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平身。”江东王看了看李懿身上干净的衣裳,又看看他身后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未几,目光从他们腰间的刀剑上收回。 江东王叹道:“今夜,是朕失察,让爱卿受惊了。伪帝乃强弩之末,攻城虽紧,却强横不得几时。我等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待得天明反戈一击,便可将贼寇驱散,夺回京城。” 李懿道:“皇上英明,臣等誓死追随皇上!” “李阁老何在?”江东王问道,“方才城楼大乱,朕竟一时寻不见他。” 李懿露出沉痛之色:“父亲受了重伤,从城上下来之时,已是不治。” 江东王惊诧不已:“爱卿是说,李阁老竟是去了?” “正是。”李懿双目通红,道,“父亲弥留之际,仍牵挂皇上,令臣无论如何要护皇上周全!臣不敢违命,让家人将父亲尸首送回家中,便带着麾下人马赶来宫城,护卫皇上!” 江东王颔首,道:“难得你父子二人一片忠心。当下之势,不知爱卿有何见解。” “宫城虽有高城深池,易守难攻。臣已经号令津门、河北兵马驰援。只待天明,里应外合,可一举破了伪帝!” 江东王目光微亮,道:“哦?”
第四百三十五章 深宫(下) “到时,不仅救下了京城,还能将伪帝一举歼灭,乃一石二鸟。”李懿道,“不过当下,京中兵马刚刚收拢入宫城,难免人心浮动。方才臣听到谣言,说皇上已经驾崩,怂恿众人献出宫城。传谣之人,已经被臣斩了,但谣言已经传开,若皇上不在众兵将面前露一露面,只怕会有更多人受其蛊惑。” 江东王颔首:“爱卿言之有理,朕是该有所作为。” 话这么说,他却仍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 李懿正要催促江东王随他出去,突然听得身后沉沉一响,殿门竟是关了起来。 而后,破空之声传来,不等李懿反应,箭雨疾疾落下。 顷刻之间,殿中连惨叫都已经变得微弱,血流一地。 烛火在灯台上静静燃烧,将猩红的地面照得狰狞。 李懿纵然有死士护卫,也已经身中数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睁着双目,看到江东王走到他面前,金线织成的龙靴染上了血色。 “全怪朕枉信了你。”他的声音冰冷,毫无波澜,“朕以为,你只要能继续当国丈,便会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你的野心比朕想的大多了。” 说罢,他的唇角弯了弯:“想来,就连李阁老自己,也不曾看清你这儿子。你打算将朕擒了,向伪帝邀功,是么?” 李懿吐出一口血,嘴里似喃喃说着什么,像拉风箱一般,听不清。 “你在说李妍,是么。”江东王的笑意更深,轻蔑道,“你的女儿,跟你们全家一样,长了百八十个心眼,做法却拙劣不堪。朕手下曾有一爱将,叫阿絮。你女儿将她的行踪卖给了外人,害朕痛失臂膀。她还以为朕全然不知。你说,这种人,朕如何留作枕边人?倒是你那父亲,虽然人人唾骂,也将朕算计了个遍,但究竟算是朕的人。可惜,究竟也不曾得个好结果。” 李懿死死盯着江东王,嘴唇仍翕动着,似乎在诅咒。 江东王不多言,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把刀,一下穿透李懿的胸膛。 殿中归于沉寂。 江东王把刀扔了,嫌恶地拿出一块绢帕,擦拭溅在手上的血。 “凌霄在何处?”他忽而问身后的将官,“找到了么?” 将官答道:“还不曾。文冬带去的人,在公主手中非死即伤,当时宫中守卫又大多守城去了,公主带着沈劭不见了踪影。” 江东王仍擦拭着手:“伪帝忌惮的东西不多,她算是一个。沈劭是个残废,凌霄纵然身怀奇技,或者身边来了帮手,也不能带着一下跃过城墙。若换作你是她,你如何是好?” 将官想了想:“外面大军围宫,若臣是她,应当会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待时而动。可臣令人将各处宫室都搜遍了,并不见公主踪影。臣想着,应该从李家召集的那些兵马里面挑些人,扩充人手……” “蠢货。”江东王冷冷道,“李家召集来的那些兵马,还有一个能信的么?那些人,一个也不可放进内宫里来。” 将官为难:“可宫中实在大,我等人手……” “宫中虽大,她能去的地方却只有那么一个。”江东王扔掉手里的绢帕,淡淡道,“朕知道她在哪里。” ———— 半夜里吹起了东风,带着隐隐约约的鼓角之声,还似乎夹着些烟火之气。 御花园边上的拢翠宫,早已人去楼空。枯败的庭院死气沉沉,夜枭被外头的动静惊起,一下飞走。 大门被粗暴地推开,火光映着人影绰绰。江东王走进去,脚踩在冰雪冻过的地面上,有些滑。 “皇上当心。”一旁的内侍忙道,“此间一直无人打理,到处是泥污。皇上不若侯在外头,让侍卫去找人。” 江东王望着眼前破败的宫室,摇摇头。 “这是朕幼时住过的地方,”他说,“无人比朕更了解这里。” 说罢,他径直朝里面走去,熟门熟路,仿佛回家一般。 脚踏上长满衰草的石阶,江东王仿佛听到多年前的那阵脚步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裙子,一路跑进来。 她穿过老旧的宫室,避开落满蜘蛛网的家具陈设,最后,来到后面一间不起眼的偏殿里。 这偏殿是用来放杂物的,到处堆得乱七八糟,唯有一处角落空荡荡的。木条铺陈的地面,也比别处干净。 她走过去,在地上摸了摸,左叩叩,右叩叩。正当她仔细摸索着,突然,一块地板像活过来一样,翻开来。 地洞里,露出一个不耐烦的少年的脸。 ——你为何总要来找我? 她歪着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我为何不能来找你?你是我三哥哥。 他不理她,继续在地洞里坐着。 她爬下去,陪着他坐在一起。 ——三哥哥,你为何总要躲在此处? ——三哥哥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想去中秋宴见父皇和母后,是么? 少年的目光骤然锐利,瞪向她。 她却仍笑嘻嘻的,拉着他的衣角。 ——我也不去,我要一直陪着三哥哥。 少年瞥她一眼,问为何? ——这地方又黑又冷,三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定然害怕得很。出去之后,三哥哥就说是我要三哥哥陪着我的,父皇和母后就不会生气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自以为是的模样,既有天然的单纯,也有天然的世故。 少年没说话,莫名的,心里的烦躁竟似被抚平许多。他没理她,只双手抱膝,继续静静独处。 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角。 ——三哥哥,以后你要是觉得难受了,就来找我,我陪你玩,好么? 少年侧头看她,目光深深。 ——好。 少顷,他轻声道。 …… 旧日的回忆和种种感慨,就像融冰时涌出的流水,在心间淌开。 江东王继续前行,没多久,那处偏殿已经出现在眼前。 与多年前相比,它更加老旧。周围树木崔巍,光秃秃的树干,在身后侍从举着的火把光中显得诡异。 “皇上。”跟随而来的将官忍不住拦到跟前,道,“此间情形不明,皇上乃万金之躯,切不可以身试险!” 江东王却轻轻将他推开,道:“此间如何,朕最是清楚,不必阻拦。” 他说话向来不容辩驳,将官无法,欲言又止,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前行。 东边,已经透出些微的熹光,夜色不再浓重。 庭院里很是寂静,风过树梢,有些微的声音,仿佛谁在轻声呜咽。 纵然无人点灯,江东王也能辨别出哪里是门。 他伸手,正要将门推开,突然,脖子上抵住了一片冰冷的物什。
第四百三十六章 生死(上) “三哥哥最好不要动,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凌霄的声音淡淡,冷得似地上的冰霜。 她动作太快,后面侍卫皆来不及反应,一时大惊。他们正要拔刀上前,却被江东王止住。 “都听到公主的话了?”他不紧不慢,道,“退下。” 侍卫们犹豫了好一会,这才退了开去。 屋檐下,只剩凌霄和江东王。 “你知道我会来,是么?”江东王一动不动,问道。 “三哥哥也猜到了我在这里,不是么?”凌霄道。 一抹淡笑浮上江东王的唇角。 “这处废弃地窖,是前朝就有的。当年被我发现之后,我就喜欢一个人躲在此处,不料,你偷偷跟着我,被你发现了。”江东王声音缓缓,似在思忆,“这处废宫,就成了你我二人的秘密。除了你我,这个地方无人知道。你躲在何处,我不用猜,也能知道。” 凌霄没有言语。 江东王却继续道:“你将沈劭藏在了何处?” 他的目光扫向门后面:“他就在那里,是么?” 贴在脖子上的刀刃又紧了一些。 “三哥哥若还想拿他来要挟我,便是打错了主意。”凌霄道,“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 江东王笑意更深。 “凌霄,你觉得,我既然知道你在这里,却还敢只身前来,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凌霄道,“我也不想知道。” “那么你打算如何呢?” “让你的人都让开,放我和沈劭出宫。” “你知道这办不到。”江东王道,“二皇兄的人已经将这里围了个结实,只要城门一打开,他们就会冲进来。” 说罢,他看向凌霄:“你不若就这么把我杀了,省得我落在他手上。” 他突然转头,倒是出乎了凌霄的意料,吓了一跳。 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他的脖颈上,虽只是破皮,却足以触目惊心。 “你疯了!”凌霄咬牙道。 “凌霄,你仍然舍不得杀我。”江东王温和道,“如此心慈手软,对你不好。有时,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宫里的人。” 凌霄并不理会这些,手上的刀早已重新握稳。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三哥哥逃走。”她说,“事到如今,一切都该做个了断。” “了断?”江东王道,“你还想着让我向二皇兄投降,求他饶命,是么?” “不是。”凌霄道,“三哥哥搅动的这一场动乱,让多少人没了性命。三哥哥应当伏法,向天下人告罪。” 江东王张张嘴,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不由地笑了起来。 “伏法?”他说,“一将名成万骨枯万古枯,但凡要成就大业,谁不是用尸骨堆起来的?凌霄,太祖皇帝当年夺天下,伤亡无数,以千万计也不为过。我与他相比,又算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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