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动,月夕取出来,展开。那是一幅画,而画上的人,正是她。 她明白过来。 这想必就是张定安给的那幅,自己现在阴差阳错到了宫里的罪魁祸首。 她被勾起好奇心,将画凑到灯前打量。 这张定安也不知是哪里找的画师,还真的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季窈当日在清风茶舍,一眼就认出她来。 而那画上折痕深深,有几处还有裂开的迹象,似乎常被人反复翻阅。 月夕看了一会,抿了抿唇角,将画像重新放回原处。 皇帝的书架里果然没有杂书,全是些高深正经的典籍。月夕看了半天,只翻到一本佛经,勉强能看进去。 这佛经是皇帝的私人藏书,扉页上盖着他的印信,内页也尽是他的批注,写都是些心得,倒是十分有趣。 月夕看了几页,心思平静下来,困意再度浮起。她在榻上躺下,想着就闭一闭眼睛,稍后再去看看皇帝,而后,沉沉睡去。 似乎是在梦境中,她隐约听见身旁有悉索声,便听有人道:“褥子不就在身边,怎的睡了也不知盖上?”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只觉得额头上一暖,似有个温热的掌心熨帖在上头。 “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那声音似远似近,莫名的让人安心,月夕又坠入了梦境。 清晨,月夕睁开眼的时候,是被鸟鸣吵醒的。 她揉揉眼睛,寝宫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月夕想到皇帝,心中一惊,忙往里间走去。 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皇帝似乎已经离开多时。 月夕摸摸额头,怔了怔,一时分不清方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 隐约听见外头有人打扫的声音,月夕整了整鬓发和衣裳,趿鞋出去。 刘荃正在廊下里指挥宫人忙碌,见了她出来,笑盈盈地上前道:“女史醒了?” 月夕点点头,问:“皇上呢?” “皇上一早上朝去了。”刘荃笑道,“他临走前,还令我们不得吵醒女史。” 月夕怔了怔,想起梦里的声音,还有额头上的温热。 那是梦,还是真的? 心里头漾起一丝涟漪。 “皇上不是病了么?怎的还去上朝?”她问。 “女史有所不知,皇上是出了名的勤勉。只前阵子病了一回,实在下不来床,才歇了两日朝,其余时候,凡到朝会,风雨不改。” “那皇上的药都备好了?” “回女史,药还是由太医院备的,备好了径直送到承光殿去。”刘荃道,“女史的早膳备好了,女史看,是否在花厅里用?” “花厅是皇上用膳的地方,我用不合适。劳烦公公送到我屋里,我在屋里用。” “女史。”刘荃转了转眼珠子,“有件事情,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二百五十章 问罪(上) 月夕看向他,含笑道:“公公但说无妨。” “皇上体恤女史,让女史不必时时候着,可女史毕竟有职务在身,女史看……” “知道了。”月夕道,“我只回屋里换身衣裳,小歇片刻,等皇上回来,我必定在值上候着。” 刘荃笑嘻嘻地应下,唤来宝儿,让她去给月夕送早膳。 心中有些得意,这一回,师父总该夸自己了? * 宝儿去给送早膳时,月夕已经换了身衣裳,洗漱罢。 “女史大安。”她笑盈盈地做了个礼,进屋将早膳放在案上,“女史瞧瞧这早膳是否合胃口,若还有什么想吃的,大可告诉我。” 月夕道:“我吃东西不挑。有什么便吃什么,不必特别准备。” 宝儿寒暄两句,告退出去。 不料,她才踏出门去不久,又走了回来。 “女史。”她神色不定,“周嬷嬷又来了。” 月夕愣了愣。 她跟着宝儿走到殿前,只见周嬷嬷带着十几人,气势比昨日还盛。 “什么风又把嬷嬷吹来了?”宝儿笑着上前迎道,“嬷嬷用过早膳了?” 周嬷嬷这回倒没再跟她客套,只对左右道:“一并抓了。” 话音刚落,只见几个太监上前架着宝儿,将她一道推入了月夕的屋子。 宝儿大叫一声,害怕地躲到月夕身后。 月夕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问:“嬷嬷何意?” 周嬷嬷缓缓在椅子上坐下,道:“太后听闻,皇上昨夜传了医正,皇上病了?” “正是。” “那便对了。”周嬷嬷道,“你是皇上钦点的御前女史,皇上有病,便是跟前的人伺候不周,自然该拿你是问。不仅该问,还应该好好问。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太监们应声而上,月夕和宝儿俱是一惊。 “住手!住手!”只听人群外忽而有人嚷着,刘荃挤了进来,挡在月夕跟前,对周嬷嬷道:“嬷嬷这是怎么了?为何动起手来了?” 周嬷嬷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襟。 “你来的正好。我问你,皇上病了,你们这些侍奉的为何不告知太后?还撺掇了太医院一道瞒着太后。幸而今日太医院请平安脉,太后问起,才一举识破。若非如此,也不知你们要瞒太后到何时。” “周嬷嬷息怒,这事小的冤枉!”刘荃苦着脸道,“谁有那个胆量瞒着太后呀?是皇上说了,小病一场,令我等不必大惊小怪,惊扰了太后。”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周嬷嬷冷笑,“刘荃,我平日见了你,叮嘱可止千百回?皇上日理万机,小事上不了他的心。很多话,皇上不过随口一说。你们这些伺候的,却不该因此怠慢。遇到了事,要好好长长脑子,若由着皇上胡闹,那就是不忠不孝!我警告过你,你还是犯错,我也保不住你了。太后说,你的罪责怕是也免不了。” 刘荃的脸色瞬间苍白,赶紧跪地道:“嬷嬷行行好,替小人说几句好话吧。” 周嬷嬷冷哼一声,神色倨傲。 这时,却听一个声音传来:“宝儿,将刘公公搀起来,一边站着去。” 周嬷嬷看去,只见月夕的神色已然恢复冷静,竟是站到了面前来。 “周嬷嬷。”她说,“这是永明宫,宫人太监犯了错,自有皇上的人治罪。周嬷嬷越俎代庖,怕是不妥。” 周嬷嬷的脸拉下,目光一凛:“我道刘荃怎么反骨了,原来后头有人撑腰了。女史果真把自己当成这永明宫的主人,还是说,干脆以为自己是皇后了!” 这话诛心得很,刘荃和宝儿的脸色更是难看。 “嬷嬷言重了,我不过一个小小女史,撑不住谁的腰,也不想管闲事。”月夕不紧不慢道,“不过方才听周嬷嬷所言实在骇人,我身为女史,自当也来评评理。按宫中规矩,永明宫的事,别处不好插手。如今周嬷嬷带着寿安宫的人来拿人,可算得阳奉阴违,知法犯法?” 周嬷嬷的神色间闪过一丝犹疑。 她自然是不怕这晏女史告状的。 规矩是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永明宫的事,寿安宫一向喜欢插手。更何况,皇帝确实病了,治下面人伺候不周治罪,也没有错处。就算皇帝听了不乐意,可只要太后乐意,就没有什么大碍。相反,若是她瞻前顾后,放过了眼前的人,回头太后反倒会怪罪她。 想到这里,她便镇定下来。 “太后叫我前来问罪,是要一个个地问。刘荃的还没问完,却让女史打断了,那我便先来问女史。”周嬷嬷道,“皇上昨天在寿安宫还好好的,才过了一天,立马就病了。女史身为御前近侍,是怎么伺候皇上的?” 月夕道:“太后要是问过太医院,便知皇上是积劳成疾,我却不知嬷嬷究竟要问我什么罪?” “看来女史还是不懂宫里头的规矩。”周嬷嬷不疾不徐地说,“皇上钦点你当女史,可不是叫你来享福的。皇上好,女史自然顺当。可皇上若不好了,女史也休想独善其身。太后仁慈,念在女史初犯,小惩大诫,先打三十板子,刘荃打二十。” 她说罢,周遭几个仆妇就要上前拿人,刘荃心道这下完了。 不用问,这就是冲着晏女史来的。皇帝执意将她留在跟前,犯了太后忌讳,太后这是要立规矩。 太后要做什么,他们这些小卒没一个能拦,现今,唯有请皇上出面。 刘荃方才过来看情势不妙,已经叮嘱了身边的小太监,让他看时机去承光殿报信,也不知去了没有。 可就算去了,承光殿距离这里还有些脚程,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心思飞转,刘荃赶紧拉着宝儿赶紧跪地求饶,哭声惨烈。可周嬷嬷铁了心似的,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刘荃就这样被人架了出去。 他想着今天怕是要交代了,心里头依然凉了大半。二十板子啊,他还不定撑得住,而女史那三十大板,怕是要把人当场交代了。 刘荃不禁想起,方才好不容易劝动了女史上御书房值守,还灭滋滋地等着赵福德回宫时邀功,这现在什么都没了。 脑海里忽而盘旋起过去一个老太监跟他说的话:“我们这些太监的命,就跟草芥似的,说没就没,所以凡事别想太远,过好眼下就是。” 谁说不是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 问罪(下) 刘荃绝望地闭上眼,全身紧张地瑟瑟发抖。 可当他被压在春凳上,还没拉下裤子,就听不远处嘈杂起来。 他听见了晏女史的声音,似乎在喊住手。 唉,有什么用呢?晏女史确实是好人,方才为了他而出头,他心里头感激。 可她势单力薄,纸片人儿似的,连人家一条胳膊也掰不过。只要等不到皇上回来,她就是死人一个。 但不知为何,身边的人都停了手。 刘荃觉得不对,将紧闭的眼睛眯开一只,朝旁边瞥去。只见那些寿安宫的太监都干站着,神色疑惑地交头接耳,不知在干什么。 “有救了有救了。”宝儿忽而跑到刘荃身边,道,“快起来,不用挨打了。” 啊? 刘荃一阵懵懂。 他抹干了鼻涕眼泪,随宝儿一道跑回去。只见屋子里,晏女史正一步步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柄宝剑。 周嬷嬷等人被那宝剑指着,竟是一步一步后退,不敢造次。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周嬷嬷盯着月夕,面色虽然仍恶狠狠的,眼神却已然不定:“这尚方宝剑,是先帝亲自赐给海阳公主的,女史从而得来?” 刘荃这才回过神来。 再往她手中的剑细看,认了出来。 那确实是一柄尚方宝剑。 它是先帝赐给海阳公主的,天下就这么一把。从前海阳公主在宫里闹事,喜欢动不动将它拿出来,故而这宫里几乎人人都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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