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捕头在外头听了,一个激灵,连忙领着人赶紧去了。 外面静得只剩雨声,陆雨梧又开口:“青山,你们下去。” “公子?”陆青山拧着眉。 “她若真要杀我,你们谁也拦不住。” 陆雨梧声音平稳:“下去。” 陆青山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领着侍者出去了,那道门合上,陆青山站在外面,他的影子就映在隔门上。 房中很安静,衬得外面雨声杂乱。 隔着一道破损的素纱屏风,陆雨梧看着她淡墨似的影子,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陆大人就那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她的声音像沾着冰冷的雨露。 陆雨梧依旧在看屏风上她的影子,大约是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他看见影子动了一下,像是在透过破损的素纱看向他。 “我做了什么凶恶之事吗?” 他却忽然问。 “怎么?”女子的声音依旧冷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没做过,我便不会杀你?” “你不会。” 他说。 隔门外夜雨淅淅沥沥,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但我能感受到,你很生我的气。” 女子抬起眼帘,她仿佛可以感觉得到透过那道残损的屏风,那个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来她身上。 “细柳。” 他忽然唤。 眼睫忽然颤动一下,她望向屏风后那道颀长的身影。 大约是被密光州的风沙浸染过,他的嗓音少了少年的清亮,比以往要更多一分低沉:“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我……” 伴随步履声,是银饰碰撞的清音。 “你认识我?”细柳打断他,从屏风后走出几步,绕过它,在一片昏昧的淡影里,抬起一双过分清冷的眸子看向他。 他像是才沐浴过,乌浓的长发还是湿的,皮肤虽然呈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单薄雪白的衣衫却遮不住他一副肌理流畅的体魄。 他衣袖微卷,腕部不知道为什么裹着一圈细布,那布方才被她的刀锋擦破了,松松散散,正被他另一只手掌按住。 细柳的目光从他手背绷紧的筋骨掠过,目光触及他微红的眼睑,她怔了一瞬。 仿佛仅仅因为她这样一句话,陆雨梧便有些无措,他甚至反应了好一会儿,只是用那样一双黑沉的眸子盯住她。 这时,狸花猫突兀地叫了一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它跑到细柳的脚边,围着她打转。 陆雨梧想起今日鸳鸯楼下那一瞥。 想起那只空空的信封,他望着细柳,看她乌黑的发髻,上面没有任何饰物,只有她腰间仍旧挂着银色的腰链,片片银叶闪烁着冷光。 她的眉眼有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在燕京槐花巷里的那个院中,他也曾短暂窥见过她眉眼的诡秘变化。 “对不起。” 夜雨声声,细柳忽然听见他说。 她眉头微皱了一下,她再度看向几步之外的陆雨梧,密光州的寒冷仿佛浸透了他的骨髓,他如一座积雪的山立在昏昧的光影里,清寒笼罩他,但望向她的眸子却积蓄着如日光般的温度:“我答应过你,无论我在哪里,三月一信,初一为期。” “可我食言了。” 他走近,垂着眼帘看她:“我不是故意要食言,是我……” 他忽然顿住了。 细柳眉眼间那点微末的温度却骤然消散,她脸上一点情绪也不剩,仿佛全然陌生似的:“你果然认识我。” “那你知不知道,我本就是一个健忘的人?” 细柳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记得什么约定,也不记得你这个人,还是说……” 忽然间,她凑近。 深色的长巾遮住了她半张脸,唯独露出来那双眼睛亮若寒星,她的气息轻拂过陆雨梧的颈侧,他眼底晦暗,涟漪微泛。 细柳却忽然错开眼,侧过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纸,上面的两行墨字已被茶水洇过,有些斑驳。 “你来告诉我,” 檐下灯笼的光被隔门切割成昏昧散碎的影子,投落在她被长巾遮掩的脸上,她轻抬眼帘,凝视着他:“我们之前,该是什么关系?”
第91章 惊蛰(二) 夜雨敲打隔门,滴答作响,碎光斜照细柳脸上,轻盈的纱巾被风吹动,底下面容隐约,她以一双波澜不惊的眼审视他。 但他站在那里,起初岿然不动,一缕湿润的乌发散在肩前,碎光如粼波,点缀他苍白的侧脸,他眼睫轻动,始终迎着她看似陌生的目光,那双眸子盛着昏昧的光影,像是要透过她脸上的长巾洞悉她的所有。 这一刻,细柳眼底神光微闪。 忽然觉得好像被审视的,成了她。 他淡色的唇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但细柳率先转过脸:“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要知道。” 那只狸花猫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猫叫声填补着他们之间忽然的静默,陆雨梧看着她俯身将猫一把捞到怀里,他想说的话都咽回胸腔,好一会儿,他将一旁架子上银灰色的圆领外袍取下来穿上。 细柳便也靠在椅背上,看他系好衣带,满室狼藉,他却安然自处,昏暗的烛影里,细柳见他抬起右手,手指才触摸到衣领处的玉珠扣却又忽然一顿,他很快换了另一只手,手背苍白单薄的皮肤底下,漂亮的筋骨分缕绷紧,修长的手指捻住玉扣,稍稍用力。 “方才在檐上的人,是来盯着你的?” 细柳还在看他的手,却忽听他开口。 她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淡声:“汀州乃是非之地,你不该来。” “我知道。” 陆雨梧扣好衣扣,垂眸想起今日接风宴上以孟提学为首的种种试探:“庆元一省的盐业便相当于一半的帑银,庆元盐商以汀州盐商为首,世代承袭,以至于此地官商之间千丝万缕,密不透风,朝廷清理庆元盐政多次,亦未能除其根本,而我来此,等同于新扎进来一根钉子。” “你真觉得自己就只是一根钉子那么简单?” 细柳重新抬起眼帘,看见他走到那一张书案前,将一支蜡烛凑近案上的烛焰,她打量着他颀长而挺拔的背影:“钉子而已,拔了就是,这样的事他们没少干,但你陆大人却不一样,他们想拔了你,却又怕你扎了他们的手,你如果肯做个糊涂知州他们倒还松了一口气,但若你不肯,那么他们想尽办法也得对付你,何况,你怎知除了汀州这个狐狸窝之外,没有其他人在盯着你?” 案上的烛火分出一焰点缀在陆雨梧手中那支蜡烛上,焰光闪烁,映于他漆黑的眼底,他转过身,扶灯走来她面前。 那烛火被他捧着,昏黄的光映照他银灰色的锦袍莹润泛光,忽的,他俯身凑过来,细柳后背抵在椅背上,僵了一瞬,下一刻,她却见他伸手将蜡烛倾向一边,蜡油滴在旁边案几的烛台上,他的衣袖将他左手腕部遮掩严实,他将蜡烛立在烛台:“所以,你便是汀州之外的其他人派来的。” 他的嗓音平稳,很快直起身。 于是那种冷沁幽微的香不再隐约将细柳笼罩,细柳呼吸平顺了点,冷淡道:“陆大人,哪怕我今日不杀你,也有的是人想让你死,但我却实在不想让他们过得太舒服,今年四月达塔人与我大燕又起战火,若放任庆元盐政这潭深水被那些蠹虫搅得更浑浊,迟早会连累西北粮草的供给,粮草是西北大军的命脉,若切断了它,便会直接影响西北战事。” “钻在庆元盐政这潭水底的每一只蠹虫,总有一日我会将他们逐一剥皮抽筋,”细柳说着,那双眸子抬起来,盯住他,“你既然可以从密光州那样的绝境里走出一条仕途,那么到了这里,你应该也可以做好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千万不要做个糊涂官。” 她最后那句话,像是刻意的威胁,以警告的口吻。 外面雨势未减,淅淅沥沥地下,这种潮湿让陆雨梧的腕骨不太好受,右腕更是疼得钻心,但他却只是静默地站着,那一盏放在她身边的烛火,更映照清楚她的形容,哪怕是那轻纱长巾也不能在这样的光影里完全遮掩她的面容。 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她这番话放在心上,细柳从他脸上找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波澜,她看着他的同时,他亦在注视她。 临着灯火,他纤长的睫毛浓而密,在眼睑底下投下淡影,让人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片刻,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 “那你呢?” 细柳听见他清如玉磬的声音。 他说:“放过我,你要如何回去覆命?” 外面的雨声好似珠落玉盘,细柳一手按下不安分的猫脑袋,轻抬下颌,迎着他的目光,她好似意味深长:“谁说我要放过你了?” 雨幕浓黑,整个官署却灯火通明,捕役们一部分冒雨去满城搜捕刺客,另一部分则在官署里里外外来回巡查。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掠过檐上,隐没于浓暗夜色中,底下竟无一人察觉。 街上宵禁未除,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避开四处搜捕的捕役,小心地往官署的方向靠近,忽然身后轻微的银饰碰撞声响,二人警惕似的齐齐回头,定睛一看,檐下那女子扯下脸上的长巾,露出来一张清冷无瑕的面容。 “细柳姐姐!” 雪花连忙上前:“我们刚刚看到几个黑衣人从官署出去了,他们也是皇帝派来杀陆公子的吗?” “那陆公子呢?” “放心,” 细柳才开口,瞥见雪花与舒敖两张神色紧张的脸,她补上没说完的下半句,“他没死成。” 夜雨辟里啪啦。 雪花立时大松一口气。 舒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凝重的神色松懈了一点。 “细柳,就算你不记得他,也不要杀他。” 舒敖几步走近她:“听阿叔的话吧,你们从前很好的。” 他本该听嫂嫂的,什么都不要说,让她成为一个新的自己,彻底切断与周盈时有关的一切。 可是不说,他又怕细柳在她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做了让她自己难过的事。 他忍不住。 细柳没说话,却将舒敖看了片刻,随后转过身走入雨幕里:“不要傻站在那儿,除非你们两个想去吃牢饭。” 雪花赶紧拉上舒敖跟上去:“细柳姐姐,大医来了。” 细柳步履一顿,回过头来,像是有点意外,那位大医归苗已三年多,此时竟又忽然现身汀州,她“嗯”了一声,又往前去。 深巷当中一间小院幽僻,一窗映孤灯,细柳推开隔门,里面一张方桌前正坐一位老者,他须子和头发都白透了,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茶,此时听见开门声响,他抬起头来,一见门外的细柳,便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大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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