酒丫头”。 这齐国公虽说与她父亲同在公爵,地位却大不相同。 传闻中的齐国公不苟言笑,能言善道,是举朝闻名的外交天才。三十年前,在本国与东溟人打仗时,凭他一人入敌军营帐,换得两国和平,互通有无,至今交好。 除了那外交本领,更为重要的是此人扶持圣上顺利登位。 先帝病逝,为助那时还是三皇子的赵集登基,他带三万兵马入京围城。事成身退,便一直隐居寿州。 “罢了,这人多眼杂的,改日再好生畅谈。”齐国公言语毫不避讳,言罢斜睐了众人一眼。 仿佛是在替此前众人旁观容消酒浸了满身酒时,抱不平。 瞧着齐国公对容消酒的青眼有加,众人皆投出艳羡目光,越发好奇这空有一幅皮囊,与死人打交道的商大娘子有甚过人之处。 直到圣上携贵妃现身,殿内人尽数收回思绪,个个喜上眉梢。整个大殿丝篁鼎沸,一派歌舞升平。 想着要去一趟崇文院,容消酒随意寻了个借口便溜出紫宸殿。 所幸她入宫前,曾购来宫内地形图,循着记忆朝崇文院方向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她便轻松到了崇文院。 不知是巧合还是守卫都去了紫宸殿,她一路上并未遇上甚巡视守卫,甚至连崇文院外都无人看管。 若非其门外赫然挂着“崇文院”三个大字的匾额,容消酒都要以为这是甚不起眼的冷宫。 她抬脚入内,左右提防着来人。 此时她一身石青色衣裙,没了那显眼的宫衣,瞧着衣衫形制,倒像宫内哪个不起眼的宫娥。 她一路过于顺利,自己都有些不真实感。 推开正殿的门,在瞧见那林立的书架时,登时又打消一切顾虑。 既然都来了,她定要有收获才肯罢休。 可找了一圈,一层层一列列地找了好半晌依旧没瞧见当年记载沙河一战的史册。 正当她有些沮丧时,门忽地被人从外锁上。 在听到声音时,容消酒心口一个激灵。 忙走上前查探,奈何门被铁链拴上,除非大声叫喊,不然凭一己之力是注定解不开的。 可若是叫喊必定惊动宫内人。 想来将她困在此处之人亦是想到这点,知晓她一定不敢声张。 可困她之人究竟是何目的? 这般想着,她开始在殿内四下巡视。没发现出口,倒殿内一屏风后被人脏污了的画轴。 一打开正是她前年画的鹧鸪松林图,然而居左位置的松树被人洒了墨。 看着那墨水还未完全洇干的模样,容消酒顿时了然困她之人的用意。 想来是知她要来此处,提前毁了画,试图嫁祸于她。 这不赶巧了,这画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她看着被点状墨滴破坏的松树,看了看屏风旁侧书案上放置的笔墨,一瞬便有了补救的法子。 她将被浸染墨滴之处皴擦成山石,布势得当,比之前画作更添气韵。 也不过半盏茶时间,门被人打开,来人是这崇文院原先的守卫。 瞧见殿内的容消酒,不等盘问一言半语,便将她带走。 一看便知是早有预谋。 几人走时,顺便将书案上的画作一并带走。 刚出崇文院,一行人便碰见巡逻至此的卢刚。 卢刚第一时间瞧见容消酒,即刻上前拦住几人去路。 几人中领头一瘦高高的宫人行一礼,率先开口:“禀大人,我等在崇文院抓住一女贼,正要交给殿前司。” 卢刚眉头深皱,抬手指向容消酒,肃声问:“这便是你们抓的女贼?” “正是。” 这人话音未落,就听卢刚中气十足喝了声“放肆”。 几人不明所以,可碍于职位在卢刚之下只得低头。 “尔等瞎了眼,连我马司指挥使的大娘子都不识得。” 说着,示意部下上前,将几人押跪在地。 几人有些惶恐,本来圣节这日,群臣入宫,被准许前往紫宸殿一观。 也不过离开崇文院半个时辰,再回来,便见正殿被人上了锁,钥匙就放在殿外台阶上,钥匙下附有一封信。 信上说殿内有一女贼,毁坏霜桐居士的画作,此时已被困住,教他们不要声张,交给殿前司处置。 想到画作,瘦高高的宫人忙从身后人手中拿来画,双手捧向卢刚。 “大人,此画便是被这大娘子所毁。” 说起来,圣上最喜霜桐居士的画作,如今被这人毁了,哪怕此人是马司指挥使的大娘子,亦逃不开责罚。 思及此,这宫人虽跪着腰背却挺直几分。 卢刚展开画作,瞧着其上未干的墨迹皱紧了眉弯。 若是他主子的娘子毁了霜桐居士的画,他也无力挽回。 思及此,他轻叹口气,下意识看向容消酒。 容消酒识得卢刚,忙摇头解释:“此物起先被人用墨脏污,如今填补几笔非我本意。” 卢刚闻声,脸色一阵儿青一阵儿白,有些费解这大娘子为何非要添几笔。 如今好了,他亦无计可施。 眼瞧着几个宫人便要挣开束缚带容消酒去找殿前司的人。 卢刚只好又拿商凭玉出来压人。 跪地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显然不满卢刚的仗势欺人。 正此时,一队殿前司装扮的守卫朝此涌过来。 与卢刚几人僵持住。 有个宫人趁两队激烈争辩之际,挣开束缚,往紫宸殿方向去。 直接将此事报给圣上跟前当差的宫人徐度。 徐度亦纠结起来,今日圣上生辰,他可不敢贸然通传搅了圣上兴致,非得寻个人替他将话说出口最好。 正巧,一转身就遇见出来透气的赵温奚。 * 赵温奚知晓了事,大步流星原路返回。 可他并未将事情悄悄告知圣上,反倒是大张旗鼓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笑着开口:“禀陛下,儿臣方将得知一件喜事。” “听闻商侯家的大娘子席间特地前往崇文院找出霜桐居士所作之画作,添了几笔,要给陛下贺岁。” 他语气随和,明明是件触怒龙颜的祸事,却被他说成喜事一般,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众人跟着一惊。 为这商大娘子的愚蠢行径长叹一口气。 在霜桐居士的画作上画蛇添足,哪里是贺岁,分明是挑衅。 端坐九五尊位的赵集脸色登时一沉,他余生没甚偏好,唯独对霜桐居士的画爱不释手,若有人要毁坏他仅存的偏爱,便是国公夫人他也处置得。
第37章 嫌弃 赵集扑哧一笑,狭长的眸子却阴沉得可怕。 “去,那便请商侯家的娘子入殿来,朕倒要看看她添了个甚模样。” 他说这话时,心中却已盘算好该将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打成甚模样。 众人皆察觉圣上已发怒,不自觉的将视线投向座在一旁的商凭玉。 便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饮入喉中。 众人暗道,此人一定是在强装镇定,心下怕是早已慌乱成热锅上的蚂蚁。 赵温奚懒洋洋地倚坐着,他亦同众人所想。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将商凭玉娘子犯下的罪过言说出口,为的是给商凭玉一个教训。 前几日,他便察觉到商凭玉同七皇子走得极近,大有放弃他投奔七皇子之意,他便要商凭玉明白,若不全心全意归顺于他,那便亲手将其一切都毁绝。 * 不移时,容消酒被押跪在殿前。 众人视线掷在她身上,似要将她灼个千疮百孔。 商凭玉垂着头,素手转着茶盏,显然不想理会此事。 跟着容消酒入殿的宫人,将那被脏污的画捧到圣上跟前。 赵集只瞧了画轴边缘的墨渍,方将压下去的暴怒,此刻又迸发出来。 “商家娘子,你好大的胆子。” 容消酒抬首,挺直腰身,语气不卑不亢:“启禀圣上,此画非民女所污,民女不过在污画之上尽力对画作进行修补。” 赵温奚哼笑一声:“听闻商家娘子亦是执画笔之人,不过画的是喜神,你这样的手不知沾了多少逝者的死气,怎配沾染这风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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