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全起见,薛采把颐殊关在了一个秘密之地,等璧国的大事解决后再由他亲自送回程国。 而这件所谓的璧国的大事,真的是件大事——昭尹病逝,太子年幼,太子生母被幽禁,姜皇后俨然已成璧国第一人, 距离称帝一步之遥。 因此,薛采非常忙碌,一次也没出现。 姬善跟伏周等人住在端则宫,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 趁着这段时间,姬善在伏周的帮助下继续研究蛊虫,试图寻找取蛊之法。院子里的黄花郎散尽凋零,而老梅树上,渐渐开出了花苞。 璧国的冬天,来到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璧国的历史被改写。 对伏周来说,他在等赫奕来。 “姜沉鱼一旦称帝,跟赫奕就算彻底没戏了,对吧?”姬善情不自禁地想:不愧是薛采,连击退情敌的方法都与众不同。 “但紫薇尚未天启。”伏周仰望夜空,若有所思道,“还有转机。” 姬善顿时来了兴趣,问:“姜沉鱼有可能当不上皇帝?” “不知道……天象很怪,暧昧不明。” 姬善又问:“你在这里听不到神谕?” 伏周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什么?” “神谕,是不存在的。”他垂下头,声音低沉犹如叹息,“所谓的神谕,不过是人言。为了让君王的暴政得以实施;为了让不合理的事情有个借口;为了安抚浮动的民心;为了遮掩不堪的罪行……神谕,由此而生。大司巫,说穿了不过是帝王的口舌。” 确实如此。一切不过为更好地统治而生。最早的宜王,借神谕来宣告自己的王位名正言顺;此后的历任宜王,以巫神愚弄百姓,让他们服从、认命、安分 守己。一代代灌输神不可违的理念,导致的后果就是慢慢地巫权超越王权,百姓宁违王命而不敢抗巫言。极致的特权导致极致的腐败,暴虐敛财,滥权干政,百姓愚昧,民智不开。 在燕璧都已兴科举而废士族的新政下,只有宜还在神授一切。励精图治如悦帝,怎会甘心?灭巫,势在必行。 “我觉得荒唐。”姬善提出自己的看法,“若赫奕真是位有大志的帝王,为何会执着于姜沉鱼?” 要美人而不要江山的帝王,也许有,但不应该是赫奕。 伏周注视着她,许久方道:“情难自已吧。” 姬善一怔,此话一语双关,由不得她不多想。 “赫奕是个运气很好且很聪明的人。从少年起,他学什么都很快,普通人要非常辛苦才能学会的技能,他随便玩玩就会。经商也一样,他给胡九仙投的钱基本都有大回报。他看上的女人,全都喜欢他;甚至皇位,他不要,也会主动送到他跟前……” “等等!”姬善听到这里,好奇地打断道,“不是你选的他吗?” 伏周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道:“是先帝希望我选他。” “为什么不选泽生?” “比起泽生,先帝更喜欢赫奕。父亲的偏爱,有时毫无道理。” 姬善很想问一句那么他对你呢?他知道你是他儿子吧?他看着你不得不男扮女装担任大司巫,就不曾想过要救一救你吗?还是,于他而言,这 样的你,能更好地守住秘密,帮助赫奕治理宜国,所以放任你身陷囚笼? 难怪时鹿鹿那么恨,恨禄允,恨赫奕,更恨你。 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本不必做个好人…… 这些话在心中翻滚着,但最后都压在了舌底,没有说出来。她不能刺激伏周。 “所以,比起彰华,其实赫奕更顺风顺水——直到他遇到姜沉鱼。” 一个他喜欢却得不到的姑娘。 一个让他的好运就此失效的姑娘。 一个地位越来越高,眼看就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姑娘。 一个比除巫更难的挑战。 姬善想,确实,如果她是赫奕,肯定也最爱姜沉鱼。 “所以,赫奕不会甘心姜沉鱼就此称帝,他一定会来。” “来做什么?阻止?他做得到吗?” 伏周再次把目光投向恩沛宫,夜色下,恩沛宫的灯光十分璀璨,像世间最高不可攀的明珠,令无数人跃跃欲试地想要采撷。 “这……就要看最终的赢家,究竟是薛采,还是他。”最后一句话,伴着叹息融入风中。 风声呜呜,宣告着一场角逐,即将开始。 十一月初一,图璧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不小,飘洒如黄花郎。姬善坐在双宜亭的东亭子里,温了酒,一边看雪,一边欣赏绽放枝头的白梅,忽然幽幽一叹。 一旁的伏周问道:“怎么了?” “此时此景,我很想念秋姜做的薄炙鹿肉。” 伏周的表情明显一滞。姬善解下腰间 令牌,丢给正在煮酒的喝喝,道:“好喝喝,去管御膳房要点鹿肉来,咱们烤着吃呗。” 喝喝接了令牌转身离去。 伏周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道:“还没找到秋姜?” “没准死了。” 伏周诧异地挑了下眉。 “毕竟,猫临死前都会找个很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让人发现。” 伏周皱眉。 “你知道吗?昭尹的毒,是可以解的。但如果我是秋姜,我也不会让昭尹活的,燕宜程三国都在崛起,昭尹的复活却只会加速璧的衰落。于公于私,姜沉鱼为帝,都是璧国最好的选择。可是,这里面有矛盾之处。秋姜可以杀昭尹,但不该杀姜沉鱼,罗与海说她想自己称帝,如果她的身体健康,那么还有可能,可你我都知道,她是强弩之末。所以,其中必定还有一部分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姬善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她们活得真累啊……不像我,享着荣华富贵,学着气息得理,求着百病不生,过着闲云野鹤……” “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伏周深深地凝视着她。 “是呀。命运待我不薄,起码我无论在哪儿,都过成了这样。”姬善嫣然一笑道。 此言非虚。在汝丘时,她有姬达和元氏爱护;到了图璧,有琅琊和昭尹庇护;去了鹤城,也被时鹿鹿精心照顾着;如今回来了,薛采也没有追究她擅自逃离之罪……她身上有一种神奇的特质,就像黄 花郎一样,飞到哪里,就能在哪儿生长。 伏周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道:“是啊,你是个……自由之人。” 姬善扭头反问:“你觉得什么是自由?” 伏周愣了一下,沉吟不语。 “你在听神台十五年,从不下山,你觉得,自由吗?” 伏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换句话,时鹿鹿,被你囚于暗室十五年,不可看不可言不可外出,你觉得,他自由吗?” 伏周眸光一沉,凝重了起来,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也好,时鹿鹿也罢,都是自由的。” 伏周一震。 “你和时鹿鹿都能听。你们与外界并未完全隔绝。听风雨,知时节,习巫术,修己身。你们比这世间大部分人,学得多、懂得多、看得远。你知道种子在土壤里时,也是漆黑一片的,但它们的根茎在悄悄生长,汲取力量,等待破壤。这,就是自由。” 伏周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言论,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 “你在晚塘住过,当知那里很穷,深山老林中有几个村落,村民们能走能跑,孔武有力,却从不曾想过要出山迁徙。祖祖辈辈在那儿生、在那儿死,没有一个人认字,没有一个人思考过何为命运,又为什么要承受那样的命运。”姬善想起了喝喝,喝喝就来自那样的地方。 “你看这株梅树,多美啊,可它长在这里,除了咱们几个,无人能见。而这些黄花郎,看似低贱,却能御风 而行,去各种地方……” “所以,你是黄花郎,不是白梅。” “对。”姬善微笑道,笑容淡化了冷艳慵懒的气质,呈现出洒脱之意,“囚我于宅,囚我于宫,囚我于山巅,囚我于孤岛,都无所谓。我的自由不是别人给的,是我自己的。” 这一刻的她,终于脱去了长年伪装的白梅外衣,露出真实的模样来。 伏周的手握紧,眸光飘忽如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再也聚焦不上。 这时,喝喝提着个食盒去而复返,道:“善姐,没有鹿肉。有鸡翅,吃吗?” 姬善不满地撇撇嘴道:“好吧,聊胜于无。” 刚要动手,伏周伸手过来道:“我来。” “你?”姬善想起那锅可怕的熊掌蘑菇汤,质疑地看着他。 “你说的,要多学多思。” 姬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雪白梅,她靠着庭柱,看伏周烤翅,如看着世间最美的画卷。然而,视线尽头,是数重隐忧。 该如何取出蛊虫? 该如何……治好这个人? 该如何……真正彻底地圆满这场因果? 而这一切,都要先取决于一个答案——赫奕和薛采之间,谁能赢? 赫奕跟着怀瑾走进城郊的园子时,雪还在下。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茜色。茜色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中,看起来就像他的影子。 赫奕望着眼前的风景,感慨万千道:“我上次来,是三月,梨花满头。而这次,白雪压肩,寒意刺骨啊。” 怀瑾 微笑道:“听闻宜国四季如春,陛下第一次遇冬,确实难免不适应,进屋就好了。” 跟在赫奕身后的茜色忽道:“奴第一次看见雪,甚是欣喜。” 赫奕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也是,春光冬景,本就各有特点,朕狭隘了。”说罢,推开曲廊尽头的一道门。门内是个僻静的院子,院中栽了一棵梨树,因值寒冬,无叶无花,看上去颇是萧索,但雅舍精致,隐约有暖香飘来。 怀瑾躬身道:“陛下请进。这位姑娘请跟我去旁边的屋子暖和暖和。” 茜色看向赫奕,赫奕点了点头,她这才跟着怀瑾离开。 赫奕望着雅舍,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站了一会儿,才反手将院门合上,走到雅舍前,推门。 两扇熟悉的素石屏风映入眼帘,依旧是檀木书桌,桌上放着绿绮琴。但窗户闭合着,窗边花插里插着两枝白梅。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赫奕看着白梅,笑了笑,走到琴前开始弹奏。 上一次,他来此地见姜沉鱼,弹的是《阳春白雪》,这一次,弹的却是《别鹤操》。 回鸾抱书字,别鹤绕亲弦。 声声思旧事,句句悲别离。 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 揽衣不寐食忘餐,千愁万绪难尽言…… 赫奕沉浸在琴声中,弹得忘乎所以,正觉酣畅淋漓之际,一记敲打声从屏风后响起,“啪”的一声,像根突然出现的鱼刺不上不下地卡住了咽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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