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颔首,道:“如此说来,这三日,张定安的尸首都在公主眼皮子底下看着,是么?” 江东王看着她:“你何意?” 阿絮微笑:“那棺材下钉之前,殿下不若亲自看一眼。张定安是不是假死,公主是不是真跟殿下一条心,一验便知。” _____ 清晨,福灵寺里挂满缟素,白幡林立。 数十僧人敲着木鱼念经,十几个请来哭丧的穿着孝服跪在灵前,扯着嗓子干嚎。另有二三十吹打队在寺外候着,等着棺材出来,就摆起阵仗。 寺外的路人议论纷纷,猜测着这又是哪个豪富之家做的道场。 佛堂上,黑底白字,写着一个硕大的“奠”,后面放着灵柩,已经盖上了棺板。 几个哭丧的妇人一边哭着,一边往火盆里烧纸,仿佛死的是亲夫。 月夕穿着一袭净色衣裙,外面裹着玄色裘皮锦袍,发髻高挽,颇为素雅。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堂上的喧闹纷繁,神色淡泊。 这丧事,除了死者来历不能提,月夕的身份不能提,别的,江东王倒是场面给足,不计花销。 没多久,主事的僧人过来,向月夕一礼:“施主,时辰已到,该起灵了。” 月夕颔首,正要吩咐,忽而听得外头有些繁杂的声音。 看去,只见两队太监打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乘肩舆,竟是江东王。 他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打扮的人。 月夕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阿絮。 心中稍稍提了提。 这三日来,无波无澜,她几乎以为此事能够就这么过去。看来,到底还是要有些波折。 而这波折,显然与阿絮脱不开干系。 月夕看着她,目光沉下,脸上却平静,走上前去,向江东王见礼。 “三哥哥怎么来了?”她问。 “张大人与孤自幼相识,虽道不同,却到底有几分情分在。”江东王语气深沉,“今日他下葬,孤来送他一送,也是应当。” 月夕微微颔首:“三哥哥仁义。” 说罢,她亲自引着江东王,到堂上而去。 江东王从侍从手中接过香,亲自在灵前的香炉里插上,又为张定安烧了纸。 而后,他步入内室。 灵柩摆在里面,刚刚漆好的棺面油光锃亮,油漆味浓郁。 江东王微微皱眉,掩了掩鼻子。 他看着那盖好的棺盖,问一旁的执事太监:“这是何时盖上的?” “一直盖着。”太监恭敬道,“公主说,张大人遗容不雅,为了避免惊吓众人,还是盖上的好。” 江东王没有说话,眼角余光扫了扫阿絮。 “将棺盖打开。”阿絮道,“殿下想最后看张大人一眼。” 太监露出为难之色:“这……” “殿下还没说话,倒是底下人替殿下吆五喝六的。”一个声音冷冷传来,“这是哪家的规矩?” 众人看去,海阳公主也走了进来,看着阿絮,目光不善。 “凌霄莫误会。”江东王随即道,“来看看他,也是孤的意思。” 月夕皱眉:“那日张定安在三哥哥面前服毒自尽,死状如何,三哥哥是亲眼见到了。如今他已经躺在了棺内,自当安息,又何必开棺惊扰?” 江东王道:“孤与他道个别,何言惊扰。” “我不许。”月夕一步挡在他们面前,冷冷道,“张定安是我的家臣,给不给人看,我说了算。他平日里最爱体面,从不愿以不堪之态见人。如今他虽去了,自当由我为他主事。” 阿絮站在一旁看着凌霄,目光意味深长。 “殿下不过是想看一看张大人罢了,公主又何必极力阻挠?”她不紧不慢道,“张大人与殿下熟识多年,定然不会对殿下计较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再说了,即便张大人遗容骇人,他也仍然是张大人,殿下断然不会将他认成了别人,公主说呢?” 月夕盯着她,倏而冷笑。 “认成了别人?”她说,“如此说来,是你撺掇着三哥哥,告诉他,我会将这棺材里的尸首掉包,所以三哥哥才执意要看一看,是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在我兄妹之间挑拨离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见得气氛愈加不对,江东王开口道:“凌霄何出此言,孤是来送别的,如何又起了争执。” 月夕不多言,却突然“锵”一声拔出腰间短剑,扔在了地上。 “三哥哥执意要看,我也不拦着。”她昂首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棺材里的人,若不是张定安,我在三哥哥面前自裁。可若真是张定安,今日之事,也不能这么算了。” 她指着阿絮,一字一句皆是清晰:“这向三哥哥进谗言的人,便须得自尽谢罪。三哥哥以为如何?”
第三百四十八章 自尽(下) 阿絮看着月夕,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愈加从容镇定。 “凌霄。”江东王的面色终于沉下,“这是张定安的灵堂,孤是来为他送行的。你是孤的手足,阿絮是孤的忠臣,当和睦为上,这等赌咒发誓的言语,便不必再说了。” 月夕仍是不让步,正待说话,又一个声音传来:“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看去,只见王妃李妍也来到了此处。 她身披白色披风,露出里面的素色锦衣,发髻上簪着一支银凤。肃穆而不失王妃的雍容贵气。 月夕看着李妍,心头松了松。 先前看到阿絮的时候,她就想,李妍大约也会来。幸好,她果然没让月夕失望。 李妍的出现,显然让气氛得了些许开解。 江东王随即上前:“王妃怎来了?” “妾方才到殿下院子里,听太监说,殿下到福灵寺来了。”李妍温声道,“妾心想,殿下必是仍放不下旧友,过来送他一程。这等时候,妾也应道陪在殿下身边,一道相送才是。” 江东王轻轻拉过她的手:“王妃果然深得孤心。” 李妍的唇角抿了抿,将目光看向月夕,而后,在阿絮的脸上扫了扫。 阿絮站在江东王身后,微微欠身。 李妍并不理会她,瞥了瞥地上的剑,对月夕道:“妾方才在外头听到公主的声音,似与殿下的人起了争执?” 月夕看一眼阿絮,板着脸,并不作答。 “并无紧要之事。”江东王道,“孤想最后看一眼张大人罢了。” 李妍微微颔首。 “想来,公主念着主仆之谊,想让张大人体面些。”她道,“公主如此顾全,可谓仁至义尽。殿下,公主待一个不肯顺从的家臣尚且如此,可见其重情重义,能有公主这等良才为殿下效力,殿下更当珍惜才是。” 这话说得圆滑,不仅将月夕恭维了一番,连带江东王也得了台阶。 “谁说不是。”江东王道。 李妍将地上的短剑拾起,看向月夕,微笑:“公主,妾有一言。殿下与张大人乃旧识,公主是知道的。殿下生性念旧,张大人这样的少时玩伴,突然走了,他心中也不好受。想来,殿下有许多话,想最后再与张大人说一说。这里没有外人,公主何不成全殿下,让他最后再亲眼与张大人见上一面,也好了了他的心愿?” 说着,她双手将短剑奉还到月夕眼前。 月夕神色复杂,少顷,终是将短剑接过,收回剑鞘之中。 “我让步,是给三哥哥和王妃的面子。”她看一眼阿絮,冷冷道,“不是屈从奸佞谗言。” 李妍微笑:“公主所言甚是。” 月夕让到一边。虽脸上神色仍不情不愿,却颇是利索。 一场针锋相对,在李妍来到之后,平静化解。在场之人都松一口气,唯有阿絮愈发觉得不对。 她的目光在月夕的脸上转了转,而后,落在棺材盖板上,死死盯着。 两个太监合力将沉重的盖板抬开,没多久,露出了里面的尸首。 面上的布解开,张定安灰败的脸露了出来。 心中一沉。 阿絮几步上前,盯着那张脸看。 她一向记人记得准,张定安见过几次,就算死了,形貌也在。 这尸首,毫无易容的痕迹,的的确确,就是张定安本人无疑。 阿絮狐疑不已,很是不敢相信,竟是自己错了? “如何?”海阳公主讽刺的声音冷冷响起,“看清楚了,这灵柩里躺着的,可是别人?” 那惊愕之色只在阿絮眼中闪过一瞬,再也不见。 她看向江东王。只见他神色淡漠,只将目光在张定安脸上扫了扫,吩咐太监盖上。 “是阿絮错了。”阿絮随即向月夕行礼。“冲撞之处,请公主恕罪。” 月夕看也不看她,对江东王道:“如今已经过了时辰,该速速起灵才是。灵堂晦气重,三哥哥前两日才受了风寒,还请回避才是。” 江东王颔首,忽而将那灵柩又看了看。 “这灵柩还未落钉,孤既然来了,当看了落钉再走。” 月夕目光定了定,忙道:“这落钉还要和尚做法念经,烟熏火燎,怕是……” “无妨。”江东王道,“孤既然来送他,便该目送他上路才是,不差这一时。” 月夕不多言语,只得应下。 钟铙木鱼叮叮哐哐敲打起来,和尚们的诵经声中,一根根长钉被钉进了棺板。 沉重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捶在心头。 月夕站在江东王身旁,看着那灵柩被钉得严严实实,手心里起了一阵汗腻。 —————— “……灵柩离开福灵寺之后,便出了城,往三十里外葬地而去。公主一路押送,在霞光寺停留了一个时辰,用了斋饭,又接着启程。直到灵柩下葬,公主才回来。” 听完外头的太监禀报,江东王挥挥手,让他下去。 “你做的好事。”他冷冷地看着阿絮,道:“若非王妃来到,孤几乎下不来台。这下,你满意了?” 阿絮的脸上并无愧色:“纵然如此,此事也是必要。若非亲眼所见,只怕殿下心中的疑虑也难以消除。阿絮说过,那奸佞的恶名,阿絮来担,乃无怨无悔。” 江东王喝一口茶,再抬眼,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孤岂不知你的苦心。”他说,“起来吧。” 阿絮起身,继续道:“如今,殿下已觉得公主可十分信任了?” “张定安死了,还有什么不可信的。”江东王缓缓道,“他是昏君的心腹。却死在了凌霄的手上,便是凌霄给孤交了投名状。凌霄在昏君那边已经断了退路,从今往后,就算她心里不乐意,也已经是孤的人了。” 阿絮虽仍有疑色,可看着江东王那笃定的样子,又把话收了回去。 “殿下睿智。”她道。 正说话间,外头的太监传报:“殿下,王妃说,她那边做了些温补羹汤,问殿下想过去用,还是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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