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晴好馆到了。 只见这是一处颇为别致的去处。院子里竟有南方的天井,日光从高高的屋顶上撒落下来,让屋子里甚是明亮。 “有些话,我便敞亮了说。”张定安看着月夕,道,“公主到底有没病,你知我知,皇上也知。公主用这招糊弄了所有人,但切莫用在皇上身上。” 听到这话,月夕并无惊讶。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张定安能做给皇帝看病的太医,到底还是要有本事的。如果这点把戏都看不透,那么只能说明从他到皇帝,都是蠢材。 可惜不是。 但一码归一码。他们不信是他们的事,月夕却自知绝不能认。 人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又听闻今上是个心狠手辣的,谁也不知招认的后果是什么。按章程,这可是愚弄太后和欺君,不仅窦凌霄的小命得交代出去,阖宫上下也得跟着倒霉。她才不会犯蠢。 “说到底,皇上就是不愿信我,究竟过去造了什么孽。”月夕叹口气,面色委屈而落寞,轻声道:“皇上要给我安罪名,好歹得见我一面,听我当面陈情才是。” “皇上并无打算给安什么罪名。”张定安神色平静,“不过我确实好奇,你究竟为何想见皇上?” 他说罢,目光一转,徐徐问道:“就为了骂他一句他不配当你兄长,不配当皇上。” 月夕的心提了一下。 这话是她在御书房说的。 可她那日发疯,是笃定里面没有人,才壮着胆子干的。 心思转了转,她想到了赵福德。 必定是那赵福德在门外偷听了,告了她一状。 她看向张定安,心头冷笑,总算露出了尾巴。 原来聊半晌,套了半天话,源头就在这儿。 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窦凌霄还跟他闹翻了。 这皇宫里根本就没有好人。 “大人莫开玩笑,我上次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已然遭了天谴,怎还会重蹈覆辙?”她说,“大人切莫听信谗言才是。” “这话是皇上告诉我的。” 月夕的目光定住。 张定安看着她,似乎对她脸上那微妙的神色变化很是感兴趣。 “我听皇上所言,也甚是奇怪。”他不紧不慢道,“他说他那日在御书房的里间小憩,看公主突然闯进来,指着空无一人的御座大骂,往台阶上用力踩了踩,而后倒地不起,俨然似市井中的疯子。皇上也甚是不解,还召我去,问公主是否真的病了?还是说,那番举动是否有什么深意?” 他注视着月夕,似乎在诚心求教。 月夕面露困惑,心头从云端跌到了泥地里。 那日赵福德说了皇帝不再,她左右观望,料定了殿中无人才纵了性地撒泼,谁知道那里间竟然还藏着个狗屁皇帝? 一瞬间,她想起来了。 那日,她曾对御书房的那道帘子好奇,想看一看,手也已经触到了帘子的边上,若非当时赵福德唤她一声,她大约已经随手掀开。 而她如今大致清楚赵福德为何偏偏在那时出现,因为皇帝就在里面。 并且对她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背脊一阵发凉。月夕甚至已经没有了骂这些人卑鄙的心思。 她只想着一件事,皇帝会不会恼羞成怒,把自己给砍了? “公主?”张定安道,“公主还未回答在下的疑问。” 月夕毫不怀疑,他今日若不问出些什么,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都是一个粪坑的,他可不会比皇帝干净。 可她又岂会轻易就范? 她露出委屈之色:“我方才说过了,我犯病时,自己做过什么,全然毫无记忆。让皇兄见到我犯病的模样,冲撞了龙颜,我实愧疚万分。皇兄若恼怒,我自当请罪……” 张定安注视着她,少顷,淡淡道:“公主仍不肯承认装病?”
第二十七章 慧园(下) 月夕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眼,内心却在想,罪名越来越多,这下还叫她承认,是当她没脑子么? “大人怀疑我装病,可这病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装来有什么益处?若说我过去有那个胆子,但重活一回,那股子蛮劲没了,连胆子也丢了,骂皇上是万万不能够的。” 说罢,她泫然欲泣:“赵公公也是,明明知道皇上在歇息,怎又说皇上不在?我犯病时,不能自制,可他是亲眼见我闯进去的,怎不拦着我?” 月夕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瞥着张定安。 张定安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他看着天井上漏下来的光,缓缓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也不知是在听她说话还是在想着别的事。 “说完了?”少顷,他开口道。 月夕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用巾帕点了点眼角,“嗯”一声。 他站起身来,看月夕一眼:“公主的话我自然会转达,不过公主恐怕也免不了在此处待上一阵子。我说了这并非长久之计,公主且耐着性子,静养些日子,这对所有人都好。” 月夕也不再纠结,这皇帝说是要软禁她,便是要软禁她,哪里会与她理论什么。 她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道:“如此,我便不送大人了。” 张定安看着她,背着天井里的光,教人觉得那双眸沉黑如墨。 他仍似从前一般没礼貌,只一颔首,转身而去。 没走两步,忽而听月夕唤一声:“大人。” 他回头。 月夕望着他,目光温和:“还是多谢大人与我说道一二。我在宫中没有朋友,若大人不嫌弃,能否偶尔来与我说说话?” 张定安不置可否,道:“告辞。” 说罢,转身而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月夕站起身来。 “去替我打探打探,晴好馆的书斋在何处?” 她倒要看看,在窦凌霄的日记里,这皇帝和张定安就是什么牛鬼蛇神。 * 是夜,御书房前,张定安听召而至。 里头仍在议事,赵福德看一时半会没个停歇,便领张定安到偏殿,令人端来茶水和点心。 “听说了个事儿。”张定安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海阳公主让皇上关到慧园去了?” 赵福德奉上茶水,道:“正是。” 张定安笑了笑:“公主还不掀了天去?你去办的?被打了么?” 赵福德讪讪:“在下不过将公主请到慧园,其余一概是皇上亲力亲为。” “皇上亲自……”张定安先是怔了怔,转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等了小半个时辰,议事终于散了,张定安才抖了抖衣袍进殿。 皇帝倦极,起身邀他往花园里走走。 张定安从赵福德手里接过灯笼,随行在一旁,问:“皇上找我,有何吩咐?” “凌霄的事你听说了?” “方才听赵福德大致说了。”张定安道,“早听闻皇上拟了张圣旨,我还以为是让赵福德去传的,后来却知不是。皇上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圣旨传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恭敬地低着头,叫人辨不清神色,可那低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朕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听了这话,张定安反倒确定自己小命得保,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微臣知道皇上才是最委屈的。”他叹口气,“谁能想皇上这当哥哥的,竟是长了颗老妈子的心。公主就是一副粗直的性子,品不出皇上的关怀。照我说,皇上索性让微臣走一趟,微臣和公主吵架有经验,让微臣去敲打敲打她。” 皇帝颇是不屑:“张定安这名字如今是我的,你要去又是个什么身份。” 张定安笑嘻嘻:“微臣不介意僭越僭越……” 瞥见皇帝眼神里带上了杀气,张定安识趣地闭嘴。 “你且放心,”少顷,皇帝道,“朕不过暂且借你的名字一用,不会败坏你的名声。” “微臣的名声都是皇上给的,皇上不必见外,拿去用就是。”张定安狗腿道。 皇帝“哼”一声,继续往前逛园子。 “皇上究竟为何要把公主关到慧园里去?”张定安好奇地问道。 皇帝折下一朵茶花,不紧不慢道:“苕华宫那地方如今成了是非之地,宫里宫外都想知道里头的事,是个长眼睛的就想往里头探点东西,凌霄也不遗余力地折腾,前几天还折腾到我这儿来,让太后又把朕一顿好说,到头来还是跟朕讨债。” 听得这话,张定安亦不由苦笑。 若说皇帝在这世间有什么烦恼,便是这太后了。 “故而皇上就将公主送去了慧园?” “慧园墙高,侍卫把门关好守严了,凌霄出不来,太后也进不去,两相清静。这些日子,为了这癔症之事,宫里宫外闹得鸡飞狗跳,也是该整治整治。” “是这个道理。”张定安道,“不过公主如今不必去和亲了,她心头怨气也该消了。皇上为何不跟公主坦白了身份,和公主好好谈谈?” 说罢,他赶紧补充道:“不是臣不舍得自己的名字,就是单纯地问个话。” 皇帝冷哼一声,道:“谁稀罕你那文不对题的狗名字,亏你爹盼着你保家卫国,叫你定安,其实叫作乱也不为过。” 张定安委屈道:“皇上不喜欢我的名字也罢,怎么还骂人了?” 皇帝不与他啰嗦,只看着前方。 灯笼映着院子里的矮竹,在白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兄妹二人之间情义淡薄,恩怨纠葛难以厘清,故而有了今日之事。”他缓缓道,“你身为太医也知道,她当下最忌刺激,如今虽不记得一些事,却是正好。反正于她而言,朕也不算什么好人。她不记得朕,并非坏事。” 张定安明白过来。想起从前的过往,心中亦是欷歔。 “皇上就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他问。 “待她的病果真痊愈了,再坦白不迟。”皇帝道,“日后,朕会替她觅一佳婿,让她远离宫廷,彼此相安无事。朕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便也只有如此。” 张定安沉吟,也觉得确实如此,叹一口气。 皇帝没有再多说下去,道:“此事便暂且搁置,我叫你来,是为了另一番事情。” “哦?何事?”张定安问。 “凌霄那日擅闯御书房,朕越想越觉得古怪,让朕想起前一回的对峙。”皇帝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你我谈及此事时,曾疑有人从中作梗,在凌霄面前煽风点火?” 张定安怔了怔,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事。凌霄在苕华宫和沙河行宫里头的人都交给你了,想个聪明点的法子叫他们自己露馅,切莫打草惊蛇。”
第二十八章 正气堂(上) 扬州城。 凌霄带着阿莺风尘仆仆地归来,头一件事便是去酒楼大快朵颐,而后去裁衣铺子添置了几套新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7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