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闭了闭眼,想象御座上坐了个人,就跟沈劭之辈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后,她开口道:“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话才出来,她就即刻打住。 这屋子不大,回声却不小,可见皇帝在里头骂人是何等威风。 月夕又看了看门外,依旧没人进来。 她又清了清嗓音,重新道:“你是猪油蒙了心了?那丘国国君长得方的圆的你都不知,就敢把我嫁了?我日后生出个歪瓜裂枣的猴崽子叫你舅舅,到时候是谁的错?叫全丘国人都猜你也一副歪瓜裂枣样,你就脸上有光了?你一人被污倒好,莫败坏了我老窦家的名声!” 她想了想,终于撂了句狠话:“你没资格当我兄长,更没资格当皇帝!” 说罢,走上御座的高台,用力踩了踩。 待下得来,两眼一翻,仰面倒下。 凌霄当日骂皇帝,屋子里只她和皇帝二人,连春儿也不知晓她究竟骂了什么。 只知道她最后晕死在地,被人抬了出去。 月夕只能照着春儿所说,大致模仿。 她躺在地上,闭着眼,等着一阵天旋地转,物转星移,万籁俱寂…… 等了一炷香,真的有些发晕,但她知道不是回去了,而是她困了。 她叹息一声,睁开眼。 果不其然,笃厚恭谨四个大字依旧。
第二十五章 御书房(下) 月夕坐起身来,仰头看着那四个大字,一时间有些怔忡。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大胆的探询之法,并且像个傻子一般试了一次。 可最终,仍然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到。 灵魂出窍这等奇事,该问谁呢? 月夕只得失望地站起身来,慢吞吞地拍了拍衣裙。 环顾四周。 五进的屋子,里头被纱帐隔着。 清风拂来,帐帘轻轻摇曳。 也不知里头是什么去处。 月夕琢磨着,这可是皇帝的御书房,多少人想瞧却连边都挨不上,不若探索一番,也算不虚此行。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捻了捻那纱帐。 虽是纱,却如丝绸般柔软,倒是市面上没见过的料子,不知是哪里织造的。 “公主?”忽听门外一声唤,月夕赶紧撒了手。 转身瞧,是赵福德站在门外,问道:“公主在做什么?这里是御书房,不宜久留。” 月夕揉了揉额角,蹙眉道:“原来这里是御书房?我方才忽地一醒悟,一时半会儿不知身在何处?既是御书房,怎的不见皇上?” 赵福德进了屋子来,搀着她,将她请出了屋子。 “公主又忘了?奴才方才和公主说过,皇上不在此处。公主硬说要进来找东西,可找着?” “找东西?”月夕一脸懵懂,“我哪里丢了什么东西?” 她想了想,忽而又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我起初往御书房来,是想和皇上问一声,我想去慧园走走,他是否应允,怎的又成了找东西?” 赵福德讪讪:“公主精神不好,兴许是忘事了。” 月夕却瞪他一眼:“谁说我精神不好?谁说我忘事?” 赵德福:“……” 月夕理直气壮道:“你回头替我跟皇上问一声,就说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常去慧园,想过去走走,看能否想起些什么。” 这还不叫忘事? 赵德福不敢生事,只得顺着这瘟神,道:“是,奴才回头见了皇上,立马替公主问一声。只是容老奴再多嘴一句。公主若有话,可叫下人传,万不可再擅闯御书房。” “我知道御书房不能闯,只是我的话你们当真会传?我求见皇上好些日子了,皇上始终不见,是你们不传,还是皇上不见?” “公主明鉴。”赵福德赶紧道,“公主的话我等不敢不传。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我等不好猜测的。” “那就是皇上不见了。”月夕幽幽道,“如此这般,我还不如回去行宫的好。” 赵福德赔笑着将月夕送出园子外,将她交给春儿等人,待她走远,才擦了擦额角,长吁了一口气。 他不敢多做停留,赶紧返回御书房中,来到月夕方才正要掀开的纱帐前,猫着腰道:“皇上,公主走了。” 里头才有个沉沉的声音问:“她说了什么。” “公主说想去慧园走走。” 等候良久,皇帝才道:“未尝不可,你替朕去办个差。” *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月夕闯的这一趟御书房,很快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皇上又遣了太医来瞧,等回去了,太后不放心,又遣了跟前的嬷嬷来瞧。 周而复始。 月夕早就拿捏好了。只要她还疯癫着,只要皇上还遣太医来,她们就不敢造次。 周嬷嬷是不敢来了,其他太后手下的人倒是来的勤快。 月夕更是诚意满满,给每位宾客都备上了不同的戏码。好好说着话,椅子底下钻出虫啊蛇啊之类的东西已经不稀奇,最可怜的是一位平日里和周嬷嬷一样得势的命妇,进屋时候,看到房梁上吊着一个长发白衣的假人,吓得她大喊大叫地夺路而逃,体面全无。 命妇和嬷嬷们威风凛凛地来,面如菜色地离去,几次三番之后,再有人过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在海阳公主手里毁了一世威名。 而这一切,海阳公主那边的解释则更是诡异。她说那是先帝托梦,让她在宫中作法驱邪。 春日里阳光正好。 月夕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饮了一口茶,正是惬意,便听得春儿在院子里扬声道:“赵公公来了!见过公公。” 她即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放下茶盏。 赵福德在门外见礼。 月夕笑道:“原来是赵公公,不必多礼。春儿,昨日抓的蚱蜢晒干了,去取些来,给客人泡茶喝。” “公主不必客气,”他赵福德是听过这一茬的,赶紧阻拦道,“奴才此来,是奉了圣谕。公主不是想去慧园么?皇上准了,叫奴才带公主去走一走。” “哦?”月夕露出惊喜之色,“皇上大恩,我得好生谢他。春儿,把那几只蜈蚣包起来,等我从慧园回来,顺道给皇上送过去。” 赵德福看着春儿果真拿着几只纸包走过来,只觉太阳穴跳了一下。 一盏茶后,月夕晃晃悠悠地坐在步撵上,手里拎着一袋蜈蚣干。她打量了一眼赵福德的背影,问道:“既然去游玩,我自个儿带人去就是了。公公怎么反倒把我的人打发了?” 赵福德恭顺地退至步撵旁,笑道:“回公主的话,能陪公主左右,是奴才的福分,是奴才受宠若惊才是。去慧园并不需要许多人。怕人多了,太后那头又要责怪了。” 月夕淡笑着,心中却不由得狐疑。 方才出门时,赵福德说稍后皇上兴许要过来,让春儿领人将乱糟糟地苕华宫收拾妥当。 月夕那时就觉得怪异,如今听了赵福德的话却越发肯定,赵福德确实是故意支开她的人,为了掩人耳目,只带了木讷的棠儿。 她对这内廷不熟,只觉得往北穿了一道道宫门,到了北边的一处宫门前。 抬头看,那牌匾上写了慧园二字,下方站了一人,身着水蓝色圆领衫,长身玉立。 却是多日未见的是张定安。 步撵降下,棠儿上前将月夕搀扶出来,便听张定安道:“公主来了。” 月夕瞧着他,心头有些怪异。 她好歹已经顶着这公主的名号多日,纵然是周嬷嬷之辈,见了她也不得不老实做礼。这张定安却是嚣张,上回和这回都从未行礼。 她不由得蹙眉道:“大人与我十分熟稔么?如何连行礼也免了?” 张定安却讶异:“公主过去不拘小节,从不叫我见礼,我也习惯了,怎么如今讲究起来了?” 月夕不由得看向棠儿,问:“是么?” 棠儿赶紧摇头,道:“回公主,奴婢也是第二回 见张太医,过去之事并不知晓。” 张定安浅笑,打了个手势引她入内。 月夕跨入园中,只见园子幽静得很,花树扶疏,假山叠嶂,不像宫室,倒像是民间的宅子,倒是有意思。 她看张定安的背影,问道:“大人怎么来了?” 话音才落,忽而身后的宫门支呀关上,落了栓,而后便听张定安道:“皇上口谕,公主今日起移居慧园,静心修养,不得离开慧园一步。” 月夕看着他,目光一寒:“皇上想软禁我?”
第二十六章 慧园(上) 慧园这地方有些来头。 听闻从前曾有一位乐宗皇帝,天生爱玩,身着布衣微服私访大半年,乐不思蜀。后来内阁大臣悉数出动,不愿千里跑到广州找人,才将皇帝劝回来。 这一回宫便再不能出去。乐宗皇帝惦记着远在南方的田园风光,令人造了这处园子。他曾在南方宠幸一农家女子,后来迎进宫来,封为慧妃,那园子便和慧妃同号,命慧园。 有传言说,乐宗皇帝和慧妃曾在慧园里饲养家禽,开垦种田,过了好几年地道地农家生活。不过乐宗驾崩之后,后来的皇帝不屑与之同伍,这慧园便荒废了。 待到凌霄这一代人,也不知是谁察觉了这园子的景致与皇宫截然不同,又将这园子挖了出来。 皇宫里的皇子皇女虽是天潢贵胄,但毕竟难得出宫。这皇宫里金碧辉煌的宫室他们已是司空见惯,看到那山水田园反倒觉得稀罕。 故而无论是凌霄还是别的皇子公主,都喜欢到慧园去玩耍。 宫墙铁门锁不住,接二连三地被偷偷撬开。先皇后知道之后,索性令人拾掇了这园子,大大方方地敞开正门,好叫皇子公主进去游玩。 凌霄身为先皇后的掌上明珠,在这园子亦有特权。 她不仅能进去,还有有一处专门的屋子,专供她玩累后的栖息。这屋子隐藏在一片桑树林里,名晴好馆。 而今,月夕被皇帝关进了慧园,便宿在这晴好馆里。 张定安徐徐说着一草一木的缘由,月夕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内心反复思量着如何是好。 张定安看她无甚反应,便道:“你无需多想,皇上不过让你在此静养片刻,等事情平息了,便会叫你回去。” 月夕道:“皇上让想叫我静养,何不将我送回行宫去?连个招呼也不打地将我关起来,叫我如何不多想?大人便与我实话实说吧,是否因为我那日擅闯御书房,叫皇上不高兴了?” “确实有这层缘由。” 月夕看着他,露出委屈之色。 “我也知我犯下了大错。那日,我见到御书房,便又犯病,鬼使神差地跑了进去。我也不知我做了什么,清醒之时,却是赵公公在御书房里找到了我……” 张定安没有回答,看她一眼,只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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