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莺没法入宫,月夕随刘荃来到一处侧门外,一眼看到了阿莺。 “小姐!”阿莺泪眼汪汪地搂着她的胳膊,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月夕有些心疼,一个劲替她拭泪:“傻子,昨夜宫里头不是传消息去了么?你哭什么?” “小姐不知道,那些传话的每个用处,尽说小姐无碍,一问三不知,叫人越发担忧。这话传的还不如不传的好。” “好啦好啦,我确实无碍。”月夕安慰道,“宫里头有规矩,多的他们也不能说。” “就是知道宫里头规矩多,我才担心。”阿莺埋怨道,“听说那地方不是人呆的,连公主那般强悍的人物也被逼走,更何况小姐这无权无势的?小姐入了宫,岂不如同待宰羔羊?” 自己在她眼里就这般不堪?月夕心中有些不适滋味。 阿莺揉了揉眼睛,将月夕打量,道:“皇上为何抓小姐进宫?” 月夕往周遭看了一眼,见刘荃他们都在几步开外,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皇上让我进宫,是为了公主。他知道了我和公主互换的那档子事,把我叫进宫来问话来着。” 阿莺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皇上都知道了?那岂不是要治小姐欺君……” “你先别担心,听我说完。”月夕赶紧道,“那事情早前公主就跟他解释过了,他没发怒,只不过好奇。此番将我找来,他是想好好问些事,故而让我进宫小住。” 阿莺的神色松了松,却又蹙起眉头。 “那皇上要将小姐留多久?”她嗫嚅,“坊间说他好龙阳,只怕是个癖好非同寻常的人。他若有个什么歹意,想弄明白小姐和公主交换的缘由,把小姐开膛破肚可如何是好……” 月夕啼笑皆非,点了点她额头,瞪起眼:“在宫门前编排皇上,不要命啦?说你少看些话本,你非不听。我叫你来,是要说正经事的。” 阿莺赶紧擦了擦脸,打起精神道:“小姐你说。” “我寻思着,家里头有这么多的生意,毕竟不能久留。你回家收拾了行囊,让唐烽备好车马,安排好船只。过几日,等出宫找你们合会,就回扬州去。” 阿莺目光闪了闪:“小姐是说,皇上过几日就会放了小姐?” 月夕没回答,道:“你且按我说的做。我不能出来太久,里头的事情,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阿莺赶紧应下。 “对了。”阿莺又道,“我回去如何跟郑老夫妇还有郑公子交代?尤其是郑公子,他也急坏了,这两天一直找人打探消息。” 月夕想起郑昀,不由苦笑。 “你回去就跟他们说,我在宫里一切都好,要他们不必担心。他们若问起缘由,你便说皇上龙潜时曾南下游历,与我是旧相识。那日在迎晟楼恰好遇上,皇上高兴,邀我入宫做客来着。其余的,你看着说就是,我信得过你。” “我可不敢胡乱编排。”阿莺挠挠头道,“其余的,我说不知道就是。” “也好。” 月夕又跟阿莺叮嘱了几句,便回宫去。 阿莺离开时,恋恋不舍地挥挥手:“小姐可要当心哪,我等着小姐回来。” 月夕对她笑了笑,转身随刘荃步入宫门。 “女史的那些箱笼,也都放到厢房里去了。”刘荃道,“女史稍后看一看,若还缺了什么,小人去办。” 月夕颔首,谢道:“今日有劳公公了。” “女史客气。” “还有一事问公公,我今夜宿在何处?”月夕又问。 刘荃顿了顿,上前低声道:“皇上说了,寝殿边上的西耳房,颇是通透方便,若女史问起,可住到哪里去。” 月夕看着他:“什么叫我若问起,若我不曾问起呢?” 刘荃意味深长地一笑:“自是在寝殿住着也无碍。女史要不再想想,方才那话,小人权当没听见。” 月夕:“……” 昨夜的事,刘荃是知道底细的,可他也这般一脸暧昧。 皇帝就是故意的。 “公公有心了。”月夕一脸正经,“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皇上让我住到西耳房去,就劳公公安排吧。” 刘荃称是。 他办事向来快得很,下午,月夕问起,他就说已经备好,可以搬过去了。 月夕走过去看,只见屋子宽敞明亮,比她在郑府的厢房还要大些,家什一应俱全。 太监们将月夕的箱笼抬进来,刘荃道:“女史这些行李不少,小人让宝儿过来替女史归置归置。” “放着吧。”月夕道,“我自己收拾就是。” 刘荃应声退下。 他离开西耳房之后,心思转了转转而唤来宝儿,问起月夕一整日的行踪。 宝儿答道:“女史就是在后花园转了转,其余时候不过在宫里看看书,倒没什么特别的。” “没问起皇上?” “问起过一回。听说皇上在承光殿忙碌,便没说什么。” 刘荃蹙眉,挥挥手让她退下。
第二百四十七章 侍药(上) 一直到夜幕降下,皇帝才回永明宫。 刘荃将宝儿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赵福德,两只眼睛好奇不已,他悄咪咪地问:“师父,睡龙床,多大的事啊!若传出去,只怕太后那边屋顶都要掀了。可是,我今日瞧那晏女史,跟没事人似的,不闻不问,比观音菩萨还坐得定,师父说怪不怪?” 赵福德瞥他一眼,道:“哪里怪了,她不坐定,还能做什么?” “自是讨封赏啊。”刘荃道,“也不知皇上会封个什么……” 话没说完,他见赵福德眼神变得严厉,心中一凛,赶紧给自己一嘴巴子。 “瞧我这嘴,”他赔笑,“又胡言乱语,师父担待。” “皇上既然说不许声张,昨晚就没什么事,女史一直宿在围房里,记下了?” “诶诶,徒弟记下了。” 赵福德“嗯”了一声,又问:“女史呢?” “一直在屋里呢。女史说了,皇上召见再叫她。” “你怎不设法将她留在御书房里?” 刘荃一愣:“可皇上不是说,让女史不必在御书房里候着,有事再传么?” 赵福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皇上都回来了,不就是大事么?” 刘荃恍然大悟:“我这就传女史去。” “站住!”赵福德狠狠敲了敲他的脑袋,“凡事讲究个时机,你现在再去唤,岂非成了皇上派你去的。” 刘荃捂着头,一头雾水。 赵福德埋怨道:“皇上的心思,你得琢磨。这宫里,就算是根木头,都得是圆的。皇上吩咐一句,你就办一程的,自己把自己削成方的了?” 刘荃哭丧着脸:“师父教训的是,徒弟愚钝,还请师父指点。” 赵福德正要说话,余光扫见四周来往的太监宫人,终觉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对刘荃挥挥手,“没说话的功夫,你下去!” 刘荃只得一声,小跑开去。 赵福德摇摇头,只觉心头怄气,他这徒弟,勤快是勤快,可想要出师,还远的很。 在御前办事,就讲究个琢磨。皇上心思深沉,一举一动有都有其深意。他们这些当下人,看见了一分,得拼命地往深处想三分,才能沾得上边。 方才皇帝回宫时,无声地打量着宫殿,跟头一回进自己家似的。什么叫他这般新鲜?不就是新来的女史么?回到家头一个找的人,不就是他心里头最惦记的那位? 还有今天白天,他在承光殿伺候着,看得出来皇帝火气颇大。 南方的水患尚未平息,北军的军备漏洞百出,朝臣们聚在殿上,七嘴八舌,除了叫苦就是馊主意一堆,良方寥寥无几。皇帝对付这些混油子,也早有心得,对于没用的废话也不驳斥,只当耳旁风。这定力自是出类拔萃,只是仍不得不陪着他们在承光殿耗上一整日。 赵福德觉得皇帝应该是疲惫至极的,可每至歇息的间隙,他却会问起,永明宫里是否有事要奏? 这问题颇为稀奇,只消琢磨就知道,皇上问的哪里是永明宫,问的是晏女史。 对于这件事,赵福德到底是欣慰的。 仿佛瞧见枯木逢春,老树开花。 皇帝打了二十年光棍,终于开窍了。 好事,好事啊。 他想了想,入了寝殿,对皇帝道:“皇上,奴才方才去问过,女史等了皇上一日,兴许累了,回屋休息去了。” 皇帝在铜盆里洗了手,用巾子擦了擦。 “说这么作甚?朕问了么?”他头也不回。 赵福德讪讪笑道:“是,是奴才多嘴。” 皇帝回宫的阵仗颇大,月夕在屋里自然是听见了。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索性装聋到底,闭门不出,蒙头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门上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月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听刘荃焦急地说:“女史不好了,皇上病倒了!赵公公让女史过去呢!” 月夕倏而清醒。 永明宫内,医正刚刚从寝殿退出来,赵福德引荐,让二人打了个照面。 医正姓王,大约五六十的年岁,听闻还是张定安的入门师父。 月夕做了个礼,看他皱着眉,忙问:“不知皇上身体如何?” “皇上……” “医正快令人去备药吧。”赵福德在一旁催促道,“切莫耽误了。” 王医正不敢怠慢,忙拱拱手,走了开去。 赵福德摒退左右,把月夕叫到一边。 见他神色不定,月夕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公公,皇上究竟怎么了?”她问。 赵福德轻轻叹息:“皇上累病了。” 累病了? 月夕怔了怔,却没想到,皇帝还能犯这样的病。 “是北巡路上病的?”她问道。 “是回来路上病的。”赵福德道,“京中事多,皇上不能离开太久,故而这一路赶得很,日夜兼程,犹如行军一般。还没到京城,皇上听闻女史在京郊被刺的消息,即刻火速赶回京师。医正说皇上本就过度劳累,昨夜睡在软榻上又染了风寒。加上今日议事一整天,乃雪上加霜,方才回到宫里,就天旋地转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了?”月夕一惊。 赵福德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方才医正施了针,已经醒了过来,如今正在歇着。” 月夕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仍蹙着。 不曾料,皇帝病得这般严重,关键是,竟和她还有点关系。 她往寝宫里头看了一眼,只见纱帐掩着,瞧不出情形。 思索了一会,月夕按捺住探视的欲望,轻轻咬唇:“皇上既然歇下了,我便明日再来看皇上吧,公公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这问题,让赵福德一愣。 从来没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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